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发现物理竞赛准考证不见时，教学楼外的梧桐树正掉最后一批叶子。
风裹着碎叶往窗缝里钻，呜呜的，
像谁躲在那儿闷声哭——那声音听着特像妈妈夜里疼得忍不住，又怕吵醒他，
强压下去的喘息，一下下揪着他的心。离考试就剩四十分钟了，他把书包兜底翻过来，
课本、试卷哗啦啦撒了一地，铅笔滚到陈宇脚边，被那小子尖着鞋头一脚踢到墙角，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特刺耳，前排同学都忍不住回头看。“找啥呢？
”陈宇抱着胳膊靠在桌沿，校服袖子卷到肘弯，露出腕上那块亮闪闪的电子表——听他说过，
是他爸从国外带回来的。他嘴角撇着，那语气里的嘲弄像冰碴子，
砸在人身上凉飕飕的：“不会是把作弊的小抄弄丢了吧？毕竟就你最看重这竞赛，
拿了奖能加高考分，好赶紧摆脱你家那堆破事——比如你妈那治不好的病。”“你闭嘴！
”林深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都冒出来了。这是他头一回跟陈宇硬碰硬，
以前陈宇拿他“没爸管”“家里穷”开玩笑，他都忍着，可今天扯到妈妈，他实在忍不了。
陈宇倒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急了？我说错了？你不就是想靠竞赛加分，
考去外地再也不回来吗？”林深没工夫跟他瞎掰扯，指尖在自己抽屉缝里抠得发疼，
木刺扎进指腹都没感觉——比起妈妈的病，这点疼算啥啊。最后眼尖，
瞥见陈宇抽屉最里面露着个浅黄的角，跟他准考证的颜色一模一样。伸手一摸，还真是！
那纸皱得跟团被揉过的废纸，上面用黑马克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乌龟，
龟壳上写着“作弊者林深”，墨迹还没干，蹭得他指尖黑糊糊的，像沾了层洗不掉的灰。
“不是我放的。”林深攥着准考证，指节都绷白了，声音也有点发颤。
周围立马围过来几个人，有人掏出手机拍照，
屏幕的光在脸上晃来晃去；有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话跟小石子似的砸进他耳朵：“上次班费丢了就是他最后走的，
这次肯定是怕陈宇比他考得好，故意藏人家准考证。”“你看他那样，脸都白了，
肯定是被说中了。”林深想解释，想说昨天把准考证夹在物理课本第三十八页，
想说陈宇放学时还借他课本“看两道题”，可话到嘴边，
却被陈宇的冷笑堵了回去：“全班就你最盼着拿奖，不是你藏的，
难道这准考证自己长腿跑我抽屉里了？”“破事”俩字像根针，猛地扎进林深心上。
他眼前一下子晃过医院的画面：妈妈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扎着输液针，
皮肤白得跟纸似的。护工偷偷拉他到走廊尽头，声音压得很低：“手术费还差十万，
再不凑齐，医生说……”后面的话没说，但那眼神里的无奈，林深懂。喉咙突然发紧，
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前排的苏晓想转过身帮他说句公道话，
却被同桌拽了拽衣角——那女生对着她摇了摇头，嘴型比着“别多事”。
苏晓最后也只能从书包里抽了张纸巾，悄悄递到他手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先去考试吧，
别耽误了，跟他们说不清的。”林深接过纸巾，指尖碰到她的指甲，温温的。他没敢抬头，
怕看见苏晓眼里的同情，更怕看见其他人那种“我就知道是你”的眼神。
攥着那张画着乌龟的准考证往考场跑，冷风从走廊窗户灌进来，钻进衣领，冻得他眼眶发酸，
眼泪在里面打转，却硬是没掉——妈妈说过，男子汉不能随便哭。
考场门口的老师扫了眼准考证，眉头皱了皱，目光在他指尖的黑渍上停了两秒，没多问，
只是摆了摆手：“赶紧进去，马上发卷了。”考试铃响的时候，林深的手还在抖。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道歪线，他盯着试卷上的物理公式，那些平时烂熟于心的定理，
这会儿全变成了模糊的符号。脑子里满是妈妈的脸——上周去医院，妈妈醒过一次，
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力气小得像片羽毛，却攥得很紧。她气若游丝地说：“深儿，
好好考，以后考去大城市，别像妈妈一样……”话没说完，头就歪了过去，
护士赶紧跑过来把他推出病房。护工后来跟他说，妈妈的肝腹水越来越严重，
肚子肿得像揣了个皮球，连翻身都要别人帮忙。“再不做手术，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护工叹着气，“你爸那边……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毕竟是亲爸啊。”十万块手术费，
对林深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他翻遍了家里的抽屉，衣柜深处、床板底下、书架缝隙，
最后只找到妈妈藏在旧棉袄口袋里的三千块——那些钱叠得整整齐齐，用橡皮筋捆着，
上面还带着妈妈身上的药味。厚着脸皮跟舅舅、姨妈借钱，舅舅在电话里叹着气：“深儿，
不是舅舅不帮你，你舅妈刚生了二胎，奶粉钱都不够，我自己家都顾不过来。
