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术比赛报名表被撕成了碎片。雪花一样的纸片，从班长李娜的指缝间飘落。
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字一句地嘲讽我：“宋晓雨，你一个次次考试倒数的学渣，
还想学画画？纯属浪费时间，别做梦了！”刺耳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我攥紧了兜里那支用了三年的秃头画笔，指节攥得发白。她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张报名表。
这是我的命。而我，会让她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01九十年代的北方县城，
秋老虎正凶。教室里的老旧吊扇“嘎吱嘎吱”地转着，吹下来的风都是热的。
班主任刚夹着教案走出教室，那股子严肃劲儿还没散干净，李娜就堵在了我的课桌前。
她是班长，是老师眼里的宝，是那种永远穿着干净白衬衫，
成绩单闪闪发光的“别人家的孩子”。而我，是宋晓雨，是她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成绩单上永远飘着红灯，上课不是走神就是睡觉，老师提到我名字时总是伴随着一声叹息。
“宋晓雨。”李娜的声音又冷又脆，像冬天窗户上的冰棱。
我正偷偷在草稿纸上画着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光影，闻声猛地一抖，
画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刺眼的黑线。我慌忙把草稿纸往课本下塞。晚了。
李娜一把抽走了那张纸，连带着压在下面的美术比赛报名表。“哟，还在画？
”她轻蔑地扫了一眼我的速写，嘴角撇出一个讥讽的弧度，“画得再好有什么用？
期末考试数学能及格吗？”周围几个同学立刻附和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让我脸上火辣辣地烧。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说：“你把报名表还给我。”“报名表？
”李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举起那张薄薄的纸，在全班同学面前晃了晃，“就凭你？
一个连自己本职学习都搞不好的差生，还想去参加省级美术比赛？
”“你这是在给咱们班丢人！”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我最脆弱的地方。
我的软肋，就是怕被人否定。我爸总说：“画画能当饭吃吗？你先把成绩搞上去！
”老师也说：“宋晓雨你有点小聪明，就是没用在正道上。”现在，连同学都这么说我。
我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我喜欢画画。
”我鼓起全身的勇气，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喜欢？
”李娜冷笑一声，眼神里的鄙夷更浓了，“喜欢能让你考上大学吗？宋晓雨，认清现实吧，
你这种人，就不配有梦想。”“刺啦——”一声脆响。我的报名表，在我眼前，
被她撕成了两半。“刺啦！刺啦！”她又撕了几下，直到那张承载我所有希望的纸，
变成了一堆纷飞的碎片。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眼睁睁看着那些碎片，像一场绝望的雪，
洋洋洒洒地落下来，铺满了我的桌面，我的课本，我的青春。全班一片死寂，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笑。我的同桌张薇想站起来替我说话，被我一把按住了。我不能哭。
我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我慢慢地，一片一片地，把那些碎片捡起来，
拢在手心。然后，我站了起来，直视着李娜那张因嫉妒而略显扭曲的漂亮脸蛋。“李娜。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会后悔的。”这句威胁苍白无力，
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她果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我等着。”我抓着那一把碎纸，
在全班的注视下，冲出了教室。我得想办法。报名截止日期是明天下午。我跑到教务处，
想再要一张报名表。“砰”的一声，门是锁着的。负责比赛的刘老师今天请了病假，
明天才回来。等他回来，一切都晚了。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手心里的纸屑硌得我生疼。绝望，
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02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我爸推开我的房门，
手里拿着我这次月考的成绩单。“数学27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晓雨，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妈走得早，爸一个人拉扯你，就指望你有点出息！”我把头埋进被子里，
一言不发。他不知道我的报名表被撕了，他只知道我又考砸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
