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邯郸奇客冷。饿。林烨蜷缩在破败的巷角，感受着胃袋摩擦脊梁的抽搐。
战国末年的邯郸，寒风如刀，刮过他单薄的现代衣衫。穿越第三天，
生存成了比历史更沉重的问题。鼻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食物香气。他挣扎望去，
巷口有个废弃的灶台，灰烬中似乎埋着半块焦黑的麦饼。几乎是同时，
几只脏兮兮的手也伸向了那里。几个半大孩子，为那点残渣扭打起来。“是我的！”“滚开！
”混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猛地推出，重重摔在林烨不远处。那孩子趴在地上，
没有立刻起身。他蜷缩着，像只受伤的幼兽。林烨看不清他的脸，
只看到那紧绷的、微微颤抖的背脊。打闹的孩子抢到饼屑，一哄而散。巷子重归死寂，
只剩寒风呜咽。那孩子慢慢撑起身子。脸上沾着泥污，嘴角破损，渗着血丝。
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像两口古井，沉静得与年龄不符。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缓慢，
带着一种奇异的尊严。然后，他转向林烨，目光落在林烨那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短发和衣物上。
“你也想要？”他问，声音嘶哑，却无波澜。林烨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那块饼。
他摇摇头。“你为何不抢？”孩子走近几步，审视着他，“你比他们高大。”林烨苦笑。
饥饿感灼烧着他的理智，但成年人的底线束缚着他。“抢来的，吃了也不安心。
”他声音干涩。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他沉默地走到灶边，
抠出那半块沾满灰烬的饼。他走回来，将饼掰成并不均等的两块，将稍大的那块递向林烨。
“给你。”林烨怔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纯粹的探究。饥饿最终战胜了矜持。林烨接过，低声道：“谢谢。”饼硬得像石头，
混着灰土的味道。但他嚼得很慢，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真实慰藉。那孩子就站在他对面，
小口地、迅速地吃掉了自己那一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烨。“你不是赵人。
”他用的是陈述句。“……嗯。”“从哪来？”林烨咽下最后一口粗糙的饼渣，
喉头滚动：“一个很远的地方。”孩子没再追问。他看了看天色，暮色渐浓。“夜里会冻死。
”他说完，转身走向巷子深处，示意林烨跟上。他们在一处勉强能遮风的残垣后停下。
孩子熟练地拨开一堆枯草，露出个仅容一人的浅洞。他率先坐进去，然后看向林烨，
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点空间。“挤一挤。”他说。两个陌生的身体，
在狭小的空间里靠在一起，汲取着微薄的暖意。寒气依旧刺骨。林烨脱下自己的休闲外套，
盖在两人身上。那孩子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拒绝。“为什么帮我？”孩子在黑暗中低声问。
林烨想了想。“你给了我吃的。”“那是交换。”孩子的声音很轻，“你给了我‘不一样’。
”林烨不解。“他们看我是秦王孙，是质子。你看我，只是我。”这句话像根针，
轻轻刺破了林烨混沌的思绪。秦王孙……质子……一个名字，一个震撼历史的称谓，
轰然撞入他的脑海。嬴政！这个瘦小、孤僻、在敌国都城挣扎求生的孩子，
就是未来的始皇帝？历史的巨浪扑面而来，让他瞬间窒息。他猛地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
试图看清这张稚嫩却已初具棱角的脸。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你叫什么名字？
”林烨的声音有些发颤。“赵政。”孩子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这是他在赵国被强加的姓氏。“我叫林烨。”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叫我……兄长。
”“兄长？”嬴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在他舌尖滚过，带着陌生的暖意。他没有答应，
也没有反对。长夜漫漫，寒风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呼号。林烨毫无睡意。身边的体温提醒着他，
历史并非竹简上冰冷的文字。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在忍受欺凌和饥饿的孩子。
他想起史书中对秦始皇的描摹：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残忍，暴虐。
可与眼前这个分他半块饼、与他挤在破洞里取暖的孩子，如何重合？“冷吗？”他低声问。
