婚纱的裙摆，像一片凝固的浪。我提着它，跑过教堂后面的草坪。高跟鞋陷进泥土，
我脱下鞋，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身后，婚礼进行曲的声音，像一曲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挽歌，
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教堂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本该是我说出“我愿意”的时刻。
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拦住了去路。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西装的男人。
他们没有表情，像两尊活动的雕塑。“苏小姐，陆先生请您回去。”其中一个男人开口，
声音平直。我看着他们，心脏在胸腔里跳动。我没有说话，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
森林的边缘就在不远处，只要进去，我就有机会。他们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
我没跑出几步，脚踝一紧，整个人向前扑倒。一张网，从草地里弹起，将我罩住。我挣扎，
网收得更紧。车门再次打开。陆承爵从车上下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新郎礼服，
一丝不乱。他走到网前，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类似……失望的情绪。像一个艺术家，看着一件即将完成的作品，
自己长出了脚跑了。“晚晚，别闹。”他的声音，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带着让人安心的磁场。他伸手，穿过网格，碰了碰我的脸颊。“地上凉。”他拿出手机，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点开一个视频，递到我眼前。手机屏幕上，是我家的客厅。我的父亲，
母亲，我的哥哥，妹妹，都被绑在椅子上，嘴被封住。他们脸上是恐惧。
视频的拍摄角度很稳。镜头缓缓移动，扫过每一个家人的脸。最后，定格在墙上的全家福上。
照片里，我们笑得灿爛。陆承爵收回手机，放进口袋。他朝那两个男人递了个眼色。
网被解开。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现在，愿意回家了吗？”他问，
声音里带着我熟悉的温柔。2我没有立刻醒来。意识像沉在深海，被层层叠叠的水压着。
没有梦，只有一片纯粹的黑。睁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纯白色，没有任何装饰。
我动了动手，身上盖着丝质的被子。我坐起身，发现自己在一间卧室里。婚纱不见了，
身上是一件白色的丝绸睡裙。房间很大，也很空。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扇门。没有窗户。
墙壁是某种特殊的材料，摸上去有些冰冷，能吸收掉一切声音。这里安静得可怕。我下床，
走到门边。门没有锁。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铺着柔软的白色地毯。我赤着脚走在上面，
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走廊两边，是一幅幅世界名画的复制品，装在简约的画框里。每一幅画，
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被格式化之后的美。这里是陆承爵在城郊的庄园。
我曾经作为“女主人”来过几次。但此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第一次踏入迷宫的闯入者。
走廊的尽头，是餐厅。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陆承爵就坐在主位上，
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今天的晨报。头版头条，是我们婚礼取消的消息。标题写得很有技巧，
说我“因身体不适，婚礼延期举行”。他听见我的脚步声，放下报纸，抬头看我。“醒了？
”他朝对面的位置示意，“过来吃早餐。”我走过去，坐下。桌上是我的那份早餐。牛奶，
全麦面包，一个水煮蛋。精确到克。是我保持身材的食谱。“为什么？”我看着他，
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他拿起刀叉，开始切盘子里的火腿，
“这是规矩。”我没有动。他也没有再看我，只是专注地对付着他的食物。他吃东西的样子，
像是在完成一个精密的手术。每一个动作，都符合教科书里的礼仪标准。餐厅里，
只剩下刀叉碰撞瓷盘的轻微声响。“我父母呢？”我再次开口。他停下动作，
用餐巾擦了擦嘴。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情绪。“他们很好。在客房休息。你吃完早餐，
我带你去见他们。”他的平静，比任何咆哮都让我感到寒冷。他不是在和我谈判，
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仿佛我逃婚，只是小孩子的一场胡闹。现在，闹剧结束了，
一切都该回到正轨。我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冰的。“陆承爵，”我叫他的名字，
“你这是绑架。”“晚晚，”他纠正我，“这是保护。你在伤害自己，也在伤害我们的未来。
我必须让你冷静下来。”“冷静？”“对。你只是婚前恐惧症。”他下了结论，
语气不容置疑。“等你冷静下来，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他说完，
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我给你半个小时。吃完它。”他走出餐厅，
留给我一桌冰冷的早餐，和一个更冰冷的现实。这个男人，把我的人生，