明天我就给你全扔了！”他摔门而去。我从被子里抬起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一扇窗是为我开的。第二天，我破天荒地逃了课。
我不想待在那个让我窒息的教室里。我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后面那排废弃的红砖仓库。这里曾经是县食品厂的库房，厂子倒闭后，
就荒废了。铁门上挂着生锈的大锁，但我发现，其中一间仓库的后窗，玻璃碎了，
木框也朽了，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鬼使神差地，我爬了进去。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旧纸张的味道。一道光束从屋顶的破洞里打下来，
刚好照亮了中央的一片空地。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像闪闪发光的精灵。这里好安静。
安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一个念头猛地窜了上来。就是这里了。我跑回家，
趁我爸上班去了，把我所有的“家当”都搬了过来。几支铅笔，
半盒用到快见底的12色水彩，还有我攒了很久零花钱买的一沓素描纸。我没有报名表，
参加不了比赛了。可我还是想画。我把纸铺在地上，脑子里全是昨天李娜那张轻蔑的脸，
和那些嘲笑我的同学。愤怒、委屈、不甘……所有的情绪堵在我的胸口，快要爆炸。
我拿起画笔，蘸着最浓的黑色，在纸上狠狠涂抹。我要把这些都画下来。我画李娜扭曲的脸，
画那些嘲弄的嘴脸，画漫天飞舞的碎纸片。画着画着，我的心却慢慢静了下来。
我看着画纸上那些狰狞的黑色，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我不想我的画里只有这些。
我换了一张纸。我想起了那些被撕碎的报名表。我开始画那些碎片，但在我的笔下，
它们没有坠落，而是在半空中汇聚，变成了一只鸟。一只挣扎着，想要冲破黑暗，
飞向光明的鸟。画完最后一笔，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堵在心里的那股气，终于顺了。
我把画靠在墙上，准备离开。就在我爬出窗户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有个老人正在扫落叶。
是学校的校工，大家都叫他王大爷。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
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默默地打扫着校园的每个角落。
他好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又好像没有。只是那眼神，深邃得不像一个普通的校工。
我没多想，赶紧跑了。第二天下午，我又偷偷溜进了仓库。一进去，我就愣住了。
我的那幅《飞鸟》旁边，静静地放着一支我从没见过的炭笔。是那种德国产的，很贵，
笔杆光滑，入手沉甸甸的。炭笔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是一行苍劲有力的字：“鸟翼无力，多看真雀。”谁？谁会来这里？
还给我留下了这个？我的心，瞬间狂跳起来。03我握着那支冰凉的炭笔，环顾四周。
仓库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破洞时发出的“呜呜”声。
我把纸条和炭笔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心里又惊又疑。“鸟翼无力，多看真雀。”这句话，
像一颗石子投进我的心里，泛起圈圈涟漪。我确实是凭想象画的那只鸟。接下来的几天，
我一有空就跑到学校的操场边，或者那棵老槐树下，口袋里揣着速写本，偷偷地画麻雀。
我观察它们如何起飞，如何滑翔，如何用爪子抓住树枝。我发现它们的翅膀在扇动时，
每一根羽毛的角度都充满了力量感。李娜有一次撞见我在操场边写写画画，
又忍不住过来刺我。“呦，还没放弃呢？我看你是真不清醒，期中考试马上就到了，
你还有闲心在这玩儿。”她身边的几个女生也跟着咯咯地笑。换做以前，
我肯定又会羞得满脸通红，落荒而逃。但这次，我没有。我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在学习。”“学习？学怎么当个废物吗？”我没再理她，
专心致志地捕捉着一只正准备啄食的麻雀的动态。我的无视，似乎比任何反驳都让她更生气。
她跺了跺脚，恨恨地走了。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涌上一股小小的快感。原来，
当你专注于你热爱的事情时，外界的噪音，真的会变小。我回到仓库，
重新画了一张《飞死鸟》。这一次，我用上了那支神秘的炭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线条流畅而有力。我笔下的那只鸟，翅膀仿佛真的鼓满了风，
充满了挣脱束缚、冲向云霄的力量。我看着这幅画，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进步。那个神秘人，他到底是谁？我又去仓库的时候，
发现我的新画旁边，又多了一样东西。是一管用得快要挤不出来的颜料，牌子很老了，
上面印着外文。颜色是“群青”。我妈以前最喜欢用的颜色。颜料旁边，还是那张小纸条，
还是那熟悉的字迹：“进步可嘉。然背景空洞，汝之乡土，其故事何在？
”乡土的故事……我捏着那管几乎没了温度的颜料，心里一动。我走出仓库时，
