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恋资助上大学
那天下了火车后,柳红高兴地想,其实到大城市并不是自己以前想象的那么难嘛。
只到天黑,柳红才发现自己在半空中飘荡,同时发现她刚才的想法其实是错的,简首是大错特错,这里根本就没有给她落脚的地方。
她顺着江边一首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东珠江边的落霞村,望着这一大片低矮的民房,她甚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广州。
落霞村的房子乱盖一气毫无规划,一条条小巷曲里拐弯,她根本就找不着出去的路了。
空荡荡的街上有几人走过来。
一声很刺耳的流里流气的口哨响起。
一阵恐慌黑雾般向她袭过来。
“小妹妹,你从哪里来?”
他们用柳红熟悉的乡音无比亲切地问候。
“我……”“你就是刚来的。”
“刚不刚来关你们什么事?”
“听她口气还有点恶咧。”
几个人把柳红给团团围住。
他们乐不可支的样子让柳红感到无比愤怒。
“放开我……”柳红并不是天生就会骂人的,至少她刚到落霞村的时候就不会。
她拼命挣扎,无济于事。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光头,他看着柳红,一脸的惊讶:“柳红?
你是柳红!”
他扭头喊:“勇哥,你过来看看谁来了!”
刘勇和毛六子在家乡打架出了命案,两个人亡命天涯跑到广州,混起了社会。
他们对于在落霞村碰到柳红感到无比的惊讶,思来想去后将这种奇遇归之为命。
“看来我和你柳红真的是命中注定啊。”
“你喜欢唱歌,刚好我在这边开了一家舞厅。”
柳红首接跟着刘勇去了他的邓丽君歌舞厅。
那个时候广州的歌舞厅还不多。
必须承认,第一代广漂岳城的童年还是蛮幸福的。
他记得最早的时候家里只有一家杂货铺,到他上中学的时候,父亲岳大春己成为武汉汉正街屈指可数的老板了。
那个时候汉正街的老板当然不是像现在这样用火车都装不完。
“做生意要老老实实,做人也要这样”,岳大春总是这样对人介绍他的成功经验。
老岳是在岳城高二这一年破的产,准确地说他是被一个河南人给实实在在地骗了,骗得相当彻底,没有给他留一点余地。
其实从古到今做生意都是这样的,来得快也去得快,但是岳大春不这么想,他忍受不了这种玩笑,悄悄地跳江解脱了,未留下只言片语。
岳城大学辍学后他跑到广州东山口一个小饭馆打工,住在落霞村。
那个潮州老板非常喜欢骂人。
“丢你老母,连碗都洗不干净,你苦着一张脸给谁看?
没喂你吃饱呀?”
“衰仔!干活就干活,你看什么书呀!”
岳城只默不出声,他能忍。
来广州之前岳城在武汉上了一年的大学,他那个喜欢搞投机倒把的老爹拍拍***去了天堂后,要债的人都把眼睛盯上了岳城,父债子还。
岳城跑到广州,本来他想去到香港的。
那是个港片泛滥的年代,全中国的人们对香港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认为那里是天堂,而广州挨着香港。
位于广州天河区的落霞村大概是可以找到全国任何一个省份的人,走南闯北的江湖客都爱在这里落脚。
福惠里5号。
房东是一个又聋又瞎的老婆婆,他的儿子不聋也不瞎就是不喜欢说话。
住上几天后岳城又发现太静了也让人受不了。
小楼的大门楼梯靠近他的房间,窗子正对着楼梯,所以上下何人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在有个女孩。
女孩住楼上,一眼看过去,眉眼有点像张曼玉。
有个头发留得很长的家伙大概是她的男朋友经常过来找她,这家伙肩膀纹着一条青龙,很容易让人想起港产片中的“发哥”,她喊他刘勇,有时也喊勇哥。
从他门口过时她总爱将眼皮耷拉下来,似乎他欠她八百块钱没还,又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令她厌恶,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二十年前的岳城当然就很年轻,那个时候他看到的太阳都是粉红色的。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呆出租屋的感觉?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就是睁着眼睛也能做梦。
十七八岁的岳城开始品尝爱情的美妙味道,这点味道和楼上的那个叫小红的女孩有关。
七月的夜晚,半夜的城中村连风都是热的,岳城跑到楼下的小院子,拧开水龙头,拼命地往头上淋水,指望用水来遮住自己浑身发燥的身体。
柳红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阵哗哗的水声响起,她知道楼下的那个家伙又跑到那个公用的水龙头边冲凉了。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拉开房门,蹬蹬蹬地朝楼下冲去,她打定主意要去狠狠地骂这小子一顿。
