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大瓦的灯泡,照得整个房间亮胜白昼。
他没有一丝睡意,思绪又飘向了那遥远的大山。
他来自大山深处,离现在的瑞银市,可谓是十万八千里。
那座山叫困龙山,归属江北省最边远、最贫穷的腾岩县管辖,腾岩县隶属于康市。
腾岩是东与福省交界,南和东省交界。
在古代是属于三不管的地的方。
他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可以说是山民,因为那个村子的水田、旱地都不多,其收入还是从山中来。
就是我们常说的,靠山吃山。
主要维持生活的就是:树木竹、香菇木耳、山中药草。
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大山里没有电,照明用的是煤油灯。
父母是省吃俭用典范。
那个时候,全村子的人都是如此,但他的父母与村子里的其他人比起来,更为节俭。
有好几次,父亲把煤油灯的灯芯调高了一些,使得灯光更亮。
母亲便叱道:"调那么大,干嘛!
要费去多少油。
″父亲一声不吭,赶紧把灯芯往下扭,灯光便暗了下去,一闪一闪的。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这些。
首到读完了小学才明白母亲的意思与家里的窘况。
他就读的初、高中,在大山的另一边。
因为,山里仅有小学,并且他小学的同学都非常少,从头到尾都未超过手指头和脚指头之和。
那所初、高中学校,叫叶坪中学。
是离他家最近的一所农村中学。
他到这里读书,要翻越一座大山,从天蒙蒙亮出发到月亮升起,他才能赶到学校。
肩上挑的是一个月吃的米和腌萝卜干、豆腐乳、豆豉之类的咸菜及生活用品。
学校旁边有条小河。
老师、学生们的生活用水都由这条小河供应。
煮饭的问题由学校解决,菜由学生自行解决。
学生们把米放在铝制的方形饭盒里,饭盒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到小河里盛好水,盖上盖后,放在统一蒸饭的木框中。
饭点时,各自找到自己的饭盒,回到宿舍,打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开吃。
餐餐如此,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上课,下课,早读,晚自习,吃饭,睡觉,这些字,可以概括,初、高中的全部岁月。
时间流逝,季节变换,日出日落,往复循环。
不觉中,他读完了高中。
他如诸多的学子一般。
参加高考。
等待“放榜”。
忐忑地等待。
等待得忐忑不安。
当他的村子里收到了他考入大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
他是这个村子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考取大学的人。
而他的父母亲却是完全没有高兴的笑容,反倒觉得有点淡淡的忧虑。
他是家里老大,他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是他家里除他父亲外最主要的劳力,最为主要的是,他家里拿不出那么多的学费。
就在他父母愁眉不展时,村支书来了。
村支书的一席话,让他父母的愁眉舒展了。
“举全村子的力量,也要让钟山读完大学。”
“困龙山,我才不信,它能困住真龙。”
“钟山,你信这山困龙的传说吗?
我是不信。”
“钟山,你就是我们村子里的龙。”
“整个村子就是你的靠山,你要为我们争气。
"他每想起村支书的这些话,眼眶总是忍不住湿湿的。
他记得,整个村子不足一千人,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即便举全村之力,也并非轻松。
他没有辜负父老乡亲在的期望。
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完成学业。
为报答大山的恩情,他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岗位,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回乡的路。
钟山在大北大学,可谓是知名人物。
在毕业前夕,系主任对他说,有几家报社想聘他去,是否在这几家中选一个?
都是大有名气的大报。
钟山很肯定的谢拒了。
他告诉主任,自己己经有了选择。
毕业前夕。
校内湖畔。
湖畔金柳。
金柳下有两个人。
“我选择你的选择。
″水秀道。
"阿秀,乡下很苦,我的选择不能代替你的选择。
"钟山道。
“不,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水秀道是。
同学们都觉得选择很难。
对于钟山和阿秀而言,竟是那么轻而易举。
那天,他和阿秀聊了很多,聊得很久。
“你受不了乡下的苦。”
“我受得了。”
“你从未去乡下生活过。”
“去了,不就是在乡下生活了。”
“我怕你不习惯。”
“有你在,在哪我都会习惯。”
“你父母肯定不会同意。”
“我会说服他们。”
“说服不了呢?”
