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的陈建国站在分拣筐前,手里攥着个黄铜邮戳——是父亲陈默昨天交给他的,戳面上刻着“北京·1950.1”,边缘还留着父亲常年握出来的包浆。
“建国,把华北区的信归到这个筐里。”
老分拣员王师傅扔过来个帆布袋,里面装着刚到的邮件,“你爸可是咱局的老功臣,开国邮票都参与设计,你可得好好学。”
陈建国点点头,指尖划过信件上的邮票——大多是1950年刚发行的“工农联盟”邮票,红色的纸面上印着工人握锤、农民扛犁的图案,油墨鲜亮。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灯下画邮票草稿,让他帮忙剪齿孔,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父亲手里的画笔比玩具枪还珍贵。
午休时,他抱着分拣筐去邮局门口的小吃摊,要了碗炒肝。
邻桌坐着个穿蓝布褂子的姑娘,正低头写信封,邮票贴的是“邮政总局成立”纪念票。
“同志,你这邮票贴反了。”
陈建国忍不住提醒——那票上的邮政大楼图案,得朝上才对。
姑娘抬头,脸有点红:“我是郊区供销社的,第一次给城里寄信。”
她叫李桂兰,是来给公社买农具的,要寄信告诉老乡们货快到了。
陈建国帮她重新贴好邮票,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把自己的邮戳盖在空白页上:“以后寄信要是不懂,就拿着这个找邮电局,提我名字就行。”
那天晚上,陈建国把“工农联盟”邮票贴在日记本里,旁边写着:“今天帮桂兰寄了信,她笑起来像邮票上的向日葵。”
窗外的路灯亮着,分拣车间的机器声还在响,他摸着父亲给的黄铜邮戳,忽然觉得,这方寸之间的邮戳和邮票,装着的不只是邮件,还有刚开国的日子里,普通人的盼头。
第二章 1958·公社邮路·雨泥信北京郊区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泥泞。
陈建国骑着二八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两个帆布邮包,里面装着公社的邮件和刚到的“人民公社好”邮票——橙黄色的纸上印着麦田和拖拉机,边角还沾着印刷厂的油墨。
“陈同志,等等!”
村口的王大娘举着个信封跑过来,鞋上全是泥,“帮俺给城里的儿子寄封信,他说要寄钱回来买化肥。”
陈建国赶紧下车,从邮包里掏出邮票和浆糊。
王大娘的信是用铅笔写的,字歪歪扭扭,说“家里的玉米长得比人高”。
他仔细贴好“人民公社好”邮票,又在信封上盖了个临时邮戳——这是他自己用橡皮刻的,上面有“李各庄公社”西个字,方便老乡们认。
刚骑出村口,自行车就陷进了泥坑。
陈建国扛着车往路边挪,邮包里的邮件湿了角,他赶紧把“人民公社好”邮票抽出来,揣进贴身的口袋里——这票是公社书记让他带的,要分给每个生产队当纪念,不能弄湿。
等赶到下一个公社时,天己经黑了。
公社的灯还亮着,书记正等着他:“可把你盼来了!
这邮票要是晚到,明天的社员大会就没法发了。”
陈建国掏出邮票,虽然有点皱,却没湿。
书记拍着他的肩:“你跟你爸一样,把邮票当宝贝。”
那天晚上,他在公社的土炕上,把湿了角的邮件一张张展开晾干。
李桂兰寄来的信也在里面,说家里的女儿晓梅会喊“爸爸”了,还附了张晓梅的小照片,背后贴了半张“工农联盟”邮票。
陈建国把照片夹在邮戳册里,摸着邮票上的纹路,忽然觉得,这泥泞的邮路再难走,只要能把信送到,把邮票交到老乡手里,就值了。
第三章 1966·红卫兵影·残票藏邮电局的走廊里,陈建国看见戴红袖章的红卫兵,他抱着刚整理好的邮票档案,心里发紧——里面有几版“全国山河一片红”邮票,是昨天从仓库里找出来的,还没来得及上交。
“陈建国!
你是不是藏了封资修的邮票?”
女儿陈晓梅突然闯进来,“我听见你跟妈说,要把‘旧邮票’藏起来!”
陈建国的手顿了一下。
16岁晓梅跟着红卫兵喊“破西旧”。
“那些是邮政档案,不是封资修。”
他把档案往身后藏,“晓梅,你不懂,这些邮票是……我懂,快把邮票多出来!”
晓梅吼道。
“快藏起来!”
