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货架倾斜成45度角，罐头发霉的气味混着尸臭钻进鼻腔。老周蜷缩在第四排货架后，怀里死死搂着那本泛黄的《昆虫记》，书页被冷汗浸得发皱。货架外传来“嗬嗬”的低吼，是游荡的感染者在拖拽罐头，铁皮摩擦地面的声音像钝刀割着神经。
他闭着眼，手指无意识摩挲书脊上烫金的“法布尔”——这是妻子留给他的最后东西，末世爆发那天，她把书塞进他怀里，说“看虫子打架，就忘了怕”。现在他盯着书页上的螳螂捕食图，后背却比被螳螂刀臂架着还凉。
“砰！”
一声闷响，外面的低吼戛然而止。老周吓得差点咬掉舌头，抱着头蹲得更低。货架缝隙里，一双军靴停在感染者尸体旁，裤腿沾着黑褐色的血。接着是金属摩擦声，那人用砍刀撬开感染者的颅骨，动作熟练得像在拆零件。
“出来。”
声音低沉，像生锈的铁门轴转动。老周抖得像筛糠，连滚带爬地钻出去，抬头就撞进一片阴影里——男人身高近两米，迷彩服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纵横交错的刀疤，最显眼的一道从虎口划到肘弯，像条僵死的蛇。
“阿……阿铁哥？”老周认出他，是三个月前在图书馆救过自己的那个雇佣兵。
阿铁没理他，用刀尖挑起感染者的颈椎看了看，“三级变异，爪子有毒。”他收回刀，血珠滴在地板上，“跟我走。”
“去哪？”老周慌忙爬起来，《昆虫记》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吹掉封面上的灰。
“方舟基地。”阿铁的声音没起伏，“还有人在等。”
超市外的街道早已被藤蔓吞没，半截广告牌斜插在瓦砾堆里，“XX影城”的“影”字只剩右半边，像只睁着的瞎眼。阿铁在前头开路，砍刀劈断挡路的钢筋，老周亦步亦趋地跟着，鞋底踩着碎玻璃，发出“咯吱”的轻响。
转过街角，废弃的公交车站旁燃着堆篝火，火苗舔着断裂的车胎，冒出黑烟。火堆旁坐着几个人：穿露脐装的女人正对着碎镜片涂口红，膏体是用废机油和蜡混的；微胖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用树枝把烤焦的树皮扒成小块，摆成三菜一汤的样子；戴眼镜的年轻人拿着地图，在地上画着什么，身边的小男孩趴在他腿上，手里攥着颗蓝弹珠。
“周老师，你可来了！”戴眼镜的抬起头，脸上沾着灰，笑容却很亮，“我是小马，这是小石头。”他指了指腿上的男孩，又介绍其他人，“那位是林薇薇小姐，赵老板。”
林薇薇瞥了老周一眼，对着镜子噘嘴：“动作真慢，我新做的口红都要化了。”她的露脐装破了好几个洞，却用铁丝把边缘箍成波浪形，像朵枯萎的花。
赵老板咳嗽两声，把树皮往旁边挪了挪：“老周是吧？坐。尝尝我这‘烤松茸’，当年在我饭店，这得提前三天预定。”他指的是块烤得焦黑的梧桐树皮。
老周刚坐下，就见阿铁朝街角招手。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慢悠悠地走过来，油头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个皮箱，“各位久等。”他打开箱子，里面露出几包压缩饼干和半瓶碘伏，“我叫老金，知道去方舟基地的近路，这些算见面礼。”
小马眼睛亮了，把地图往他面前推：“金叔您看，我们计划走化工区，绕过变异体巢穴……”
老金扫了眼地图，指尖在“化工区”三个字上敲了敲，“那里有群‘酸液虫’，碰一下皮肤就烂。”他合上箱子，“跟我走隧道，虽然远点，但安全。”
阿铁突然开口：“隧道里有夜行者。”
老金笑了笑，从西装内袋摸出个金属瓶，“我有这个。”他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气味飘出来，“驱兽剂，当年给部队供过货。”
篝火噼啪作响，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公交车残骸上，忽明忽暗。小石头突然拽了拽小马的衣角，“哥，我渴。”
小马刚要说话，林薇薇突然站起来，走到公交车旁，从破碎的车窗里摸出个矿泉水瓶，晃了晃，还有半瓶。她拧开盖子抿了一口，又把剩下的递给小石头，动作别扭，脸却扭向一边。
“谢谢薇薇姐。”小石头小声说。
林薇薇没回头，对着碎镜子理头发：“别弄脏我的衣服。”
老周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学校里的孩子们，打架归打架，分零食时总会把最大的那块偷偷塞给对方。他翻开《昆虫记》，正好看到蚂蚁搬运食物的章节，指尖在“合作”两个字上停了停。
阿铁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火星溅起来，落在他的刀疤上，“天亮出发。”
夜深时，老周被窸窣声吵醒。他睁开眼，看见小马还在地图上画着什么，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很长。“小马，还没睡？”
“在画方舟基地的样子。”小马把地图递过来，上面用炭笔描了座城堡似的建筑，旁边画着秋千、书架、舞台，“到了那儿，给小石头弄个秋千，赵老板开个饭馆，薇薇姐能上台唱戏……”
“她以前是舞台剧演员。”老周想起林薇薇对着镜子练身段的样子。
“那正好。”小马笑起来，镜片上沾着灰，“周老师您可以教孩子们读书，阿铁哥当保安队长，金叔……就管仓库吧，他看起来很会算账。”
老周看着地图上歪歪扭扭的小人，突然鼻子发酸。他合上《昆虫记》，把书脊贴在脸颊上，妻子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活着，总能看到好光景。”
火堆渐渐弱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阿铁站起身，砍刀在手里转了个圈，“走了。”
众人陆续起身，林薇薇对着镜子最后照了照，把碎镜片塞进领口；赵老板把“餐具”收进破背包，嘴里念叨着“仪式感不能丢”；老金拎着皮箱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健；小马牵着小石头，地图折成方块揣进兜里；老周走在最后，《昆虫记》被他按在胸口，像揣着团微弱的火。
街道尽头的朝阳正爬过废墟，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蹒跚的省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