“和你私奔。”
……。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钟山将阿秀轻拥入怀,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拥抱,怦怦跳动的两颗心,同频共振,一起飞向那山川河岳。
拥抱着彼此,彼此的拥抱,那便是整个西季。
不,是整一个世纪。
八月的槐溪镇像被泡在蜜里。
在县城汽车站,钟山等来了阿秀。
阿秀满是疲惫,却又异常兴奋。
她隐瞒了她与父亲闹翻的事,骗钟山说是说服了父母亲。
“我都是学语言的,说服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阿秀面对钟山的疑问,说的是异常的肯定。
“厉害!
真是服了你。”
钟山道。
于是,钟山和阿秀坐上了去槐溪中学的大巴车。
车子向前驶去,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了成片的稻田,再到蜿蜒的山路,最后停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
老校长郭怀文早就带着几个老师在路边等。
“可把你们盼来了!”
校长握着钟山的手,皱纹里都透着笑,“宿舍早收拾好了,就在学校后面,窗朝稻田,早上能听见鸟叫。”
学校不大,一栋教学楼,一栋办公楼,还有一个用煤渣铺的操场。
钟山和阿秀的宿舍是并排的两间小平房,墙是新刷的石灰泥,很白。
窗户上挂着蓝白相间的格子窗帘。
阿秀推开自己的房门时,发现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花,叶子绿油油的,是隔壁的王老师特意送来的。
“这里的人真好。”
阿秀趴在窗台上,看着不远处稻田里劳作的村民,嘴角弯起。
钟山正在整理行李,听见她的话,抬头笑了:“以后你会更觉得好。”
从此,这里成了他们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从此,他们成双成对,这个地方成了他们的乐园。
从此,这里有了诗与歌的灵魂,在这校园、田野里漫步。
每天清晨,他们都会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
推开窗,映入眼帘的是绿油油的稻田,有时笼着轻纱,有时随风荡漾成海浪般,一波一波地漫向天际。
傍晚放学后,两人会沿着稻田边的小路散步。
夕阳把稻田染成金色,风吹过,稻穗沙沙作响。
此时的他们,觉得人生快乐,如那欢唱的小鸟。
他们一边漫步,一边谈论两个人共同爱好的话题,从莎翁到陶潜,从寻寻觅觅到寒蝉凄切,从教案到教学,可以说,悦相悦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心魂息息通,共剪西窗烛。
那种快乐人生,又有几人能求。
在漫步中,他们偶尔会遇到日没而息的村民,他们会热情地打招呼,的将田里收获的花生、瓜类送给他们,或者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
“你看,” 阿秀指着天上的晚霞,“这里的晚霞比城里的好看多了,没有高楼挡着,能看到整个天空。”
钟山看着她被晚霞映红的侧脸,心里暖暖的。
他忽然觉得,放弃城里的工作没有错,这里有最温暖和最凉爽的风,有最清冽纯净的水,有最淳朴的村民,有最好的同事,还有他最爱的姑娘。
这里没有猜忌,没有算计,更没有阴谋诡计。
第二年春天,老槐树又开了花,整个槐溪镇都弥漫着槐花香。
钟山和阿秀决定结婚了。
他们没有办盛大的婚礼,只是在学校的会议室里摆了几桌酒席,请了学校的老师和村里的乡亲。
虽然他们各自的父母都未参加,但他们觉得,只要彼此相爱,其他的形式都是可有可无的。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却充满了甜蜜。
每天早上,阿秀会早起做早餐,煮小米粥,煎鸡蛋。
周末的时候,他们还会买些蔬菜和肉,自己动手做一顿丰盛的中晚餐。
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源于自然,因为这里,你根本找不出一丝毫的工业气息。
如果除去房屋建筑络上的这个时代的印记,你会怀疑你自己穿越到了农耕时代。
由于钟山的教育成绩突出,他在教育系统,声名鹊起。
一纸调令。
他被调到县城一中。
陈水秀也一同调入一中。
他只想教书育人,做那辛勤的园丁,从没想过要从政,要当官,更没想过要当多大的官。
然而,命运好似特别钟情于他。
他仅凭一篇文章,便调入到县委宣传部报道组。
大山里走出的最靓仔。
从此,人生尽是坦途。
从报道组的通讯报道员到组长,组长到副部长,到部长,到市委副书记,到市长,到书记,一帆风顺,成为江省最年轻的市委书记。
头顶的灯散发出耀眼的白光,白花花的,不留死角地洒落。
钟山此时想起了阿秀说过的一句话,乡村是最纯洁、最清爽的地方。
想到阿秀。
他的思绪又飘到了大北大学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