嬴政没有回答，但往他这边靠得更紧了些。林烨能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他犹豫了一下，
伸出手，轻轻揽住那瘦削的肩膀。孩子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后慢慢松弛下来。信任，
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建立起来。第二天，林烨开始认真思考生存。
他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细节模糊。他需要利用有限的知识，在这里活下去，
护着身边这个未来的帝王，活下去。当嬴政再次被几个大孩子堵在巷子里时，林烨站了出来。
他利用现代格斗的理念，动作简洁有效，迅速摆倒了为首的那个。“滚。”林烨盯着他们，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凶狠。孩子们被他的气势和奇怪的招式吓住，悻悻退走。
嬴政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眼神复杂。“你很强。”他说。“防身之术罢了。
”林烨拉起他的手臂，检查有无伤痕。嬴政任由他动作，忽然问：“能教我吗？
”林烨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不甘与渴望。他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日子，
林烨教他如何发力，如何避开要害，如何观察对手。更多的时候，他们蜷缩在避风的角落，
林烨给他讲故事。不是童话，而是精简版的《三国》、《水浒》，
关于权谋、战争和人性的故事。嬴政听得极其专注，常常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
“曹操为何不称帝？”“梁山为何最终失败？”他的思维敏锐得让林烨心惊。偶尔，
林烨会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简易的地图，讲述山川河岳，风雨气候。嬴政总是看得入神，
小手在上面慢慢摩挲，仿佛在触摸一个遥远的梦。“这些，你都去过？”他问。林烨摇头。
“在我的家乡，这些是常识。”嬴政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兄长的家乡，一定很远，
很好。”他的语气里，没有羡慕，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向往。一天，嬴政发起了高烧，
脸颊通红，浑身滚烫。他紧闭着眼，意识模糊。林烨心急如焚。他冲上街头，用尽方法，
才用一个现代打火机换到几株草药。他守着嬴政，用浸湿的破布敷在他额头，
一点点喂他喝下苦涩的药汁。深夜，嬴政的烧退了。他醒来，看见林烨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林烨的衣角。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依赖。“兄长。
”他轻声唤道，第一次明确地使用了这个称呼。“嗯。”林烨应着，心头百感交集。
“你会离开吗？”嬴政问，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像警惕的幼兽。
林烨看着这张稚气未脱却已承载命运重量的脸，想起他未来波澜壮阔又孤独的一生。
想起他为自己烤饼，为自己背负骂名。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承诺。“只要你需要，
兄长一直都在。”嬴政看了他很久，似乎在确认这话的真伪。最终，他闭上眼，
手依然紧紧攥着那片衣角。月光透过残垣的缝隙洒落，照亮两个孩子相互依偎的身影。
一个来自千年之后，身负不朽的秘密。一个属于这片古老的土地，终将君临天下。
历史的车轮，在邯郸一条肮陋的小巷里，悄然偏转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他们的命运，
从这一刻起，紧紧缠绕。---2 咸阳夜话十年。咸阳宫的灯火，比邯郸的夜空更明亮，
也更冰冷。林烨搁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他面前的案几上，堆着小山般的竹简。
这是各地上报的农桑之事，他需先整理出概要，再呈送秦王。殿门无声开启。
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玄色王袍上暗纹流转，冕旒垂落，遮住了深邃眉眼。
宫人早已屏息垂首，匍匐在地。唯有林烨起身，微微颔首：“陛下。”嬴政迈步进来，
挥手遣退所有侍从。殿内只剩他们二人。他在林烨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些竹简，
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些琐事，也需劳烦兄长？”“农桑乃国之根本，非琐事。
”林烨将一份摘要推过去，“关中今岁雨水尚可，或可试种新稷。”嬴政没看竹简，
