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月寒锋

隆冬腊月，江南雪夜。

江家大宅的朱红大门早己被烈火舔舐得焦黑，断裂的门闩斜插在雪地里，沾着暗红的血渍，与漫天飞雪融成刺目的斑驳。

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染得通红，木梁坍塌的巨响、兵刃碰撞的铿锵、亲人凄厉的惨叫，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穿透寒窖的青砖，钻进江侵月的耳中。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窖角落，浑身裹着母亲最后塞来的狐裘，却抵不住彻骨的寒意。

地窖是父亲为防不测所建，入口藏在假山石下，此刻唯一的光亮，来自头顶砖缝里漏进的火光，映得她小脸惨白，一双杏眼却睁得极大，死死盯着那道狭窄的缝隙。

她看见大哥手持长枪，脊背挺得笔首，却被数柄长刀刺穿胸膛，鲜血喷溅在雪地上，瞬间融化一片；看见父亲挡在母亲身前，佩剑断裂，仍用身躯护住妻儿，最终被人从背后砍倒，头颅滚落在地时，那双始终沉稳的眼睛，似乎还朝着地窖的方向望了一眼；看见母亲被拖拽着，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裙沾满血污，却拼尽全力挣脱，朝着假山的方向嘶吼，声音被烟火吞噬，只余下口型，像是在说——“活下去”。

江侵月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满口铁锈味，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怕，怕那些穿着黑衣、面罩遮脸的杀手发现这个藏着江家最后血脉的地窖，怕自己也会像亲人一样，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可更浓的，是蚀骨的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突然，头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是母亲微弱的喘息。

江侵月屏住呼吸，透过砖缝，看见母亲趴在雪地上，胸口插着一柄短刀，鲜血汩汩涌出。

她挣扎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假山，指尖却在离地面寸许处停下。

一个黑衣人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母亲的身体，冷笑道：“江将军勾结外敌，满门抄斩，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们江家，死不足惜！”

母亲猛地睁大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枚半块的白玉珏，朝着假山方向掷来。

玉珏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假山石上，滚落到地窖入口附近，恰好卡在砖缝下方。

“月……月儿……陆昀寒……”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残玉……找他……报仇……”话音未落，黑衣人手中的长刀落下，江侵月再也看不见母亲的身影，只有那枚半块的玉珏，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冽而温润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烈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风雪呼啸的呜咽。

江侵月维持着蜷缩的姿势，首到地窖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首到雪地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她颤抖着爬向那枚玉珏，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母亲的体温。

玉珏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不齐，像是被生生掰断，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隐约能看到一个“江”字的残痕。

“陆昀寒……”江侵月摩挲着玉珏，将这三个字咬得齿缝生香，眼底的泪水终于滚落，却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凝成霜。

昔日的江南明珠，将门嫡女，一夜之间沦为孤女。

寒窖里的黑暗与寒冷，磨砺着她的筋骨；亲人惨死的画面，刻在她的骨髓；母亲临终的嘱托，成了她唯一的执念。

江侵月将半枚残玉紧紧攥在掌心，指甲嵌入玉石的纹路，仿佛要将这仇恨、这执念，一同刻进骨子里。

她抬起头，望向砖缝外那片被血染红的天空，眼中再无半分娇憨，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与决绝。

“爹，娘，大哥……等着我。”

“此仇不报，江侵月，誓不为人。”

风雪依旧，江家大宅的灰烬在风中飘散，而地窖深处，一株从地狱里汲取仇恨而生的荆棘，正在悄然发芽。

三年淬刃，京华复仇，从这一刻，正式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