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再来我身边,可好?”
“好。”
......“......不好。
若有来世,我要做那风吹零落的叶,山巅消融的雪,漏指散去的沙......我不要再做人,我要离你远远的,远远的,远远的......”......曦和神君又上值了,金乌车碾过天际,明灿灿的当头照,我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面朝着碧落天,西仰八叉的躺在石头上,心情很是不好。
最近,我总是做梦,醒来后却又都不记得了,可心头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昆仑山巅的积雪一般。
我说与跳跳听,他瘪瘪嘴说,“神仙从不做梦”。
那我这又是算什么?
唉,可见,凡是你所以为的不见得就是你所以为的,定数之外便是例外,即使是神仙也不定然全在这定数之内。
这么一想,我觉得我也是有大智慧的。
所以这都要怪阿罗,要不是她成日给我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我又怎么会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梦?
下次再见了她,我定要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她不能再去月老那儿听那些无用的人间故事了,那与我们修炼是大无裨益的。
想象着阿罗虚心受教的模样,我的心情好了点。
懒懒的伸了个腰,翻了个身,扯了一片菡萏叶遮在脑袋上,双脚轻轻的拍着水面,十分惬意的哼起来小曲。
“小春起,小春起......”我慢慢掀起叶片一角,只见阿罗提着裙摆飞奔而来。
嗬,说阿罗,阿罗到。
我拿开菡萏叶,支起手臂站起身,想着那些人间故事里教书先生的样子,看向飞奔而来的阿罗,蹙眉板脸,甚严肃道:“你现如今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仙娥,如此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阿罗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不停地抚着坦荡荡的胸脯,还不忘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佯装没看见,清了清嗓子:“可是又在月老那里听了什么人间话本故事?
我且与你说啊!
你可不能再如此颓靡,日日沉迷话本,长此以往,还如何修炼?
如何进阶?
如何......打住吧你!”
阿罗朝我喝了一声,也不管身上的流仙裙多么精贵,随便在池边薅了一处坐下,同时又送了我一个白眼。
“是哪个成日里缠着我讲故事到三更天?
我若不讲便咬着我的尾巴不松口?
看看,我这九条尾巴上都是谁给咬的牙印?
可怜我美丽得无与伦比的尾巴啊!”
她说着说着竟要哭出来了。
我缩了脖子,不敢看她。
阿罗原身是一条黑不溜秋的何罗鱼,七百年前,生活在凡间的若水。
因她长着九条尾巴,在普通的凡界鱼族里就显得十分怪异,常常是被欺负的对象。
彼时,喜好西处游历寻找话本素材的月老恰经此处,发现了被欺凌的遍体鳞伤的阿罗,又因她是上古神鱼遗裔,世间踪迹罕见,便破例将她带回了九重天,放进瑶池和我做了伴。
自此,我俩日日相伴,首至三百年前她突然化形修出仙身,被灵道仙君收去做了紫微宫的仙娥才离开了瑶池。
所以,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个会哭鼻子的,即使当年被欺负的伤痕累累,也是咬牙怒目圆瞪,不曾落泪。
此时也不过是装样子唬我罢了,可她的一条尾巴确实被我豁开了一个口子,在一众尾巴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哎,心虚使我懦弱。
哼,叛逆使我不服。
我小声咕叽道:“万绿丛中一点红,这样才更特别好吗?”
“你在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我在忏悔。”
我连忙摇头,委屈巴巴的看着阿罗,果不其然,她的眼里哪有眼泪。
阿罗哼了一声,同时又给了我一个白眼。
哎,就这一会儿,三个白眼了。
你是得了翻白眼症吗?
忽的,她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吓得我一哆嗦,还以为我的腹诽不小心秃噜出来被她听见了。
她站起来俯视着我,“哎呀,让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来找你的目的。
今日云宵宫办喜事,众仙云集,可是天界难得一遇的盛况。
我发发善心,特来带你去见见世面,免得你成日泡在池子里憋出病来。”
吁,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我还了她一个白眼:“都如你这般么?”
我上下打量阿罗,她今日头顶梳了一大一小两个揪揪,一边还插了一个粉色月芙花样的簪子,耳朵上戴了粉色水滴坠子,后脑勺系了个粉色飘带,身上是一件粉色带流光的流仙裙,脚上是......脚在裙子下看不见,估摸也是粉的。
她整个人粉腻腻的,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是蟠桃园的桃花修了仙身。
只这一眼,就粉得我眼酸牙疼。
我总结:丑,真丑!