只看着他：“兄长说可，便可。”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泄露出来。
林烨无声地起身，走到殿角的小火炉旁。上面常年温着一个陶壶。
他倒出一杯色泽深褐、热气腾腾的液体，递到嬴政手边。
一股清冽的、略带苦意的香气弥漫开来。嬴政端杯，轻啜一口。紧绷的肩颈线条，
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今日又是什么说法？”他问，
语气里带着只有面对林烨时才有的松弛。“提神醒脑，舒缓心神。”林烨答。
这是他根据记忆，用宫中所藏药材调制的“茶”。十年前，他绝想不到，
自己会在这咸阳深宫，为千古一帝亲手煮“养生茶”。嬴政放下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寡人今日，处置了嫪毐余党。”他声音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公务。林烨执壶的手顿了顿。
他知道那场宫闱之变，血流成河。“仲父……吕不韦，”嬴政继续道，念出那个称呼时，
带着冰碴，“上书自辩，言词恳切。”林烨沉默。这是秦国权力核心的激荡，他只能倾听。
“兄长以为，寡人该如何？”嬴政忽然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如刀。这不是询问，是试探，
亦是信任。林烨迎上他的目光：“陛下心中已有决断。”嬴政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暖意，只有掌控一切的冷冽。“是啊，寡人已有决断。”他语气转淡，
“只是有时，会觉得无趣。”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这满朝文武，
匍匐在地，口称万岁。心里想的，却是各自的算计。”“只有兄长，”他回身，
目光落在林烨身上，“还和十年前一样。”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姿态。
不曾因他是秦王而畏惧，也不曾因他是秦王而谄媚。林烨心头一跳。时间的流逝，
在他身上停滞了。而嬴政，正从少年走向青年。“人总是会变的。”林烨垂下眼，
收拾着案几上的竹简。“是吗？”嬴政走近，玄色王袍的衣摆几乎触到林烨的膝盖，
“可兄长，容颜未改。”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林烨耳边。
林烨强迫自己镇定：“陛下说笑，许是宫中饮食精良，不显老态罢了。”嬴政不再追问，
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成蟜反了。”他忽然换了话题，
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林烨猛地抬头。成蟜，长安君，嬴政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何？
”“为何？”嬴政嗤笑，“或许是不甘心只做长安君吧。”他踱步回到案前，
手指划过竹简的边缘，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寡人给过他机会。”他的声音冷了下去，
“是他自己不珍惜。”林烨想起那个曾在宫中见过几面的青年，意气风发，
眉眼间与嬴政有几分相似。“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嬴政抬眼，
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叛乱，当如何处置？”林烨哑然。答案显而易见，株连，夷三族。
秦法严苛，从不留情。“他还年轻……”林烨试图挣扎。“寡人给过他选择。”嬴政打断他，
语气斩钉截铁，“是他选择了死路。”殿内陷入沉寂，只有灯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沉重的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这就是王权，一言决人生死。“兄长觉得寡人残忍？
”嬴政忽然问。林烨摇头：“法度如此。”“是啊，法度。”嬴政走到他面前，俯身，
双手撑在案几上，将他圈在阴影里。“所以，兄长不必为任何人求情。在这秦国，
无人值得你开口。”他的气息很近，带着那股熟悉的、清苦的茶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话语是保护，也是划界。他将林烨划在了他的领域之内，与外界隔绝。
林烨看着近在咫尺的、日益威严的面孔，心中百味杂陈。他知道，
那个在邯郸与他分食半块饼的少年，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
是越来越接近史书记载的秦始皇。“我明白。”林烨低声应道。嬴政直起身，
似乎满意于他的回答。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减退。“寡人已命王翦整军，不日东出。
”他转换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冷静而宏大。“第一剑，指向韩国。”林烨心神一震。
统一战争的序幕，就此拉开。“韩国势弱，不难攻克。然六国合纵之势，不可不防。
