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当着满朝文武,扑到镇北王萧玦面前,抓住他玄色王袍的衣角。“将军,
我攒了五十两私房钱,给你四十两,你再买我一夜,可好?”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看着我这边。他刚从战场凯旋,而我,是三年前他用一千两黄金“卖”给太子的女人。
太子脸上挂着笑容,起身说:“萧将军莫怪,阿妩她醉了。您与她那位战死的旧恩客,
容貌确有几分相似。”萧玦捏碎了手中的玉杯,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血一滴滴落下。
他死死盯着我,冷声问:“战死?所以,在你心里,本王已经是个死人了?”1被他盯着,
我几乎喘不过气,胃里一阵翻腾。酒精上了头,我看着他掌心的血,忽然笑了起来,
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是啊,”我借着酒劲,迎上他的目光,“我那位恩客,
三年前就死在我的心里了!他死在了他要把我卖掉,去换他青云路的那一天!”话音刚落,
我再也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吐了出来,把秽物都吐在了他的玄色王袍上。我眼前一黑,
之后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再次醒来,我是被冻醒的。我躺在木板床上,
身上盖着一张粗布被。四周是堆满杂物的柴房,寒风从窗户的破洞里灌进来,呼呼作响。
这里不是太子府。“醒了?”柴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
是萧玦。他换下了那件被我吐脏的王袍,只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却比穿着铠甲时更让我害怕。
之前的事一下子都回到了脑中,我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王爷……”我的声音很沙哑。他没理我,只是把一件东西扔在我面前的地上。
那是我昨夜吐在他身上的玄色王袍,现在已经冻硬了。“弄脏了本王的东西,
就该自己洗干净。”他冷冷地说,“今天天黑之前,若这上面还留有一丝污迹,
你就不用吃饭了。”说完,他转身就走。门外,两个高壮的婆子走进来,把我从床上拖起来,
扔到院子里的井边。井边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是刚打上来,还带着冰碴的井水。天气很冷,
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我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被那两个婆子按着跪在雪地上,
把手伸进冰水里。寒意立刻从指尖传遍全身。我咬着牙,一遍遍搓洗那件僵硬的王袍。
上面的污物都冻住了,很难搓掉,布料上的麒麟刺绣硌得我指骨很疼。我的手很快冻得发紫,
没了知觉,只能机械地动着。萧玦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披着狐裘,捧着暖炉,
冷漠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是在惩罚我。我恨他。恨他的无情,也恨我自己。
为什么过了三年,他一个眼神还是能让我心痛。不知过了多久,我意识开始模糊,
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没用的东西!”一个婆子说着,提起一桶冰水,
从我的头顶浇了下来。我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但也冷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我听到婆子们的嘲笑。“装什么娇弱,太子府出来的东西,
什么苦没吃過?”“就是,在太子床上摇得欢,洗件衣服就装死!”这些话很刺耳,
我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太阳落山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洗干净了那件王袍,
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个晚上。2可当我再次睁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屋子里很暖和。我偏过头,看见床边的角落里,
放着一盆烧得正旺的银骨炭。我身上湿透的里衣被换下,盖着一床厚实的锦被。
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白玉瓷瓶。我坐起身,打开瓶塞,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这是御赐的伤药,对冻疮很有用。我看着这一切,脑子很乱。昨晚送饭的婆子说,王爷有令,
我这种罪奴不配吃热饭,只给了我一个冷馒头。是谁……会半夜为我做这些?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立刻否认。不可能。不可能是萧玦。他那么恨我,
怎么会救我?肯定是哪个下人可怜我,或者放错了地方。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我拧开药瓶,