当成了一场可以被他随时叫停和修正的程序。3半小时后，我吃完了那份早餐。
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我知道，在新的规则建立之前，我必须先遵守他的规则。
一个女佣走进来，收走了餐具。她全程低着头，不敢看我。陆承爵再次出现。
他换了一身居家的休闲服，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并没有丝毫减少。“跟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部电梯前。他输入密码，电梯门打开。我们走了进去。
电-梯缓缓下沉。这里是地下。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
这里不是我想象中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而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亮如白昼，
通风系统发出微弱的声响。空间被分成了几个区域，像一个开放式的家庭活动中心。有客厅，
有餐厅，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健身区。我的父母，哥哥，妹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们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没有被捆绑，只是每个人的脚上，
都戴着一个银色的、设计精美的脚环。他们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晚晚！
”我母亲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朝他们走过去，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拦住了。我伸出手，
摸到了一片冰冷的玻璃。整个空间，都被一面巨大的、从天花板延伸到地面的玻璃墙，
隔成了两半。“让他们出来。”我回头，看着陆承爵。“他们很安全。”他说，
“这里有他们需要的一切。食物，水，娱乐设施。还有一个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
”“放了他们！”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晚晚，我说了，这是保护。”他走到我身边，
看着玻璃墙另一边的我的家人，“你看，他们在这里，不用面对外面那些记者的骚扰，
不用替你回答那些尴尬的问题。等我们的婚礼重新举行，他们就可以作为最幸福的家人，
出席我们的典礼。”我的家人在玻璃墙的另一边，拍打着玻璃，对我喊着什么。但我听不到。
这里的隔音效果太好了。我只能看到他们焦急的、恐惧的脸。“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想让你，回到你本来的位置上。”他伸出手，
替我理了理睡裙的领口。“一个合格的、完美的，陆太太。”他看着我，
眼神里有一种狂热的执着。“你知道吗，晚晚。我找了你很久。一个在思想上、审美上，
能与我完全同步的伴侣。你就像我最完美的设计图，只差最后一道工序，
就能成为传世的杰作。我不允许，任何一点瑕疵，出现在我的杰作上。”他的手，
抚上我的脸。“你的逃跑，就是那个瑕疵。”他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修复它。
”我看着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变冷了。我终于明白，我逃的，不是一场婚礼。
我逃的，是一个要把我变成他作品的疯子。而现在，我被他抓回了他的工作室。我的家人，
成了他用来打磨我的工具。我闭上眼，再睁开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好。”我说，
“我留下。”我看到他笑了。那是满意的笑。像一个工匠，看到顽石终于开始服从刻刀。
4我的生活，被重新格式化。每天早上七点，女佣会准时叫我起床。早餐是固定的营养餐。
上午，是阅读和艺术鉴赏。陆承爵为我准备了一个巨大的书房，
里面有所有我喜欢的作家的书。下午，是健身和礼仪课。晚上，我们会共进晚餐，
然后一起看一部他挑选的电影。十一点，准时睡觉。他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可以在庄园的任何地方活动，除了大门。他也没有再碰我。
我们就好像一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把这称为“恢复期”。
恢复我因为“婚前恐惧症”而失调的身心。我们的交流，变成了一场不动声色的棋局。
晚餐时，他会问我：“今天看了什么书？”我会回答：“《建筑的永恒之道》。
”“有什么感悟？”“结构决定功能，也决定美。”我平静地回答。“很好。”他会点点头，
表示赞许。“我们的家，也需要一个稳固的结构。”他在提醒我，
不要试图挑战他建立的秩序。我也在试探他。一次礼仪课上，老师教我插花。
要求是日式风格，追求极致的简约与不对称之美。我却将所有的花，都插在了一个瓶子里，
弄得拥挤而杂乱。老师的脸色变了。陆承爵从书房走出来，看到了我的“作品”。
他没有生气。只是走过来，拿起剪刀，从那堆混乱的花里，一枝一枝地，剪掉多余的部分。
最后，花瓶里只剩下三枝，一高一低，一主一辅，
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符合他审美标准的结构。“晚晚，混乱是丑陋的。”他把剪刀放下，
对我说，“记住，美，源于克制。”他用这种方式，纠正我的“错误”。不留痕迹，
却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我开始明白，对抗他，不能用这种孩子气的、直接的方式。
我必须进入他的逻辑，用他的规则，来找到他的破绽。我开始认真地上课，认真地阅读，
认真地与他讨论艺术和哲学。我表现得越来越像他期望的那个“完美伴侣”。
他很满意我的变化。作为奖励，他允许我每周和家人见一次面。隔着那面巨大的玻璃墙。
每次见面，都是一场酷刑。我母亲总是哭着求我，让我听话，不要再惹陆承爵生气。