又看到了王大爷。他正在不远处修剪冬青，见我出来，他直起身，擦了擦汗，
朝我这边望了一眼。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是他！
一定是他！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形。等他下班后，我要跟着他，看他到底住在哪里！
04傍晚的铃声一响，我就冲出了教室。我躲在教学楼的拐角，
看着王大爷慢悠悠地收拾好工具，锁好杂物间的门，然后推着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朝校门口走去。我像个小侦探一样，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他没有回学校分配给校工的简陋宿舍。他骑着车，穿过喧闹的街道，
拐进了一条我从未走过的僻静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座带院子的小平房。青砖灰瓦，
木制的院门上爬满了牵牛花。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我悄悄地凑过去，透过门缝往里瞧。
只一眼，我就呆住了。不大的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架和几尊未完成的石膏雕塑。
墙角堆着一摞摞的油画框，廊檐下挂着一串风干的蒜头和辣椒，
旁边却是一排装着各色颜料的玻璃瓶。生活和艺术，在这里奇异又和谐地融为一体。
王大爷走进屋里，打开了灯。我透过窗户，看到他坐在书桌前，从一个旧木盒里，
拿出了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他静静地看着照片，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我看不清照片上是什么，但我能看到他书桌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者，心之迹也。
”我的心跳得厉害。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校工！“汝之乡土，其故事何在？
”那张纸条上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离开了那条小巷，却没有回家。我第一次，
开始真正地“看”我生活了十七年的这座县城。我看到了清晨五点菜市场里，
顶着一头露水叫卖的大婶，她粗糙的手上沾着泥土，笑容却很质朴。
我看到了十字路口那个修自行车的老师傅，满手油污，却总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把一辆辆破旧的自行车修好。我看到了傍晚时分，
老国营工厂那高耸的烟囱里冒出的灰白色浓烟，以及下班的工人们骑着自行车，
汇成一股洪流，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这些我曾经熟视无睹的景象，此刻在我的眼里，
都变成了生动的画面。它们有颜色，有温度，有故事。我回到我的“秘密基地”，
那个废旧的仓库。我不用那支昂贵的炭笔，也不用那稀有的颜料。
我用我最便宜的铅笔和水彩，开始画我眼中的县城。我画菜市场大婶脸上的皱纹，
画修车师傅专注的神情，画工厂大门上斑驳的铁锈。我第一次觉得，我的画笔有了灵魂。
我画得入了迷，连我爸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宋晓雨！”一声怒吼，
把我从画里拽了出来。我爸铁青着脸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我藏在床底下的画。“你又逃课！
又在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看看你这成绩，你对得起谁？”他气得浑身发抖，
扬起手里的画就要撕。“不要！”我尖叫着扑过去，死死地抱住那些画。
那是我这几天的全部心血！“你还敢犟嘴！”我爸气急了，扬起手就朝我脸上扇了过来。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看到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
抓住了我爸的手腕。是王大爷。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家门口。05“有话好好说，
别对孩子动手。”王大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爸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校工服的老人，一脸错愕：“你是谁？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着！
”王大爷松开手，平静地看着我爸，然后缓缓开口。“我叫王致平。”这个名字很普通。
但在我爸那个年代，在县城教育界，这个名字曾经如雷贯耳。
他是县一中曾经最负盛名的美术老师，带出来的学生考上美院的不计其数，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提前退休，销声匿迹了。我爸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愤怒到震惊，
再到一丝不知所措。“王……王老师？”王致平没有理会我爸的惊讶，他弯下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