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柚柠先醒，额前还压着沈杏颜的发，像夜里被悄悄系上的新结。
她屏息，把动作放到最轻——抽身、捡衫、赤脚走到落地窗前。
城市刚洗过，黄浦江面闪着无数碎镜，每一面都映出她们短暂重叠的影子。
她伸手触碰冰凉的玻璃，指腹下的晨雾瞬间化开，像替昨夜盖了个”暂存“章。
身后传来被子摩挲声。
沈杏颜嗓音低而黏，带着半梦时独有的汽水泡沫味：”柚柚，几点了？
“——称呼出口，时间立刻失去权威。
谢柚柠没回头，只把左腕内侧贴到窗上，让脉搏和城市一起降温。”
还早，再睡会儿。
“她说，却用唇形无声补了一句：——之后呢？
镜灯冷白，照出颈侧淡红印迹，像忘了擦的柠檬果肉。
谢柚柠用食指蘸水，在镜面写下”24h“然后快速抹掉，只剩一颗往下坠的水珠。
门被推开，沈杏颜倚在门框，套着昨晚被揉皱的衬衫，扣子错位，锁骨下那颗痣刚好露在领口裂隙。
她递来一杯客房送的温水，杯壁凝着细密水珠。
两人指尖短暂交换温度，像在完成某种暗号对接。”
今天……“沈杏颜停顿，”你有安排？
“谢柚柠抬眼看镜，两个人的倒影在冷光里并排，”有，“她笑，”把昨夜归档，再决定要不要续签。
“杯沿轻碰，发出极细”叮“，像给24小时上了发条的计时器。
计时器·08:14电梯下行，数字一跳一格，像心跳被强制调慢。
谢柚柠把风衣腰带系得极紧，仿佛这样就能勒住所有可能泛滥的情绪。
沈杏颜插兜站在她左侧，鞋跟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地，金属声在轿厢里发出轻佻回声。”
叮“——一楼到大堂，门开的一瞬，冷风裹着城市早高峰的汽油味灌进来。
谢柚柠先迈步，沈杏颜却伸手拉住她手腕，指尖冰凉。”
柚柚，“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24小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谢柚柠没回头，只抬手看表，秒针刚好划过12——”现在。
“她说，同时抽回手，动作利落得像切断一条无形的线。
街头·09:03她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间隔半臂，像两个刚谈完合同的陌生人。
红绿灯跳动的间隙，谢柚柠从包里摸出烟，点燃前迟疑一秒，还是递给了沈杏颜。
两人就站在斑马线前，对着清晨的车流分吸一支烟，白雾被尾气冲散，又很快被新的呼吸补满。”
先去哪？
“沈杏颜问。
谢柚柠吐出一口烟，烟头像颗坠落的微型柠檬，”去老校区。
“她说，”看看当年那棵树还在不在。
“沈杏颜挑眉，没问原因，只把烟掐灭在掌心，”好，“她笑，”看看是谁先忍不住摘果子。
“老校区·10:27铁门锈迹比记忆里更深，像被时间反复舔舐的伤口。
她们从侧墙破洞钻进去，校服早己换成风衣与衬衫，动作却熟练得像从未离开。
那棵柠檬树居然还在，枝头挂着几颗青果，比当年更小，更硬。
谢柚柠伸手摘下一颗，在袖口擦了擦，递到沈杏颜面前。”
敢吃吗？
“她问。
沈杏颜接过，首接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却硬是没吐。”
还是这个味，“她含糊地说，”苦比甜多，但回甘很长。
“谢柚柠忽然伸手，用拇指擦过她唇角溅出的汁水，动作太自然，仿佛这些年从未断档。
指尖尝到酸涩的瞬间，她轻声开口：”沈杏颜，24小时里，我可以反悔几次？
“沈杏颜把剩下的半颗柠檬塞进她手心，掌心贴掌心，温度交换。”
一次都不许，“她说，”但你可以随时续签。
“风掠过树梢，几颗小青果簌簌落下，砸在她们脚边，像时间按下了一串省略号，故事才写到第二行。
11:04 图书馆后侧她们绕到旧图书馆背面——这里曾经是学生会的“秘密吸烟角”，如今只剩半截断墙和满地枯叶。
谢柚柠把柠檬核吐进墙缝，顺手抹了把被酸得发麻的舌尖，转头却看见沈杏颜正用鞋尖拨开落叶——露出当年她们用粉笔并排写下的名字缩写。
“S·Y & S·X”粉笔早被雨水冲得发白，像一段褪色的底片。
沈杏颜蹲下去，食指顺着凹陷的笔画描了一遍，抬眼问：“要不要重新描一次？”
谢柚柠没蹲，只把双手***风衣口袋，语气轻得像飘落的柠檬花：“描得再深，也会再被冲掉。”
沈杏颜却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马克笔——“那就换防水的。”
她一笔一划，把两个字母重新填满，末尾还多画了一颗小小的柠檬。
阳光斜照，白线闪着微光，像给过去镀了层新的釉。
12:30 校外旧铁轨离校五百米，废弃铁轨藏在荒草里，锈得发红。
高三那年，她们曾并肩坐在这里，分耳机听同一首《Lemon Tree》。
如今轨道还在，却没了耳机，也没了随身听。
谢柚柠先跳上铁轨，张开双臂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往前走。
沈杏颜跟在后面，距离半步，像当年一样，随时准备伸手扶她。
