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安,是个假太监。为了给家族复仇,我藏起锋芒,混进这深宫底层,当个洗衣服的。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蛰伏,直到找到机会。可我的隔壁,住着东厂提督,魏忠。
一个真正的、权势滔天的、有严重洁癖和控制欲的老太监。他嫌我晾的衣服滴水,
嫌我咳嗽声太大,嫌我走路的影子挡了他的光。他想让我死。用最卑贱、最痛苦的方式。
他以为我是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他不知道,蚂蚁的窝,有时候连着整个堤坝的命脉。
他更不知道,我最擅长的,不是洗衣服,是杀人。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1我叫陈安。
是个太监。假的。这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揣着这个秘密,在浣衣局洗了三个月的衣服。
手上的皮搓掉一层又一层,旧的疤叠着新的口子。无所谓。比起全家一百三十口人的命,
这点疼,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我住的地方,是宫里最偏的杂监栏。又潮又暗,
墙角永远长着青苔。我隔壁,住着魏忠。东厂提督。皇帝跟前最得脸的狗。一个货真价实的,
顶级的太监。他为什么住我隔壁?因为这片杂监栏,就他那一间是上房。干燥,向阳,
还扩建过。而我,以及其他几十个小太监,挤在他周围的猪圈里。我们是月亮,他是星星。
不对。我们是茅坑,他是插在茅坑边上的那朵花。我跟他本来不会有交集。
我每天埋头洗衣服,他每天坐着轿子去皇帝身边伺候。云和泥的区别。直到那天下午。
天气很好,太阳毒。我把洗好的一大盆被单,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刚晾好,魏忠回来了。
八抬大轿,前呼后拥。一个干儿子在他落地时,用膝盖垫着轿凳。另一个干儿子,
举着一把孔雀羽的扇子,给他遮阳。他没看任何人,径直往他屋里走。我低着头,缩在墙角,
尽量让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他走到门口,停住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没回头,
尖细的嗓子响起来。“这水,是谁的?”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指着他窗台下的一小滩水印。也就巴掌大。应该是刚才晾被单时,没拧干,风一吹,
甩过去几滴。院子里的小太监们,脸都白了。大气不敢喘。没人说话。魏忠笑了。那笑声,
像用指甲刮玻璃。“没人认?”他旁边一个干儿子,眼神跟刀子一样扫过来。最后,
停在我身上。因为只有我负责的这竿衣服离他窗台最近。“是你?”他走过来,
用扇子指着我的鼻子。我浑身都在抖。不是装的,是真的。我知道魏忠。上个月,
一个给皇帝倒茶的小太监,因为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到他袖子上。当天晚上,
那个小太监就被发现吊死在自己屋里。舌头伸得老长。
“是……是我……”我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说话!”那个干儿子一脚踹在我膝盖上。
我扑通一声跪下了。膝盖磕在石板上,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督公,是奴才的错。
奴才该死。”我趴在地上,头磕得邦邦响。魏忠慢慢转过身。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丝绸袍子,
上面绣着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物的冰冷。
“咱家这窗台,是金丝楠木的。你说,溅上水,会怎么样?”他问。声音很柔和。
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我脑子一片空白。金丝楠木怕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今天要倒大霉。“回督公……奴才……奴才不知道……”“不知道?”他拉长了音调。
“那咱家就教教你。”他对他干儿子说:“去,掌嘴。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那个干儿子狞笑着走过来。我闭上眼。心里在默数。一,二,三……我爹说过,忍,
是复仇的第一步。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一下,又一下。很重。我能闻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我没叫。也没求饶。因为我知道,没用。他要的,不是我的求饶。是我的恐惧,我的卑微,
我的痛苦。这是他这种人唯一的乐趣。不知道被扇了多少下。我耳朵里嗡嗡响。
脸肿得像猪头。那个干儿子停了手。魏忠的声音又响起来。“记住了吗?”我趴在地上,
努力点头。“记……记住了……”“声音太小,咱家听不见。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奴才记住了!”喊完,嘴里又涌出一口血。“嗯。
”魏忠似乎满意了。“把那盆衣服,用嘴给咱家舔干。”他指着那滩水印。“舔不干净,
今天就不用吃饭了。”说完,他转身进了屋。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留下一院子的人,
