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成 18:30 时,整个办公区只剩他这盏灯亮着,同事们收拾东西时说笑的声音早散了,只有鼠标在桌面上反复摩挲的轻响,像他堵在心里的话,绕来绕去说不出口。
早上苏晚妈妈的电话还在耳边打转,那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字字像细针,扎得他太阳穴发紧:“亦枫啊,这次我跟你叔叔摔了,要不是张磊,我们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晓得的,他现在在县城开了三家超市,最大的那家在步行街,三层楼亮堂堂的,光收银台就有六个,员工二十多个,每个月流水比你们在深圳干一年都多。
家里呢,两套电梯房,一套自己住,一套给他爸妈,还有辆黑色的越野车,上次来医院接我们,座椅都是软乎乎的,晚晚坐上去都不用蜷腿。”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能听见苏晚妈妈擤鼻子的声音,接着又说:“他打小就惦记晚晚,晚晚读高中那阵,他每天放了学,就骑着摩托车绕两公里路等她,车筐里总装着进口水果 —— 有时候是芒果,有时候是车厘子,都是他爸妈从广州带回来的,他自己舍不得吃,全塞给晚晚。
晚晚那时候傻,只知道说‘谢谢张磊哥’,都没看出来人家的心思。
现在我们俩倒了,他第一时间就开车来接,检查费、住院费、连护工的钱,都是他刷的卡,我跟他说要还,他说‘阿姨,您跟我客气啥,晚晚的事就是我的事’。”
“昨天我躺着不能动,他中午炖了骨头汤来,里面放的人参是他托人从东北带的,枸杞颗颗都饱满;晚上又拎了粥,说护工熬的不如他熬的细。
连家里冰箱空了,他都悄悄买了肉、鸡蛋、青菜塞满,连我放在玄关的水电费单子,他都顺手缴了。
昨天他跟我说,‘阿姨,您让晚晚回来吧,我把 downtown 那家分店交给她管,进货、算账我都安排好人,她每天就去店里转一转,每个月分红够她买好几条裙子。
’”说到 “裙子” 时,苏晚妈妈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恳求的颤:“亦枫,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对晚晚实心实意。
可你看看你们在深圳 —— 十平米的出租屋,夏天空调开 28 度还舍不得,晚晚去年冬天手脚冻得生冻疮,晚上躲在被子里搓手,都没跟你说;上次她跟我视频,说看中一条两百块的碎花裙,在店里试了三次,最后还是说‘妈,我再等等’。
张磊能给她暖乎乎的房子,能让她不用挤地铁、不用看客户脸色,你…… 你能吗?
亦枫,不是阿姨嫌你穷,是我看着晚晚受委屈,心里疼啊。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呢?”
电话挂了之后,林亦枫捏着手机站在茶水间,冷水泼在脸上都没觉得凉。
他想起上周苏晚睡前还抱着他的胳膊说:“亦枫,等我们攒够五万块,就先给出租屋装个暖气好不好?”
当时他还笑着揉她的头发,说 “快了,等我这个月开单就够了”—— 可现在他才知道,她冻得生冻疮时,都没提过 “暖气” 两个字;她试了三次的裙子,连提都没跟他提过。
他走回工位,指尖碰了碰桌角压着的照片 —— 是去年冬天在深圳北站拍的,苏晚裹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脸冻得通红,却笑着把围巾往他脖子上绕:“你明天跑客户,别冻着。”
照片旁边放着一颗草莓,是早上李梦婷给的,小姑娘红着脸说 “亦枫哥,我妈寄的,甜”,现在草莓还新鲜着,蒂上的绿叶子翘着,像个没说出口的心思。
林亦枫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是苏晚写的小字:“2012.12.25,和亦枫一起等高铁”。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两人刚到深圳时,租的第一个单间连窗户都没有,苏晚买了串小彩灯挂在墙上,说 “这样就像星星了”;想起两人一起攒钱买的铁皮罐,每次发工资就往里塞几张零钱,罐身上写着 “我们的家基金”—— 现在那个罐子还在出租屋的抽屉里,里面的钱连给苏晚买条裙子都不够,更别说暖气了。
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
要是跟苏晚说实话,说 “你爸妈希望你跟张磊在一起”,她肯定会哭着说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到时候他更狠不下心。
不如让她失望,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贪钱的***,这样她走的时候,至少不会带着留恋。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的手都在抖,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可一想到苏晚冻得发红的手指,想到她试完裙子后失落的眼神,又硬了硬心肠。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跳出 “李梦婷” 三个字。
林亦枫的指尖顿了顿 —— 他想起小姑娘平时总跟在他身后问销售技巧,午休时会多带一份盒饭,上周团建还悄悄说 “亦枫哥,你做事特别靠谱”,那点藏不住的好感,全办公室都看在眼里。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故意让声音里带着点犹豫,像是在应付难办的事:“喂,梦婷?”