把药膏一点点涂在红肿的手上。我不能死。我要活着,看他萧玦怎么娶太尉千金,
怎么平步青云,然后……再找机会,讨回我受的所有屈辱。也许是我昏过去的样子太惨,
也许是萧玦觉得体罚不好玩了,接下来的几天,他没再罚我做重活,而是把我调去他的书房,
做洒扫奴婢。从前,他的书房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他看兵书,我便在一旁为他研墨。现在,
我只能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砖。府里的下人见我这样,虽然还看不起我,
却不敢再欺负我了。我沉默地做事,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奴婢。直到那天,
萧玦在书房宴请他的武将同僚。席间,他们喝酒聊天,说起在北疆的战功。我跪在角落,
随时准备添酒。酒过三巡,萧玦的酒杯掉在了地上。酒液混着碎瓷片,洒了一地。
“没长眼的东西!”他厉声呵斥我,“还不快滚过来收拾干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看戏的神情。我垂着头,爬了过去。“王爷息怒,
找块布擦了就是……”一个副将想打圆场。“不必。”萧玦打断他,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
脚尖点了点地上的酒渍,“本王不想看到任何痕迹。”他停了一下,说:“用你的舌头,
把它舔干净。”所有人都很震惊地看着我。这已经不是折辱了,这是把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我的身体剧烈颤抖,指甲掐进掌心,嘴里有了血腥味。“怎么?”萧玦看着我,
不耐烦地催促,“要本王亲自动手吗?”我闭上眼,把泪水和着血咽回肚子里。我告诉自己,
叶妩,忍下去。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吗?我缓缓地俯下身。
3可就在我的脸快要贴到地面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萧玦穿着官靴的脚,用脚尖轻轻一拨。
一枚原本正对着我脸颊的尖锐碎瓷片,被他踢到了一旁。那个动作很小,很快,
在场没人发现。除了我。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
依旧是冰冷的嘲讽,但在那嘲讽的最深处,我好像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的心乱了。
那一晚,一位老将军喝多了,打断了这场羞辱,我逃过一劫。可萧玦那个隐秘的动作,
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他到底想干什么?一边用最狠的方式折磨我,
一边又在暗中……保护我?这个想法让我很迷惑。我不敢多想,怕那只是我的妄想。
为了让自己清醒,我白天拼命干活,让自己累到没力气乱想。因为“舔酒”的事,
我在王府的地位更尴尬了。下人看我的眼神,鄙夷里又多了些害怕。
这反而给了我独处的时间。作为书房的洒扫奴婢,我可以接触到萧玦最多的私人物品。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书房的陈设和三年前一样,只是多了些北疆带回来的兵器和舆图。
那天,我跪在地上擦拭书案底座时,无意中碰到了一个暗格。里面只有一个小木匣子。
我心里一动,打开了它。木匣子里,躺着一个香囊。一个做工粗糙,针脚歪扭的香囊。
料子是普通的青布,上面用深色的线绣着一个丑丑的“玦”字。我的呼吸停住了。
这是我当年亲手为他缝的。那时候我刚学女红,手很笨,为了在他生辰时给他惊喜,
熬了好几个晚上,扎了满手针眼,才做出这个丑东西。送给他的时候,
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却很高兴,立刻挂在了腰间,说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以为,三年前他“卖掉”我的时候,就把所有关于我的东西都扔了。可他竟然……还留着。
还用一个木匣子,藏在书案的暗格里。我的心,那颗我以为早就死了的心,
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我心绪不平的时候,发现香囊旁边,还放着一本书。是《山河注》。
当年在别院,他教我读书,用的就是这本书。这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份“束脩”,
是我用攒了很久的月钱,从旧书摊上淘来的。我记得,他收到时,那张总是很冷的脸上,
露出了少见的温柔笑容。我颤抖着手,拿起那本已经泛黄的旧书。书页的边缘有些卷曲,
看得出经常有人翻阅。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希望能找到些什么。忽然,
我的指尖在书页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很薄的硬物。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很小的纸条,上面用我看不懂的符号写着几行字。在符号的末尾,
我看到了两个让我浑身冰凉的字——我父亲的名字,叶问之。我父亲……三年前,
父亲因“贪墨案”被问斩,叶家满门抄斩。我因为从小寄养在尼庵,才逃过一劫。
可萧玦的书里,为什么会有一张写着我父亲名字的密码纸条?我心里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又被我按了下去。我把纸条和香囊放回原处,关上暗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我知道,