和我。我趴在地上。看着那滩水印。周围的小太监,眼神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恐惧。
没人敢上来扶我。那个打我的干儿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算你走运。”说完,
也跟着进了屋。我撑着地,慢慢爬起来。走到窗台下。众目睽睽之下,我跪下。伸出舌头。
去舔那滩脏水。水的味道,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我自己的血。很恶心。但我舔得很认真。
一下,一下。直到那滩水印,消失不见。做完这一切,我默默地爬起来,回到我的屋子。
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肿成猪头的脸。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魏忠。你喜欢玩,是吗?好。我陪你玩。希望你,玩得起。
我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我爹教我的。这东西,
叫“七日痒”。无色无味,沾肤即入。不会死人。但能让人,痒到想把自己的皮都撕下来。
2第二天,我脸上的肿还没消。管事太监看见了,也没多问。在这宫里,
每天都有人无缘无故地肿起来,也每天都有人无缘无故地消失。他给我派了最累的活。
去洗恭桶。整个浣衣局的恭桶。我没抱怨,提着桶就去了。恶臭熏得人想吐。
但我刷得很仔细。一边刷,一边留意着隔壁的动静。魏忠的院子,静悄悄的。他今天没出门。
很反常。到了中午,我听见他屋里传来一声东西摔碎的脆响。接着,是他压抑着的,
像是忍着巨大痛苦的嘶吼。我嘴角微微上扬。药效发作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点。下午,
一个太医被急匆匆地请进了魏忠的院子。进去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脸色惨白。魏忠的一个干儿子送他到门口,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压低声音说:“刘太医,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半个字……”刘太医哆哆嗦嗦地说:“不敢,
不敢,下官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我躲在恭桶房的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看来,
魏忠的“病”,很棘手。也是。这种从内部神经开始发作的痒,
就算是当世神医也查不出病因。只会以为是普通的皮癣。但用治皮癣的药,只会越治越痒。
晚上,我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见隔壁传来的抓挠声。像是有无数只老鼠,在啃噬着木板。
那声音,时断时续。有时候,会伴随着魏忠痛苦的闷哼。我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
那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会把一个人的理智,一点点啃食干净。接下来的三天,
魏忠都没出门。他的院子里,每天都有太医进出。换了好几个。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地进去,
魂飞魄散地出来。他屋里摔东西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响。听说,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一闭上眼,就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第四天,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魏忠的房门,
开了。他走了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色蜡黄,像是大病了一场。
但他穿得还是一丝不苟,那身紫色的蟒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只是,他站着的时候,
身体会不自觉地轻微扭动。手指,也在袖子里不停地抠着。他在忍。用他强大的意志力,
忍着那种能把人逼疯的痒。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那一瞬间,
我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了。他朝我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低着头,不敢看。
他走到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我装出害怕的样子,浑身发抖,手里的衣服都掉进了盆里。
“督……督公……”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
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血腥气。我知道,那是他自己抓破的伤口。“你。
”他终于开口了。嗓子嘶哑得厉害。“那天,咱家罚你。你心里,是不是不服?