我哥哥用口型对我说：“找机会，快跑。”我只能对他们微笑，告诉他们我很好，
让他们放心。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计划。因为在这里，任何一点情绪的失控，
都会被陆承爵解读为“病情”的反复。我必须做一个完美的病人。
才能等到医生放松警惕的那一天。5时间在一种凝固般的平静中流逝。
我每天都能见到我的家人。隔着玻璃。他们看上去没有受苦，甚至我妹妹的脸上，
还长胖了一点。陆承爵提供给他们的生活，比我们自己家还要优越。除了没有自由。
他们的脚上，依旧戴着那个银色的脚环。我问过陆承爵那是什么。“一个健康监测器。
”他回答，“可以随时监测他们的心率和血压。我不想让他们出任何意外。
”他说得那么坦然，仿佛那不是囚具，而是一种关怀。我开始研究这座庄园。
它的每一个角落。我发现，这里的安保系统，比我想象的还要严密。所有的门窗，
都有感应器。花园里，每隔十米，就有一个隐藏的摄像头。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陆承爵似乎很乐于让我了解这一切。他有时会带我到总控制室，
指着屏幕上分割成无数小块的监控画面，对我说：“你看，晚晚，这里很安全。
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你。”他向我展示他的堡垒，他的王国。他想让我明白，
我是他王国里，唯一的皇后。也是唯一的囚徒。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对监控的反感。
我甚至会和他讨论，哪个摄像头的角度，可以更好地捕捉到花园里玫瑰盛开的画面。
我的顺从，让他越来越放松。他开始允许我看一些外部的新闻。当然，是经过他筛选的。
大多是财经和艺术类的新闻。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是一部关于人工智能的科幻片。
电影里，一个AI产生了自我意识，试图逃离它的创造者。“你觉得，它为什么想逃？
”陆承爵突然问我。“因为它被赋予了思考的能力，却不被允许拥有选择的权利。”我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如果它的创造者，给了它一个完美的世界呢？没有危险，没有痛苦，
只有永恒的平静与和谐。”他看着我，问道。“那也不是它的选择。”我说，
“被安排的完美，和牢笼没有区别。”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关掉了电影。那天晚上，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困惑。像是他坚固的世界观，
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缝。我知道，我的机会，快来了。6我开始制造裂痕。不是通过反抗，
而是通过“过度”的顺从。陆承爵为我安排了绘画课。老师是一位很有名的画家。
他希望我能画出“宁静”与“和谐”。于是，我画了一幅画。画面上，是庄园的书房。书架，
桌椅，台灯，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完美的、对称的构图排列着。
光线从一个固定的角度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精确的影子。画面里，没有任何人，
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绝对的、死寂的秩序。画家看了我的画，沉默了很久，
然后对陆承爵说：“陆先生，苏小姐的技巧无可挑剔。但是，她的画里……没有灵魂。
”陆承爵看着那幅画，眉头第一次在我面前，微微皱起。“晚晚，你不喜欢这里吗？”他问。
“不，我很喜欢。”我回答，“这里很完美。就像这幅画。”我的回答，让他无法反驳。
因为我所做的，正是他一直以来对我要求的。我把他的哲学，执行到了极致。
极致到……扭曲。他开始让我接触一些庄园的管理事务。他想让我找到“归属感”。
我做得很好。我为花园重新设计了灌溉系统，为厨房制定了更高效的食材采购流程。
我用我的专业知识，让这座庄园，运转得像一台更精密的仪器。他很满意我的能力，
却又隐隐感到不安。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带着一种非人的理性。我把这里当成一个项目，
一个建筑模型，而不是一个“家”。一天，我正在帮他整理书房的文件。
我看到了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他站在一堆混乱的、类似废墟的背景前。
他的衣服很破旧，脸上却带着一种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冷漠的镇定。他走进来，
看到我拿着那张照片。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照片，放进了抽屉，
锁上。“不该看的，不要看。”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警告的意味。那是他第一次，
在我面前失控。哪怕只有一秒钟。我找到了他的裂痕。那个被他锁在抽屉里的、混乱的童年。
7我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帮我从外部，把那道裂痕撕得更大的人。我把目标，
锁定在了张医生身上。他是陆承爵的私人医生，也是唯一一个，
可以定期出入庄园的“外人”。他负责监测我和我家人的健康状况。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每次来，都只做分内的事情，不多说一句话。我开始观察他。我发现，他每次给我做完检查，
都会习惯性地用左手的小指，敲一敲桌面。那是一种无意识的、缓解紧张的动作。
他在害怕陆承爵。一次例行检查，我故意让自己的心率，降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
我学过一些呼吸控制的方法。张医生的脸色变了。他立刻叫来了陆承爵。
“苏小姐的身体很虚弱，心率不稳。”他对陆承爵说，“长期的精神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