”姨妈说得更直接：“你爸都不管你们娘俩，我们凭什么管？这钱借出去，怕是要不回来了。
”最后护工实在看不下去，犹豫着说：“要不……你找你爸爸试试？毕竟是亲爸，
血浓于水啊。”找爸爸。这三个字林深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却一直没敢行动。
父母离婚那年他才十岁，爸爸收拾了两大箱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林深追在后面喊“爸爸别走”，爸爸却只是停下脚步，摸了摸他的头，说“深儿乖，
爸爸以后会来看你”。可从那以后，爸爸只每年定时寄来几千块抚养费，几乎没回过家，
电话也很少打。去年他鼓起勇气，从旧信封上找到爸爸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女人，声音甜得发腻：“你谁啊？老林在洗澡呢，没事别老打电话来，
影响我们休息。”他还想说“我是他儿子”，电话就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就是忙音。
但现在，妈妈的病等不起。林深从旧书包的夹层里，
翻出那张皱巴巴的地址——是去年爸爸寄抚养费时，信封上不小心蹭到的，他一直没舍得扔，
叠得方方正正，夹在语文课本里。他在医院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馒头，
冷硬的面疙瘩咬在嘴里，干得噎人，就着路边自来水龙头的凉水咽下去，胃里一阵发凉，
像吞了块冰。不管怎么样，得去邻市跑一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试试。
坐大巴晃了三个小时，林深站在那个高档小区门口时，手心全是汗。
小区里的别墅都挂着彩灯，门口停的车一辆比一辆亮，
跟他身上洗得发白、袖口都磨起球的校服格格不入。他照着地址找到那栋别墅，刚走到门口，
就看见一个穿着米白色孕妇装的女人从里面出来，肚子已经挺得很大了，
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桶。“你找谁呀？”女人笑着问，声音听着挺温柔，
可眼神里却带着打量，上下把林深扫了一遍。林深刚想开口说“找林国栋”，
就看见爸爸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粉色的羽绒服，快步走过去给女人披上，
转头看见他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跟被冻住似的。“你怎么来了？
”爸爸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见到儿子的惊喜，反而像看到了什么麻烦东西。
林深的心跳得飞快，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鞋底的运动鞋，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爸，
我妈病了，是肝腹水，要做手术，还差十万块……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
”爸爸没说话，那个女人却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柔声细语地问：“老公，这是谁呀？
是不是你老家的亲戚？”“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来城里办事。”爸爸避开林深的目光，
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钱，递到他面前，“这点钱你拿着，买点吃的，赶紧回去，
别在这儿瞎晃悠。”林深没接那五百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爸，
这不是办事！我妈快不行了，医生说再不做手术就晚了！你就不能帮帮我们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还带我去公园放风筝，
还说等我考了一百分就给我买遥控汽车……”“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爸爸的声音突然拔高，引来旁边邻居探头探脑，他赶紧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我现在有自己的家，你阿姨怀着孕，不能受刺激。你妈妈的病是她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别再来打扰我们，听见没有？”“打扰？”林深猛地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是你曾经的妻子，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那个女人轻轻拉了拉爸爸的胳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声音带着哭腔：“老公，我有点不舒服，咱们快进去吧，别吓着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