妻子李桂兰突然从门口跑进来,手里拿着本《红旗》杂志,趁红卫兵不注意,把残票塞进书里又把书塞到陈建国怀里,“就说这是你的学习材料,他们不敢搜。”
红卫兵翻遍了陈建国的办公室,没找到“旧邮票”,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建国抱着《红旗》,手还在抖——那版“全国山河一片红”残票的齿孔,还留着撕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晓梅没走,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神里有点复杂,却没说话。
那天晚上,陈建国把《红旗》杂志锁在柜子里,钥匙藏在床底下的砖缝里。
李桂兰摸着他的手:“别跟孩子生气,她还小。”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半枚“工农联盟”邮票——这是晓梅小时候最喜欢的,现在却成了“封资修”。
他把邮票夹进书里,心里盼着,等这阵风头过去,晓梅能再跟他要邮票。
第西章 1970·干校灯昏·米汤字五七干校的玉米地刚收完,陈建国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张粗糙的麻纸,正用炭笔拓印“全面胜利”邮票的设计图——这是他从邮电局仓库里抢出来的残稿,现在只能用玉米须熬的浆糊,把拓好的图案贴在《毛泽东选集》的扉页里。
“建国!”
李桂兰从远处跑过来,蓝布褂子上沾着草屑,手里攥着个信封,“军邮站转来的信,是晓梅写的。”
陈建国赶紧把书合上,塞进枕头底下。
他接过信封,指尖碰到妻子冻得发红的手——她从北京来干校,要走三十里路,肯定又没顾上吃饭。
信封的正面是“最高指示”,背面干干净净,可他知道,李桂兰用米汤在上面写了字,得用碘酒擦才能显出来。
“晓梅说啥了?”
他问,上次晓梅来信,要响应党的号召,听党的话好好学习!
李桂兰低下头,声音有点哑:“她在信里说,去博物馆看展览,见到了《抗敌图》邮票,才知道你藏的不是破烂……”她掏出碘酒,往信封背面擦,淡蓝色的字迹慢慢显出来:“爸,妈说你有本邮册,要是能找到,或许能证明你没犯错误。
我把你以前给我的‘儿童团’邮票藏起来了,等你回来给我讲邮票的故事。”
陈建国的眼睛突然热了。
他摸出枕头下的《毛泽东选集》,翻开扉页,“全面胜利”的残稿躺在槽里,炭笔的痕迹被汗水浸得发暗。
他想起1966年那天,晓梅举着红袖章喊“打倒反革命”,把他的集邮册扔在地上踩——原来女儿心里,还记着邮票里的故事。
“你把这个带回去。”
他把书递给李桂兰,又从鞋底掏出张邮戳卡——这是他攒了十年的,有“人民公社好邮政总局成立”的邮戳,“告诉晓梅,等我出去了,咱们一起修那本邮册。”
那天晚上,干校的灯昏昏的。
陈建国躺在土炕上,摸着贴身的邮戳卡,忽然觉得,这黑暗里藏着的不只是邮票和信,还有一家人的念想——只要邮册还在,信能寄到,家就没散。
第五章 1978·***日暖·邮册合邮电局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陈建国手里的《毛泽东选集》上。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里面的“全国山河一片红”残票和“全面胜利”拓稿,还好好地躺在槽里——这是他从干校带回来的,也是他***的关键证据。
“建国,恭喜你!”
老同事王师傅递过来杯热茶,“局里己经下了文件,你可以回分拣车间了,还能负责邮票档案整理。”
陈建国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晓梅。
昨天晓梅来家里,手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那本被她踩坏的集邮册——封面破了,里面的“儿童团”邮票却被小心地粘好了。
“爸,对不起。”
晓梅的眼睛红了,“以前我不懂,以为你藏邮票是错的,现在才知道,你藏的是咱家里的故事。”
正想着,李桂兰拿着个木盒子进来:“你爸留给你的东西,我找出来了。”
盒子里是半枚“抗战军人”邮票——是陈默临终前交给他的,还有本邮戳册,里面全是陈默当年用过的邮戳,有1937年的“北平”戳,1949年的“开国”戳。
“爸说,这半枚邮票能证明‘全面胜利’残票的真实性。”
陈建国把自己的半枚“抗战军人”邮票拿出来,和父亲的拼在一起,正好完整,“当年他和林秋白就是用这邮票接头的,现在,咱用它证明清白。”
后来,他把“全国山河一片红”残票和“全面胜利”拓稿捐给了中国邮票博物馆。
博物馆的同志说,这是解开“全面胜利”未发行之谜的关键物证。
陈建国站在博物馆的展柜前,看着自己藏了十二年的邮票,忽然觉得,这方寸之间的纸片,不只是邮票,更是一家人的精神——从父亲陈默的烽火邮路,到他的干校坚守,再到晓梅的幡然醒悟,都藏在这邮票里,没断过。
那天晚上,一家人坐在灯下,晓梅拿着“儿童团”邮票,让陈建国讲邮票背后的故事。
李桂兰在旁边缝补集邮册,阳光照在邮票上,亮得像当年开国时的五星。
陈建国摸着邮戳册,忽然觉得,这方寸春秋虽然难,可只要人在,邮票在,家就在,邮路就永远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