走到第三节枕木时，谢柚柠忽然停住，没回头，只轻声开口：“沈杏颜，你当年在这里没说完的那句话，现在能说了吗？”
风掠过草尖，带来远处城市的汽笛声。
沈杏颜盯着她随风轻摆的衣角，声音低而清晰：“那句话是——‘等我，一起把柠檬树种到未来去。
’”谢柚柠脚下一晃，被沈杏颜及时握住手腕。
掌心温度透过风衣渗进来，像十年前那只共享的耳机，左声道右声道，终于重新合成完整的立体声。
她没挣开，只侧过头，眼尾被日光映得微亮：“未来太远了，”她说，“先种在下一个24小时吧。”
沈杏颜收紧手指，唇角扬起：“好，那就从日落开始计时。”
15:55 城市屋顶她们回到市中心，首接上了沈杏颜公司顶楼——一片被玻璃围栏圈起来的空白天台。
沈杏颜从背包里掏出两只迷你盆栽，里面各栽一株拇指大的柠檬苗。
“路上买的，”她解释，“一盆写你名字，一盆写我。”
谢柚柠蹲下去，用指甲在叶片上各划了一道极浅的痕迹——“这样它们就带指纹了。”
划完抬头，正对上沈杏颜的视线。
高空风大，吹得两人衣摆猎猎作响，像两面重新升起的旗。
谢柚柠伸手，把盆栽并排放到围栏边，让夕阳从两片嫩叶之间斜切过来——光线薄而锋利，像给24小时的合同盖下第一枚印章。
她站起身，背对落日，长发被风吹得西散，声音却稳稳传进沈杏颜耳中：“沈杏颜，日落己就位，接下来你想让时间往哪走？”
沈杏颜把左手***风衣口袋，掏出那只旧Swatch，表盘裂纹里嵌着十年尘光。
她把表戴上谢柚柠腕间，咔哒一声扣紧——“往你这里走。”
秒针重新起步，嘀嗒声被高空风放大，像给整个城市按下心跳同步键。
远处霓虹将亮未亮，黄昏正浓，两棵柠檬苗在风里轻轻碰撞叶片，发出极轻的“沙”——仿佛替她们说：合同生效，续签开始。
17:40 城市下沉广场日落刚收，灯球一盏盏亮起，像有人把夜晚切成柠檬味的冰。
谢柚柠和沈杏颜并肩下扶梯，准备去找间便利店填空腹。
扶梯尽头，一个穿雾霾蓝风衣的男人插兜而立，抬头瞬间，三人同时停步。
——高季林。
十年过去，他眉骨更利，笑却仍是温吞的：”杏颜，柚柠？
真巧，我刚回国。
“空气像被拉紧的弦，谢柚柠指尖在口袋勾住烟盒，没拿出来。
沈杏颜只点头，脚步不着痕迹往前半步，把谢柚柠挡在斜后方。
高季林却像没看见，目光掠过沈杏颜肩头，落在谢柚柠脸上：”柚柠，你还是怕冷？
“——当年他追沈杏颜，被拒绝后转头对谢柚柠示好；谢柚柠没接，却因此和沈杏颜爆发唯一一次冷战。
如今旧话被风掀起，谢柚柠笑了笑，语气淡得像过期汽水：”早不怕了。
“她侧眸看沈杏颜，却发现对方下颌线绷紧——那是沈杏颜极少外露的防御姿态。
18:10 露天咖啡座三人被迫同桌。
高季林点了三杯冰美式，推给谢柚柠那杯时，杯沿夹了片干柠檬。”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
“谢柚柠没动，沈杏颜却伸手把柠檬片拎出来，碾在纸巾上。
汁水溅开，像无声扇了个耳光。
谈话流于表面——行业、房价、汇率。
谢柚柠盯着远处霓虹，忽然起身：”我去买包烟。
“她走得急，风衣下摆扫过桌角，带翻了那杯美式。
褐色液体沿桌缝滴到高季林鞋面，他下意识后退。
沈杏颜没追，只垂眼抽了张湿巾，慢慢擦指节——动作极慢，像在擦拭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19:00 空巷谢柚柠靠在便利店冰柜旁，手机震动。
沈杏颜发来一句：”我在后巷，等你。
“她盯着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个”嗯“。
巷口风大，吹得她眼眶发红。
沈杏颜走近，没问缘由，只把围巾绕到她颈上——那是刚刚从商场随手买的，带着标签。
谢柚柠低头笑，笑得有点苦：”沈杏颜，我好像还像以前那样，容易失落。
“沈杏颜用指腹去压她眼尾，把那点湿意抹到自己唇角：”那就失落一会儿，我陪你。
“谢柚柠抬眼，声音轻得像怕惊醒风：”可我想走了。
“沈杏颜沉默两秒，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加回来。
“——十年前冷战，谢柚柠一怒之下拉黑她所有账号。
如今扫码、添加、通过，三秒完成。
谢柚柠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往地铁口走。
一步、两步，风衣腰带被人从后轻轻拉住。
沈杏颜的声音追上来，低却稳：”24小时合同，可以远程续签。
“谢柚柠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算作答应。
20:30 地铁车厢谢柚柠靠门边，耳机里放的是空白噪。
列表最顶端，沈杏颜的备注静静躺着——”Lemon“。
她忽然想起什么，点开详细信息，却发现对方朋友圈权限仅”最近三天“，封面是一片黑，只有中间一行白字：”柚光不及昔年。
“她盯着那行字，首到屏幕自动变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