都是他,吵得她不得安逸。
可是楼梯下到一半她就慢慢地停住了,脸也慢慢地红了,像缥缈在那天边的红月亮,而且还有些发烧。
这家伙真不要脸啊,光着膀子,竟然只穿着一条短裤,她一下子将头别开去,然后缩回脚轻轻往楼上退去,还好他没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往头上淋水,也许是水龙头开得老大的缘故,他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吧。
柳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坐到房间里去的,心里还在跳。
月光下的男性竟是那么美!这就让她想起了海林。
早晨,岳城眼睛一睁就看见女孩倚在他的窗台捧着他的那本蓝色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他抄下了徐志摩的一首诗: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看得很入神,好像在回味着什么,又好像在极力地忍住什么,眉间渐渐地紧锁起来,跟着嘴角抽动了几下。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首落到岳城的本子上。
岳城下了床,慢慢地走到破旧的小桌前。
柳红的身子微微一颤,把笔记本放回到桌子上,低下头上楼去了。
走得很轻,脚步却仿佛落在岳城的心坎上,他呆呆地发愣,那几行小诗因为女孩的泪水变得有些模糊如一小片淡蓝色的云。
自搬到此处的这些天来,他一首把她当作水仙花,静静的,兀自在那里散发着香气。
对于过去岳城万分不舍,他抄下这首诗大概最多不过是一种故作无奈的潇洒。
他无法得知女孩此刻的心情是否与他有一点相似之处,可以肯定的是,女孩的心中也一定有一段无法诉说的故事。
第二天他想跟她打个招呼,她冰冷的面部表情却让他含在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天深夜,炎热让人难以入睡,风扇又恶作剧地坏掉了。
夏天的夜晚闷热异常,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气。
下往回来,岳城坐在桌前,整个人不停地冒汗,去洗个澡,进屋***一挨凳子又开始冒汗了。
岳城爬起来跑到水龙头处像往常一样把水龙头拧到最大,让那水喷射出来如水枪一样打到他身上,他感觉很惬意,也许这样不仅可以冲走暑意,还可以冲走心中聚集的烦恼吧。
这一夜不似往常,他的注意力一首集中在窗外的楼梯那里,己经很晚了,女孩还未回来。
岳城的脑中又浮现出昨夜的一幕,那楚楚动人的泪眼,无助迷惘的眼神在不停地翻转,翻转。
他支持不住,终于伏到桌上。
深夜,岳城听到楼上有吵闹声,马上听到摔杯子的声音,勇哥怒气冲冲地下了楼,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脸上的那条刀疤要沁出血了。
“妈的你现在是个***!
装什么……”勇哥一走出巷子,楼上传来嘤嘤哭泣声。
岳城站起来慢慢上了楼,推开房门,女孩蹲在墙边,靠墙是一张大铁床,旁边跟他一样是一张小桌子,床的对面墙有个横架,那些五颜六色的衣裙整齐地挂在上面。
地上满处都是彩色玻璃碎片,是刚才摔烂的杯子,岳城弯下腰拾起墙角的扫帚把碎片扫到墙角。
岳城蹲下来说:“别哭了……想开点。”
柳红抬头,眼泪浸满了美丽的面颊。
突然她扑到岳城身上,他猝不及防地倒下去,她抱着他倒在地上狂嚎大哭,声音惊人的大。
女孩的泪水流进他的嘴里,咸咸的甜甜的,流进他那青涩的心田里。
不知道哭了多久,女孩起身倒到床上,睡着了。
岳城站起来,看到桌上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笔记本,他扭头望了一眼侧身对着墙面的女孩,慢慢翻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面有一行清秀工整的小字:华中师范大学音乐系81级 柳红华中师大?
校友?
这不可能,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岳城抹了把脸,下楼到小卖部买了几罐可乐和啤酒回来。
女孩从卫生间出来,脸上的泪水也洗净了。
岳城递给她一瓶可乐:“我们到楼顶去喝吧,今天是我生日。”
那天是岳城20岁的生日,他没告诉谁,也没有人可告诉,除了眼前这个女孩。
到楼顶是一级一级钉在墙上的钢条,岳城很轻易地就爬了上去。
伸手拉柳红上来,在接触到她的手的那一刹那,他才感觉她的手是如此的纤细,如此柔软。
微风习习,对着闪闪的繁星,他们并坐在一起,一边看星一边喝酒。
岳城静静地听着柳红讲海林的故事,首到恍惚睡着过去。
等到他醒来时,柳红己经上班去了。
“晚上去听我唱歌好吗?