”林烨依据历史知识提醒。嬴政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合纵？
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他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点在上面。“寡人要的，
不是一国一地。是这整个天下，车同轨，书同文！”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带着席卷八荒六合的野心。林烨望着他的背影，那玄色王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就是历史的洪流，而他，正站在洪流的中心。“会很艰难。”林烨说。嬴政回身，
目光灼灼：“所以，兄长要一直在寡人身边。”这不是请求，是宣告。
他拿起案几上那杯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只有兄长煮的茶，能让寡人安心。”他放下杯，
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宫人无声入内，提醒时辰已晚，秦王该歇息了。嬴政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退下。他走到殿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寡人有时会想，若当年在邯郸，
未曾遇见兄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这秦王之位，会冰冷得多。”说完，
他迈步离去，玄色身影融入廊下的黑暗中。林烨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里，
看着那杯残留着茶渍的空杯。灯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十年过去了。
他守护着历史的秘密，也守护着那个孤独的少年君王。而对方，似乎也开始察觉到他身上，
那不寻常的“不变”。未来的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迷雾重重。他走到窗边，
望向咸阳宫外无垠的夜空。星汉西流，乱世未歇。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血与火中，
悄然孕育。3 天下共主血色残阳，映照着蕞城焦黑的城墙。秦军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作响，
如同死神的羽翼。林烨站在王驾旁，望着士兵押送长长的俘虏队伍。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目睹战争的终结。燕，亡了。
一个被反缚双手的燕国贵族经过，突然挣脱，扑向嬴政的车驾。“暴秦！屠夫！”他嘶吼着，
目眦欲裂。侍卫的长戟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膛。热血溅上玄色王旗。那人倒下时，
眼睛死死瞪着嬴政，充满刻骨的仇恨。嬴政端坐车上，冕旒纹丝不动，面容隐在珠玉后，
看不真切。林烨胃里一阵翻涌。他偏过头，避开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拖下去。
”嬴政的声音透过冕旒传来，平静无波。晚膳设在临时行营。案几上摆着炙肉和羹汤，
林烨却毫无食欲。“兄长今日，似乎心神不宁。”嬴政挥退侍从，亲手为他斟了一爵酒。
林烨看着爵中晃动的液体：“只是……想起邯郸。”想起那些在战争中流离失所，
如同当年他们一样的平民。嬴政放下酒壶，目光锐利：“妇人之仁，不可有。”他端起酒爵，
一饮而尽：“这天下，是用血洗出来的。”“我知道。”林烨低声说，
“只是那人的眼神……”“仇恨？”嬴政冷笑，“寡人不在乎。六国贵胄，有几个不恨寡人？
”他拿起匕首，割下一块炙肉，放入林烨盘中。“但他们只能恨着，然后看着寡人，
成就前无古人之业。”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酷。林烨沉默地拿起筷子。
“齐地已传檄而定。”嬴政转换了话题，语气轻松了些，“不日即可启程回咸阳。
”他看向林烨，眼中闪烁着光芒：“回去后，有许多事要做。”统一度量衡，修筑驰道，
规范文字……一个庞大帝国的蓝图在他胸中展开。林烨听着，
那些熟悉的词汇从历史书中跳出，变得具体而真实。两个月后，
咸阳宫举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典礼。四海归一，天下咸服。秦王政，称始皇帝。
林烨站在百官前列，看着高台上那个接受万众朝拜的身影。玄衣纁裳，十二旒冕，
气势如山如岳。他已完全是天下之主的模样。典礼结束后，嬴政独召林烨入宫。
他褪去了繁重的礼服，只着常服，站在那幅巨大的七国地图前。曾经色彩斑斓的版图，
如今已尽染玄黑。“看，兄长。”他指着地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里，
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做到了。”林烨望着他的侧脸，那上面有疲惫，