”我吓得直接跪下了。“奴才不敢!督公饶命!奴才不敢!”我拼命磕头。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生疼。“不敢?”魏忠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咱家看你,
胆子大得很。”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他的指甲又长又尖,掐得我生疼。
“告诉咱家,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我愣住了。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怎么会怀疑到我?“妖法”这两个字,说明太医们已经束手无策。而他,把这笔账,
算到了我头上。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在惩罚我之后,才开始发病的?这人的直觉,
敏锐得可怕。“督公……奴才……奴才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啊……”我哭丧着脸,
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奴才就是一个洗衣服的,手无缚鸡之力,
哪会什么妖法啊……”我的演技,是刻在骨子里的。当年,我们全家被抄家时,
我就是靠着装傻充愣,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魏忠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但我眼里,只有恐惧。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恐惧。看了半天,
他松开了手。眼神里的怀疑,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烦躁和暴戾。是啊。
他凭什么怀疑我?一个连他一滴水都承受不起的小太监。
一个被他扇了几巴掌就跪地求饶的废物。怀疑我,简直是对他自己智商的侮辱。
他宁愿相信自己是撞了邪,也不愿意相信,是这只蝼蚁,把他变成了这样。“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是,奴才这就滚。”我连滚带爬地跑开了。躲回我的屋子。
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我小看魏忠了。这个人,不只是残暴。他还很聪明,很多疑。
“七日痒”的药效,只剩下三天了。三天后,痒感会自动消失,不留任何痕迹。但我知道。
这件事,没完。他会像一条疯狗,撕咬每一个他怀疑的对象。而我,是第一个。
我必须做点什么。让他彻底打消对我的怀疑。而且,要让他为自己的怀疑,付出代价。当晚,
我趁着夜色,溜出了杂监栏。我没去别的地方。我去了……皇帝的御膳房。3御膳房的防卫,
对我来说,形同虚设。我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翻上房檐,避开所有巡逻的侍卫。
我不是来偷吃的。我是来送东西的。我知道皇帝的习惯。他每晚睡前,都要喝一碗冰糖燕窝。
那碗燕窝,是魏忠亲自盯着炖的。再由他的心腹干儿子,亲自送到皇帝寝宫。
这是魏忠固宠的方式。也是他权力的体现。我找到炖燕窝的那个小厨房。里面没人。
只有一盅燕窝,在小火上温着,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我从怀里,拿出另一个小纸包。
里面的粉末,是白色的。无色无味,遇水即溶。这东西,不致命。它甚至不是毒药。
它只是一种罕见的植物花粉。人吃了,不会有任何反应。但如果,吃下这种花粉的人,
在十二个时辰内,再接触到另一种特定的植物……那就有好戏看了。那种植物,碰巧,
魏忠的院子里就种了一盆。是他最喜欢的,从西域进贡来的兰花。我把粉末,
小心地撒进燕窝里。看着它完全融化。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我的狗窝。
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第二天一早。宫里就出大事了。皇帝,驾崩……哦不,是病了。
上吐下泻,浑身起了大片的红疹,痒得在龙床上打滚。症状,和魏忠一模一样。甚至,
比魏忠还严重。整个太医院都疯了。所有太医,全部被叫到了皇帝的寝宫。魏忠也去了。
我从浣衣局的院墙缝里,看到他急匆匆地跑过去。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甚至,
比他自己得病时,还要害怕。我能想象寝宫里的场景。皇帝在龙床上哀嚎。太医们跪了一地,
束手无策。因为他们同样查不出任何病因。而魏忠,跪在龙床边。看着皇帝的症状,
他的心里,会想些什么?他会想到自己。想到自己身上这该死的,一模一样的怪病。然后,
他会想到那碗燕窝。那碗他亲手盯着炖,亲手让人送过去的燕窝。一个可怕的念头,
会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有人,要害皇帝。而他魏忠,就是那个递刀子的人。不。
比这更可怕。皇帝也会这么想。他会想,为什么朕和魏忠,得了同一种怪病?