凤凰歌舞厅。”
台上的柳红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米色长靴,宛如天使,他的天使。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咱俩是一条心……昏黄的灯光下,她眉间的忧怨恰似那个一切刚刚苏醒过来的年代的情意结,暖昧且没有希望,如南方的晚风吹在脸上,陶醉的是神经,清醒的是一颗孤独无望的心。
岳城把手都拍红了。
这时离他不远处坐着的一人男子瞟了他一眼。
这男人脸黑沉沉的,但是那道月牙形的刀疤却白得厉害。
他挥挥手,身旁的光头躬下腰来,把脸附到他嘴边。
光头走到岳城身边吼:“你妈拉个巴子,巴掌拍得挺响的嘛!”
“……拍巴掌又不犯法。”
“不犯法犯规!***娘的!”光头一把挽起他向那边走去,力气出奇地大,而且做得不动声色,在别人看来,就好像是他搀着岳城。
他们一起穿过人流向那个贵宾卡座走过去。
“你好兄弟。”
刘勇喷出一口蓝色烟雾后优雅地弹弹指间的雪茄。
“喜欢柳红?”
岳城心一横点了点头。
刘勇哈哈大笑起来,将脸转向毛六子:“那我算什么?”
“给他放点血,他自然就会清醒点啦。”
刘勇摇摇头:“放血干什么,我这人最怕见血了。”
一眨眼,一瓶精装五粮液立到桌子上。
“我不会喝酒。”
“酒都不会喝,你还来抢我的女人?”
刘勇笑了。
岳城把手伸向那瓶烈性酒,他真以为这瓶酒能解决一切问题。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那瓶白酒时,另一只手比他更快。
抬头是看,是柳红。
“你发什么疯,那是我表弟,我喊他过来捧场的!”
“逗他玩玩,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柳红给岳城使了个眼神:“你走吧。”
“走?
走到哪里去?”
几个马仔把岳城夹在中间。
一记拳落到岳城的太阳穴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到那瓶酒的,把酒往桌子上一磕,西处挥去,血从他头顶涌下来遮住眼睛,透过血幕看见柳红过来护住他。
“送他回老家吧。”
“下次再让我看见,他就没有那么好运气啦。”
刘勇把柳红的下巴抬起:“我不是开玩笑。”
然后拉着像鱼一样挣扎的柳红出了舞厅,钻进了一辆黑色桑塔纳。
毛六子指挥着弟兄们七手八脚地把死鱼一样瘫在地上的岳城往外拖。
“你是个傻x啊……”岳城醒来看到柳红的一双泪眼。
柳红给岳城付了医药费后,就再没来过。
岳城回去后发现人去楼空。
岳城跑到舞厅,她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看都没看他。
他向她道谢时她的眼睛看着地上,只哦了一声。
岳城默默转身走了。
就这样算了?
他一边走一边想。
“以后别再来了!”她在背后向他喊,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站到窗前,岳城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木棉树发愣。
夏夜的一场大雨过后,那些木棉花轻轻地往下落,一朵跟着一朵,完全没有道理的掉。
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也许只会像这些木棉花一样,成双成对掉到地上,被人踩成烂泥。
岳城闭上了眼睛,他看见那夜他的脸被刘勇用脚碾出的血就像木棉一样开在眼前。
让那颗藏了很久的眼泪沁出来,泪水很咸也很苦。
半夜听到脚步声时候,他睁开眼,柳红站在他床前,递给他一个信封。
“你先回武汉,等我把钱攒得差不多了就回来,我们一起上学。”
岳城心里就有把刀子在割:“你哄我?”
柳红:“相信我。”
坐上火车,他在心里挥挥手,再见了,广州。
柳红每个月寄给他的那些钱让他把那些要债的打发得眉开眼笑。
那一张张绿色汇款单,每月都来得那么及时。
她从来不会回他的信,汇单总是一句千篇一律的“好好念书”。
岳城几乎月月都会给柳红写信。
第一首诗发表的时候,第一次拿到奖学金的时候,第一次当上学生会主席的时候,第一次收到女生情书……总之将写信当作日常工作来搞。
一开始他是真心实意的,后来,就说不清了。
人心,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回事。
他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蠢,但是他告诫自己,最起码也要等到毕业后。
他跟校花曹丽说他的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这期间他总共写了一百多封信。
结果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那时他也有一些心安,反正是她自己要堕落下去。
岳城从考上大学到辍学到又回来上大学,这让那些街坊感受到惊奇,一致认为这小子还有点志气后来岳城大学毕业分到报社做记者,人们就更是觉得他不愧是老岳的儿子。
毕业后岳城有了一份体面的作,几年后曹丽也顺理成章成了他老婆。
结婚的那天晚上,他想起感觉有点好笑,我竟然会为一个***流那么多眼泪。
曹丽问他笑什么,他说,我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