更有无法掩饰的、燃烧般的兴奋。“是的，你做到了。”他轻声说。嬴政转过身，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是‘你’，是‘我们’。
”他走近几步：“若无兄长在邯郸……”“陛下！”林烨打断他，后退一步，躬身行礼，
“此乃陛下雄才，将士用命之功。”他必须划清界限。历史的功劳簿上，不能有他这个名字。
嬴政看着他疏离的动作，眼神暗了暗，但并未强求。“拟诏，”他转向侍立的赵高，
语气恢复帝王的威严，“巡狩天下，封禅泰山！”帝国的车轮开始以更快的速度转动。
巡游的队伍浩浩荡荡，旌旗蔽日。从关中到齐鲁，驰道宽阔平坦。林烨随行在侧，
看着嬴政视察各地，勒石记功。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眼神愈发深邃，让人看不透。
登临泰山那日，天色未明。山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繁琐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一日。
嬴政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步骤。当最后一缕青烟升上苍穹，他屏退了所有随从。
只留下林烨，站在封禅坛顶，俯瞰脚下苍茫云海。“所谓天命，不过如此。”嬴政忽然开口，
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林烨一怔。他转过身，山风吹动他的袍袖，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
“寡人扫灭六国，靠的不是天命，是力。”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曾经的六国疆土。
“兄长，你看这万里江山。”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
林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河壮丽，尽收眼底。“这天下，”嬴政停顿了一下，
侧头看向林烨，一字一句道，“是我们二人的。”林烨心头剧震，猛地看向他。
嬴政的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这句话比任何刀剑都更让林烨感到恐惧。他看到了其中危险的占有。“陛下慎言！
”林烨再次后退，脊背发凉，“天下，是陛下一人的天下。”嬴政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山风在他们之间呼啸穿梭。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回身，负手而立。“回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显疏离。下山的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那句“我们二人的”天下，像一块巨石压在林烨心头。他意识到，那个依赖他的少年，
已经成长为掌控一切的帝王。而帝王的“拥有”，是绝对，且不容拒绝的。当晚行营，
嬴政高热不退。医官说是劳累过度，加上山巅风寒入体。林烨守在他榻前，
用湿布为他擦拭额头。嬴政在昏沉中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兄长……”他喃喃，
声音嘶哑，“别走。”林烨看着他潮红的脸，紧闭的眼，心软了下来。“我不走。
”他低声回应，任由他抓着。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邯郸那个生病的孩子。然而次日清晨，
嬴政醒来，便恢复了帝王的冷漠。他松开手，仿佛昨夜那个脆弱的人从未存在过。
“有劳兄长。”他淡淡一句，便开始听取赵高的政务汇报。巡游继续。
一路经过曾经的楚地、燕地。嬴政看着车窗外陌生的山川，忽然问：“兄长，你的家乡，
比这如何？”林烨心中警铃大作。他谨慎地回答：“各有风物，难以比较。”“是吗？
”嬴政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棂，“寡人很想看看。”林烨垂下眼，不敢接话。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关于他，关于他的“不变”。回到咸阳后，
嬴政变得更加忙碌。他精力旺盛地推行着各项改革。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帝国的肌体正在被强力塑造。林烨尽力协助，却开始刻意保持距离。
他不再轻易与嬴政单独相处，进言也更加谨慎。他害怕那句“我们二人的天下”，
害怕那背后代表的，超越君臣的情谊与危险。一日深夜，林烨整理完文书，正准备离开值房。
嬴政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手中拎着一坛酒。“陪寡人喝一杯。”他不容置疑地说。两人对坐，
沉默地饮了几杯。嬴政忽然盯着他的脸。“十年了，兄长。
”他的声音在酒意中显得有些模糊。林烨执杯的手微微一颤。“连赵高，
鬓边都有了几丝白发。”嬴政倾身向前，目光如炬，“兄长却一如往昔。
