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叶花

周五，晚十点。

重阳。

当林晚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看着屏幕上跳出的“编译成功”提示时，并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只有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空虚。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整个楼层只剩下她工位上的这一盏顶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她和面前这台嗡嗡作响的电脑，像一个孤零零的舞台。

舞台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

林晚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用力地揉着自己早己不堪重负的颈椎。

骨节发出的“咔咔”轻响，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伴奏。

她闭上眼，眼前却还是那片密密麻麻的代码，像一群纠缠不休的蚂蚁，啃噬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又是改bug。

一个下午凭空冒出来的，毫无逻辑可言的，来自产品经理张姐“我感觉这里不太对”的bug。

“从大城市回到小县城，图个什么？

不就图个‘活少钱少离家近’，能有个自己的生活吗？”

林晚在心里自嘲地想着。

三年前，她也是怀揣着这样的憧憬，告别了上海写字楼里的“Linda”，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回到了这个生养她的南方小城，做回了林晚。

她以为自己逃离了996的无尽循环，却没想到只是跳进了另一个泥潭。

活儿一点不少，甚至因为人手不足，一个人要干前端、后端加测试的活儿。

钱，更是只有上海的三分之一。

至于离家近……公司与家的距离确实只有十五分钟车程，可她有多久没在天黑前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了？

理想中的惬意生活，最终被现实碾压成了一地鸡毛。

每天面对着屎山一样的陈旧代码，应付着层出不穷的奇葩需求，那些曾经关于技术、关于创造的梦想，早己被消磨得看不出原样。

她像一颗被拧得过紧的螺丝钉，嵌死在这座小城平庸而沉闷的机器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看不到尽头。

桌角的马克杯里，下午泡的咖啡早己冰得像一块铁。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无声地滑落。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消息：“晚晚，还没下班？

今天是重阳，妈给你留了菊花糕。”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说“在加班”？

只会换来母亲更多的担心和唠叨。

说“马上回”？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马上”是多久。

最终，她只是将手机锁屏，重新扔回桌上。

站起身，林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这座三线小城早己陷入沉睡，只有几条主干道还亮着昏黄的路灯，像一条条勉强维系着城市脉搏的血管。

稀疏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远不如她办公室的灯光来得刺眼。

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了她自己的脸——苍白，疲惫，眼神黯淡，带着一副不合时宜的黑框眼镜，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只是随意地用一根发绳束在脑后。

这就是我吗？

这就是我放弃了上海的一切，回来追求的生活吗？

一个无声的质问，在心底翻滚。

无尽的夜，似乎也在嘲笑着她的天真。

她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些于事无补的情绪。

算了，想再多也没用，至少这个该死的bug解决了，这个周末不用再来公司面对它。

林晚回到工位，利落地关闭电脑，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把那杯冷透的咖啡倒进垃圾桶。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和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她无数个日夜的格子间，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走进了外面的黑暗里。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一级一级地为她铺开前路。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她只想快点回家，哪怕只是为了吃一口那块己经凉掉的菊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