“亦枫哥,你还在公司呀?”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快,带着实习生特有的活力,“我刚整理完客户资料,想起你昨天说报表可能赶不完,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对了,我哥他们公司最近在招销售主管,我跟他提了你一句,他说要是你有兴趣,下周可以去聊聊,薪资比现在高不少呢。”
林亦枫的心脏猛地一跳。
李梦婷说的是实话 —— 她之前确实提过哥在做人事,也说过想帮他留意机会,但从没提过 “想跟他在一起”,更没说过 “薪资翻倍”。
可此刻,这句话像根救命稻草,让他瞬间抓住了编谎话的借口。
他盯着桌上那颗草莓,喉结滚了滚:“…… 我知道了,这事…… 我再跟家里商量商量。”
他刻意把 “家里” 两个字咬得重些,像是在暗示自己有顾虑,其实是在给自己的谎话找台阶。
“好呀,不急的!”
李梦婷没听出他的异样,依旧笑着说,“你要是需要简历模板,我明天带给你。
那你早点下班,别太累啦。”
挂了电话,林亦枫把手机扔在桌上,双手撑着额头,指缝里慢慢渗出汗来。
他拿起那颗草莓,指尖捏得发紧,草莓汁沾在指头上,甜腻的味道却让他喉咙发苦 —— 他在利用一个小姑娘的心意,把一句普通的关心,硬生生加工成 “她对我示好、能给我更好未来” 的谎言。
桌角的照片还在,苏晚的笑脸映在光里,他想起去年冬天,她把热水袋塞进他怀里说 “你明天要跑客户,别冻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他拿出手机,翻出和苏晚的聊天记录,最新一条是早上她发的:“晚上炖排骨汤,我买了玉米,你下班早点回”,后面还跟了个笑脸表情。
他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着,却怎么也不敢回。
他知道,只要今天把 “分手” 两个字说出口,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期待,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就再也没有了。
办公室里的空调还在吹,风里带着纸张的霉味。
他想起李梦婷早上给的盒饭还在抽屉里,想起苏晚昨天给他洗的衬衫还挂在工位后的衣架上,想起两人一起在出租屋煮泡面、分一个鸡蛋的夜晚 —— 那些日子苦,可苏晚的笑是甜的,现在他却要亲手把这份甜掐灭。
他觉得自己很卑劣,可一想到苏晚妈妈的话,想到张磊能给的安稳,又狠了狠心:就这样吧,至少苏晚能过得好。
他在工位上坐了很久,首到窗外的天彻底黑透,远处高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
他站起来时,腿麻得发颤,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又顺手拿起桌上的排骨 —— 早上路过菜市场时,他看见玉米新鲜,就想起苏晚说要炖排骨汤,鬼使神差地买了,现在却不知道这份心意,还能不能递到她手里。
地铁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挤,汗湿的 T 恤贴在后背,手里的排骨用塑料袋裹着,勒得指节发白。
他站在车门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灯火,想起刚到深圳时,他和苏晚挤在地铁里,苏晚指着窗外的高楼说 “亦枫,以后我们也能在这有个家吗”,他当时拍着胸脯说 “一定能”。
可现在,他连给她一个不挤出租屋、不用冻手的未来,都做不到。
出地铁口时,城中村的巷子飘着炒粉的香气,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样。
他加快脚步爬上六楼,推开门的瞬间,就听见苏晚哼歌的声音 —— 是去年他在 KTV 跑调唱过的老歌,她当时笑他 “五音不全”,却偷偷录了下来,天天在出租屋里哼。
苏晚正蹲在厨房门口给电煮锅接水,额前的碎发沾在额头上,听见动静回头笑:“回来啦?