为什么是在喝了他送来的燕窝之后?魏忠……他是不是想害朕?他是不是想用这种妖法,
折磨朕,控制朕?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皇帝这种多疑的人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果然。中午的时候,一队大内侍卫,冲进了魏忠的院子。为首的,
是禁军统领,李将军。一个向来和魏忠不对付的武将。他们把魏忠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从他最宝贝的那盆西域兰花的花盆底下,挖出了一个东西。一个用黄布包着的小木人。
上面,刻着皇帝的生辰八字。木人的心口,还插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我看到那小木人的时候,
差点笑出声。那是我昨天晚上,顺手埋进去的。手法,相当粗糙。
但对付一个已经吓破了胆的皇帝,足够了。魏忠被抓走了。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
他被拖出去的时候,看到了我。我正和其他小太监一起,跪在路边。他的眼神,
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疯狂的怨毒。他想喊,但喊不出来。他想不通。他到死都想不通,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只是想弄死一个不顺眼的小太监。怎么就把自己,弄进了诏狱?
我低着头。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魏忠,你不是喜欢玩吗?现在,轮到皇帝,陪你玩了。
我赌,你玩不过他。4魏忠被关进了诏狱。听说,皇帝没让他死。
而是每天都用各种法子折磨他。想让他招出“同党”,解开身上的“妖术”。当然,
他什么都招不出来。而皇帝身上的红疹,也在七天后,和我算计好的一样,自己消了。
这就更让皇帝相信,是魏忠的妖术被“破解”了。于是,折磨得更起劲了。魏忠的院子,
空了下来。他那些干儿子,树倒猢狲散,死的死,逃的逃。院子里那些名贵的花草,
没人打理,很快就枯萎了。那间上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我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没人再因为一滴水找我麻烦。管事太监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他大概也觉得,魏忠的倒台,跟我这个“扫把星”有点关系。他不敢惹我。于是,
我从洗恭桶,又调回了洗衣服。生活好像回到了原点。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我的胆子。比以前,大了那么一点点。半个月后。隔壁那间空了许久的院子,
搬来了一个新邻居。也是个太监。看起来比我还小,瘦得像根豆芽菜。听说,
他是被人牙子卖进宫的,因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所以被分到了我们这最差的杂监栏。
他叫什么,没人知道。管事太监嫌麻烦,随口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阿福。福气的福。
挺讽刺的。阿福很安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就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发呆。不跟任何人说话。哦对,他本来也说不了话。
大家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因为他住的是魏忠的屋子。那地方,不吉利。而且,一个哑巴,
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活多久?没人愿意跟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扯上关系。只有我。
偶尔会给他送个馒头。或者在他打水的时候,帮他提一下桶。我不是同情他。我只是觉得,
他很像以前的我自己。那种,想尽办法活下去的样子。他不会说话,但会笑。我给他馒头,
他就对我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挺好看的。有一天,我晾衣服的时候,
不小心把一件刚洗好的褂子,掉在了地上。沾了泥。这意味着,我得重新洗一遍。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弯腰去捡。阿福突然从他屋里跑了出来。他抢先一步,捡起那件褂子。
然后,跑到井边,卖力地搓洗起来。他的手,比我还瘦小。但搓得很用力。洗干净后,
他把褂子拧干,递给我。然后,又对我笑了笑。像是在说,别担心,有我呢。我看着他。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轻轻地碰了一下。来宫里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释放善意。
哪怕,这个人是个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哑巴。从那天起,我们好像成了朋友。
一种很奇怪的朋友。我们从不交谈。但他会帮我打扫屋子。我会在吃饭的时候,
多分给他半碗饭。他被人欺负了,我会不着痕痕地,让那个欺负他的人,
第二天拉肚子拉到虚脱。他好像知道是我做的,会偷偷在我窗台上,
放一朵他自己用草编的小花。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淡得,让我几乎快忘了自己是谁,
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直到那天晚上。我起夜。路过阿福的窗前。他的窗户,没关严,
留着一条缝。我鬼使神差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屋子里,
点着一盏很暗的油灯。阿福,没有睡觉。他背对着我,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刀。
正在一块木头上,刻着什么。刻得很专注。他的动作,很轻,很稳。
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更像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工匠。那不是重点。重点是,
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已经刻好的小木人。5那些小木人,各式各样。
有穿着官服的,有穿着盔甲的,还有穿着太监服的。每一个,都刻得栩栩如生。
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其中一个,
是前两天刚被杖毙的户部侍郎。另一个,是上个月在边疆“意外”坠马的将军。还有一个,