有什么不一样了。4我不再是被动承受折辱的叶妩。从现在起,我要弄明白,这三年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开始利用一切机会,在书房里寻找线索。我把书房的每本书都小心翻过,
每件摆设都仔细检查,却再没找到任何相关的东西。萧玦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看我的眼神也愈发深沉。他不再折辱我,也不和我说话,
只是让我跪在他脚边,擦那擦不干净的地砖。我们之间距离很近,却又很远。这种沉默,
比任何酷刑都让我煎熬。我找不到突破口,心里很着急。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王府。太尉千金,林婉月。传闻中,要成为镇北王妃的女人。
“王爷有请叶姑娘前去花厅奉茶。”传话的丫鬟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所有人都以为,
一场好戏要上演了。我心里却很平静。直觉告诉我,她的到来,或许是我的机会。
我换上奴仆的衣服,端着茶盘,低着头走进花厅。林婉月穿着华贵的衣裙,容貌秀美,
气质端庄,和传闻中一样。她坐在萧玦身边,为他添茶,两人看上去很般配。萧玦看到我,
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冷漠。我把茶盏一一奉上,全程不敢抬头。
“你们都退下吧。”开口的竟是林婉月。她的声音温和,却很有威严。等下人都退出去后,
花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人。萧玦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喝茶,好像眼前的事都与他无关。
林婉月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以为她会给我一个下马威,或者打我一巴掌。
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敌意,
反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王爷的书房,可还习惯?
”她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心里一惊,不知道怎么回答。“不必紧张。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声音压得很低,“有些东西,藏得太深,是该让它见见光了。
”就在我惊疑不定时,萧玦放下茶杯,站起身。他走到林婉月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腰,
语气亲昵,像是说给暗处的人听:“月儿,跟一个下人说这么多做什么?脏了你的口。
”然后,他转向我,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还愣着做什么?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我的心猛地一抽。可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心痛。我忍住情绪,顺从地行礼:“是,
奴婢告退。”就在我与林婉月擦肩而过时,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极快地说了一句:“他给你的那本书,《山河注》,用米汤显影,看看第四十九页。”然后,
她迅速地与我错身而过。我浑身一震,走出花厅时手脚都有些不协调。回到柴房,
我的心还在狂跳。林婉月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米汤显影……第四十九页……5我立刻冲到厨房,在厨娘鄙夷的目光中,
偷偷盛了一碗温热的米汤。我回到冰冷的柴房,反锁上门,颤抖着手,
从怀里拿出那本我早就藏起来的《山河注》。我的指尖都在发抖,深吸了好几次气,
才翻到第四十九页。那一页上,写的是关于北疆一处名为“鹰愁关”的地理注疏,
没什么异常。我按照林婉月说的,用一根茅草秆,蘸着米汤,小心地涂抹在书页的空白处。
奇迹发生了。随着米汤浸湿书页,一行行用血写成的细小文字,在字里行间缓缓显现出来。
那字迹潦草急促,写字的人好像正身处险境。……太尉张显勾结太子,克扣鹰愁关军粮,
换成沙土。守将叶问之不从,欲上报朝廷,被诬贪墨,满门抄斩…………北疆三年,
查得张、李二人私通外敌,倒卖军备,
罪证藏于关外三百里处之烽火台下…………太子觊觎阿妩已久,情势危急,
唯有行此下策,将她暂托东宫,方能保其性命。一千两黄金,是为保金,
非卖身钱……一行行,一字字,像烧红的烙铁,烙在我的心上。原来,
我父亲根本不是贪墨!他是发现了太尉和太子的阴谋,不肯同流合污,才被栽赃陷害!原来,
萧玦这三年远赴北疆,不只是为了建功立业,更是在为我,为我父亲,为叶家,
暗中搜集翻案的证据!原来,那份让我背负耻辱三年的“转赠契”,
那个让我恨了他一千多个日夜的“一千两黄金”,竟是他为了保住我性命的计策!
他把我“卖”给了唯一能与太尉抗衡、且觊觎我已久的太子,只有我成为太子名义上的人,
太尉才不敢轻易对我下手,我才能活下来!他算到了一切,他默默背负了一切!
而在书页的最后,是一句用血色写下的留言:阿妩,等我回来。三年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