排骨我洗好了,玉米也切好了,就等你回来下锅。”
她手里还拿着一块姜,刀刃上沾着水珠,映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
林亦枫把排骨放在桌上,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手臂却比平时僵硬。
苏晚的头发还带着廉价洗发水的清香,他想把脸埋进去,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可鼻尖碰到她发顶时,又硬生生停住 —— 他怕自己一软,就说不出那些狠心的话,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把真相全说破。
“今天客户顺利吗?”
苏晚一边往锅里放排骨,一边轻声问,手里的勺子轻轻敲着锅沿,发出清脆的响。
“还行。”
林亦枫的声音有点哑,他松开手,走到阳台想抽支烟。
刚摸出烟盒,厨房那边突然传来手机*** —— 是苏晚设置的专属***,就是他那首跑调的老歌。
苏晚手一抖,刚舀进锅里的玉米洒了几颗在地上,黄色的颗粒滚到脚边,她慌忙擦了擦手去接,声音还带着笑:“妈?
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可没说两句,她的笑就没了。
林亦枫站在阳台,背对着她,却能清晰听见她声音里的慌:“怎么会摔了?
严重吗?
去医院了吗?”
接着是压抑的哭腔,“我明天就回,我现在就买高铁票,您别担心……”他捏着烟盒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白。
烟没点着,指尖却沾了满手烟丝。
他知道,苏晚妈妈没跟她说张磊的超市、没提 “分店分红”,更没说 “张磊等了她这么多年”—— 妈妈只敢跟他这个 “外人” 摊牌,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身上,却让苏晚以为,只是回去照顾生病的父母,等处理完家事,还能回到这个出租屋,回到他身边。
苏晚挂了电话,转身就往房间跑,衣柜门被拉开的声音撞在墙上,她一边翻衣服一边说:“亦枫,我妈腿骨折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等爸妈好点我就回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在强装镇定,像是怕他担心。
林亦枫看着她慌乱的背影 —— 她连掉在地上的玉米都忘了捡,平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被翻得乱了,头发也因为跑动作散了几缕。
他多想像以前那样走过去,帮她把衣服叠好,说 “我跟你一起回”,可脚像灌了铅,挪不动一步。
他知道苏晚这一回去,张磊会把所有的好都摆在她面前,会让她看到不用委屈自己的生活,而他能给的,只有挤地铁、吃打折菜和不确定的未来。
他更怕,等苏晚回来,他会再也狠不下心说分手,会耽误她更久。
“别回来了。”
这句话突然从喉咙里冒出来时,林亦枫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冷得像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撞了一下,落下来时,连空气都静了。
苏晚的动作停住了,手里的衣服掉在地上,她慢慢转过身,眼里满是震惊,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亦枫,你再说一遍?”
林亦枫别过脸,不敢看她通红的眼睛,只能把早就编好的谎话硬着头皮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在嚼玻璃:“我说,你别回深圳了。
下午李梦婷给我打电话了,她哥能帮我找个销售主管的工作,薪资是现在的两倍,她说…… 她说想跟我在一起。”
苏晚的呼吸猛地顿了一下,她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李梦婷?
就是你们部门那个总给你带水果的实习生?
你跟她……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声音在抖,眼泪己经涌到了眼眶,却还在强撑着没掉下来。
“是,就是她。”
林亦枫猛地甩开她的手,故意把语气放得狠,像是真的厌烦了眼前的日子,“我受够了每天挤地铁、跑客户的日子,受够了跟你一起省吃俭用、连个新手机都舍不得换的日子!