赫然就是魏忠的模样。那个木人,被一根红线,吊在桌角,随着夜风,一晃一晃的。
我的后背,瞬间冒起一层白毛汗。我以为,魏忠的倒台,是我的杰作。是我精心策划,
天衣无缝。可现在看来……似乎有另一只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一只,
我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手。阿福,这个我以为需要我保护的哑巴。他到底是谁?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我的房间。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那些小木人。
我开始回忆和阿福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搬来的时候,真的是巧合吗?他对我释放的善意,
是真的吗?还是说,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这一切,都是在演戏?不可能。我伪装得很好。
连魏忠都看不出破绽。他一个十几岁的哑巴,怎么可能……第二天,我见到阿福的时候,
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他依然对我笑,眼睛弯成月牙。我也对他笑。心里,
却已经筑起了一道高墙。我开始暗中观察他。我发现,他每天除了打扫院子,就是发呆。
但他的发呆,不是真的发呆。他的眼神,会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像是在评估,在记录。
他晚上,也不睡觉。总是在刻那些小木人。每刻完一个,他就会在小木人的脚底,
用朱砂点上一个红点。第二天,或者第三天,那个木人对应的真人,就会出事。无一例外。
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这不是下毒,不是暗杀。这更像是……诅咒。
一种我闻所未闻的,邪术。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当初面对魏忠。
魏忠的恶,是摆在明面上的。而阿福,他的能力,是未知的,是诡异的。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更不知道,他那一排小木人里,有没有一个,是为我准备的。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知道他的底细。我决定,主动出击。这天晚上,
我没有等他开始刻木头。我提前,潜入了他的房间。他就睡在床上,呼吸平稳。看起来,
和一个普通的少年,没什么两样。我开始搜他的东西。很少。除了一套换洗的衣服,
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我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块令牌。黑色的铁牌,
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像一只眼睛,又像一团火焰。我认得这个令牌。在我家的藏书里,
见过。这是前朝,皇家最神秘,也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影卫”的信物。影卫,
皇帝的影子,专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暗杀,下咒,无所不能。前朝覆灭后,
影卫也随之消失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传人。阿福,是影卫。那他进宫的目的,
就不言而喻了。复仇。和我的目的一样。只是,他要打败的,是整个王朝。而我,
只想杀掉那个昏君。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动了一下。我心里一惊,立刻把令牌放回原处,
藏身在房梁上。阿福,坐了起来。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没有去桌边刻木头。而是,慢慢地,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发现我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
然后,他笑了。无声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了白天的纯真。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
冰冷的嘲讽。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
拿起一个小木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前几天,刚刚教训过的,那个欺负他的管事太监。
他拿起刻刀。当着我的面。轻轻地,在那个小木人的脖子上。划了一刀。然后,
他把木人放下。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整个房间,又恢复了死寂。
只有我。在房梁上,手脚冰凉。6第二天一早。那个管事太监,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
脖子上有一道整整齐齐的口子。血流了一地。仵作验了尸,说是自杀。因为屋子里,
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门窗,也是从里面反锁的。只有我知道,他不是自杀。他是被阿福,
杀死的。用那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隔空,杀人。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阿福表现得和往常一样。打扫,发呆,对我笑。但我看他的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昨晚,
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在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我该怎么办?揭发他?怎么揭发?
告诉别人,我隔壁住着一个会用木头人杀人的哑巴?别人只会当我是疯子。就算他们信了,
去搜阿福的房间。也只会搜到一堆普通的木头。那些小人,肯定被他藏起来了。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阿福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顺手把我也炸死。可同时,我又觉得,
我们或许,可以是盟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个高高在上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