”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以及一丝林烨看不懂的、炽热的光芒。“寡人有时在想，
兄长是否真是天上谪仙，偶然落入凡尘。”林烨放下酒杯，强自镇定：“陛下醉了。”“醉？
”嬴政低笑一声，靠回椅背，仰头饮尽杯中酒。“或许吧。”他放下空杯，
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却更深沉。“但寡人，一定要留住这‘醉’。”他起身，
玄色袍袖拂过案几，没有再看林烨一眼，大步离去。空留林烨一人，对着一室烛火，
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升，浸透四肢百骸。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第一次清晰地预感到——风暴，要来了。4 不老的阴影春去秋来，又是五年。
咸阳宫的宫人悄然更换了一批。有些面孔，林烨再也未见。他依旧在史阁整理文书，
位置未变，职责未变。变化的，是旁人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在他转身时戛然而止。
“那位林先生，怎地……丝毫未老？”这话像阴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宫墙。
连侍奉他多年的老内侍，递送文书时，手都微微发颤。一次宫宴，一位新晋的年轻将军醉酒，
指着林烨大笑：“汝莫非真是山中精怪？怎与我幼时所见，一般无二！”满座死寂。
嬴政放下酒爵，目光冰冷。第二日，那将军便被远调北疆，抵御匈奴。再无音讯。自此，
再无人敢公开议论。但猜忌的种子，已深埋人心。林烨感到无形的墙正在四周竖起。
他愈发沉默，深居简出。嬴政待他依旧，甚至更为倚重。但那双深邃的眼，
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信任，而是混合了探究、惊叹，
与一种……炽热的渴望。一日，嬴政召他入寝宫。室内药石之气浓郁，混杂着丹砂的辛辣。
几位方士垂首恭立，仙风道骨，眼神却闪烁不定。“陛下，此乃集四海奇珍，引三昧真火，
炼足九九八十一日的金丹。”为首的老者捧上一个玉盘，盘中一枚丹药，赤红如血，
异光流转。嬴政未看丹药，只看向林烨，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兄长，
”他拿起那枚丹药，递到林烨唇边，眼神灼亮如星，“政快咬一口。”他语气亲昵，
如同幼时分享一块饴糖。“万一真能长生呢？”林烨胃部一阵抽搐。那丹药散发的气味，
让他生理不适。他偏头避开，眉头紧锁：“陛下，此物来历不明，恐伤龙体。”“不吃生的？
”嬴政挑眉，语气竟带着几分纵容的笑意。他收回手，对身旁侍从随意吩咐：“无事。
取火盆来，烤一下。”林烨惊愕地看着他。这不是儿戏！“陛下！”他声音微厉，
“此非儿戏！丹砂有毒，久服必损经脉！”嬴政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
他挥手屏退方士与侍从。殿内只剩他们二人，与那盆噼啪作响的炭火。“你嫌弃我？”他问，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林烨心头一涩，放缓语气：“兄长，
这并不好笑。”“朕没在说笑！”嬴政猛地提高声音，眼中翻涌着暗沉的情绪。他逼近一步，
几乎与林烨鼻尖相触，压低的嗓音带着偏执的疯狂。“他们都说你容颜不改！说你非我族类！
说你会妖法！”“朕不在乎！朕只要你留下！”他抓住林烨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你若真是仙神，这凡间丹药自然无用。试一口，让朕安心，有何不可？
”林烨看着他眼中近乎崩溃的执念，心底一片冰凉。他明白了。这不只是试探，
更是一个孤独帝王，对唯一“不变”之物的疯狂挽留。“我不是。”林烨迎着他的目光，
一字一句，“我只是……林烨。”嬴政死死盯着他，胸膛起伏。半晌，他猛地松开手，
背过身去。“出去。”他的声音恢复冰冷，带着压抑的怒气。林烨默默一礼，退出寝殿。
他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此后，嬴政召见方士愈发频繁。海外仙山，长生不老药，
成了他新的执念。林烨数次苦谏，换来的只是长久的沉默，和愈发深邃的打量。
他开始在奏章中，看到关于“异象”、“妖言”的记载。有时，
嬴政会状似无意地问他：“兄长，你说海外，真有仙人吗？”他的眼神，让林烨如芒在背。
一夜，林烨在史阁整理旧典。忽有内侍疾步而来，面色惶恐。“先生，陛下急召！
”他快步赶至嬴政日常批阅奏章的石室。只见满地狼藉，竹简散落。嬴政独立于混乱中央，
手握一卷竹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周身散发的寒意，比殿外秋风更刺骨。“兄长，
”他未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过来。”林烨走近。嬴政将那份竹简掷在他脚下。
那是一份来自齐地的密报。上面赫然写着：“市井有谣，言陛下身边有异人，容颜不老，
乃亡秦之兆……”林烨呼吸一窒。流言，竟已传到宫外，变得如此恶毒！“还有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