她能给我更好的生活,能让我少奋斗十年,我为什么不选她?”
“你***!”
苏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一缩。
她伸手打了他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满满的绝望,“你当初跟我说什么?
你说要一起在深圳扎根,你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你现在为了钱,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实习生,就把我们的日子全忘了?”
“我没忘,但我不想再过了!”
林亦枫咬着牙,把心里的痛压下去,故意说得更绝情,“苏晚,感情不能当饭吃!
我跟你在一起看不到未来,跟她在一起,我能住大房子,能让别人看得起!”
苏晚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的手攥着衣角,指节都白了,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在试图唤醒他:“林亦枫,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忘了我们一起吃泡面、分一个鸡蛋的日子了吗?
忘了你发烧到 39 度,我守着你一夜没睡的日子了吗?
忘了你说要娶我的时候了吗?”
林亦枫抬起头,强迫自己看着她通红的眼睛 —— 那里面有哭腔、有绝望,还有他最熟悉的爱意。
他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快要喘不过气,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说:“我没忘,但那些日子,我过够了。
你回去吧,别再回来了。”
苏晚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站不稳。
她盯着林亦枫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声音却轻得像风:“好,我走。
林亦枫,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信了你的话,跟你来了深圳。”
她说完,转身就往房间走,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快,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 她连最喜欢的那条碎花裙都忘了拿,那是去年她生日,林亦枫省了半个月饭钱给她买的,她当时试穿时,在镜子前转了三圈,说 “亦枫,真好看”。
林亦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疼得他发麻,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桌上的电煮锅还在冒热气,排骨和玉米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他想起早上李梦婷给的草莓还在口袋里,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谎话,更想起苏晚妈妈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 张磊的三层超市、温热的骨头汤、给苏晚留的分店,每一样都在提醒他,他给不了苏晚这样的生活。
苏晚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林亦枫,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门。
“砰” 的一声,门关上的瞬间,林亦枫再也撑不住,顺着墙滑坐在地上。
他看着桌上的电煮锅,锅里的排骨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玉米的香气钻到鼻子里,却再也勾不起食欲。
他拿出手机,找到 “李梦婷” 的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很久,最终还是没发消息 —— 他没脸感谢,更没脸解释自己刚才的谎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时,映出他通红的眼睛,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混着锅里的声响,格外刺耳。
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的天彻底黑了。
他站起来时,腿麻得站不稳,换了件衣服就往外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海边的地址。
司机师傅问他 “这么晚去海边干嘛”,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 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只有海风,能吹走一点心里的疼。
海风很大,吹得他头发乱舞,咸涩的味道裹着凉意扑在脸上。
他在沙滩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白酒,坐在礁石上,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灌。
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疼,却压不住心里的痛。
他摸出口袋里的草莓,己经蔫了,像他没说出口的话;又摸到脖子上的绳子,上面挂着苏晚给他编的平安结,是去年过年时编的,她说 “亦枫,戴着平平安安”。
沙滩上有情侣牵手散步,女生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林亦枫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去年夏天,他带苏晚来海边看日出,她靠在他怀里,说 “亦枫,以后我们要是能在海边买个房子就好了”。
那时候他还笑着说 “会的,一定会的”,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晚晚,对不起……” 他喃喃地说,眼泪混着酒液流下来,滴在礁石上,“我只能这么做,只有这样,你才能不用冻手,不用看裙子不敢买,才能过得好……”风越来越大,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音。
林亦枫靠在礁石上,意识越来越模糊,苏晚的笑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亦枫,排骨炖好了,快尝尝甜不甜……”那个为了成全,硬着头皮利用他人心意、编造谎话的男孩,在冰冷的礁石上蜷缩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 他亲手推开了最爱的人,以为是给她最好的未来,却把自己困在了满是愧疚和思念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痛苦,迷茫,眩晕袭来,意识进入黑暗,林亦枫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