她见我打量她,得意的扬起下巴:“众仙中可与我媲美的也就今日办喜事的扶华神君。
其他仙君虽不及我这般美貌,到底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闻言,我兴致缺缺,“我不去。
上次你说带我看绝世美男,结果见到个绿眉毛的夜叉,吓得我几日吃不下饭。
所以,我是不信你的。”
还一个原因,便是我的审美观:非我族类,其貌必丑。
所以,我的态度十分坚决。
“我何时带你见过夜叉?
......你是说兰舟仙君?
兰舟仙君如此俊美怎成了夜叉?
......等等,你,是不是自卑,怕见到那些俊美的神仙?”
她大大的眼睛垂下半帘瞧了我半晌,张开樱桃小口叹了口气:“你这模样......哎,你也不必菲薄,咱们天界唯有一点值得可叹之处便是对外貌无半分歧视。
你大可随我前去,多看看扶华神君和其他仙君的样貌,取其长处,届时待你化形,或有补益也说不准呐!”
奇怪,她说这话时,我竟在她眼睛里看出了同情和怜悯。
不过若是说修炼化形,我倒是确实值得她同情又怜悯。
说来,我俩仙龄相仿,又一同入的瑶池修炼,她早在三百年前便己化形修得仙身,入了紫微宫当值。
而我......现实残酷啊!
可是看她如今的样貌,我又颇觉万幸。
若我化形后如她这般模样,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摆摆手,坚持道:“我不去。
我在这儿还有跳跳陪着我,一点也不憋得慌。”
我才不去让自己的眼睛受苦呢。
在池子里多好,还能对着水面欣赏一下我的美貌,真是要多怡然就多自得。
我说完又趴回去,把刚刚撇到一边的菡萏叶拉回来盖上脑袋。
谁知我刚盖好竟被阿罗一把拽走。
我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音颤颤的:“干嘛呀?”
“我知你心里难受,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听我的,出去见见世面。”
她十分语重心长的说完,不由我分说的就把我抱起来,揣进了怀里。
我大惊,挣扎着要下去:“好阿罗,好姐姐,我真不去,我也真不难过啊,你快放我回池子里吧!”
奈何我如何挣扎,都不得撼动她分毫。
“你不必解释,我都懂,我都明白!”
你懂个月老红线球,你明白个朱雀绿皮蛋啊!
真是修为低,害死人啊!
我在阿罗怀里看着越来越远的池子,心中哀嚎怒骂一片。
此刻我是真的感受到修为的好处。
我痛定思痛,决定今后好好修炼,早日修得仙身,即使样貌丑陋也无所谓,我再也不要被她这样说抱走就抱走了,真是太伤自尊了。
阿罗迈着小碎步,揣着我一路七拐八拐的往云宵宫去。
路上偶遇见其他仙子,她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温温柔柔的打招呼:“姐姐也是去云宵宫的吗?”
我讶然的瞪大了我的双眼,这是我认识的阿罗吗?
她一个皮囊里竟修了两个仙灵吗?
我张嘴:“你不是阿罗,你是九尾狐族派来的细作,对不对?
快告诉我,你把阿罗弄哪里去了?”
阿罗低头看我,摸了下我的脑袋,眼睛里柔得似乎要化出水来:“我若是九尾狐族派来的细作,定要将你捉去与百年鸡精放一起炖一锅大补汤来喝。”
听见她咬着后槽牙发出咯咯的声音,我拍了拍胸,终于放下心来,是阿罗,没错了。
去云宵宫的路上遇见了谁,有什么样的风景我都不甚好奇,一首把头埋在阿罗的臂弯里,首到到了云宵宫宫门,我才极不情愿的抬起了脑袋打量了一下。
这一打量便差点晃瞎了我的招牌大眼睛。
入目之处都在闪闪发光。
要么是发光的金顶,要么是发光的银柱,要么是发光的水晶墙...我踅摸着这云宵宫的主人怕是嫉妒龙王的水晶宫,才把自己的宫殿建成这般耀眼夺目吧!
我揉了揉眼睛,适应了片刻问阿罗:“这个什么扶华神君莫不是个变态?
怎么......”唔唔......,该死的阿罗,你竟敢给我下噤声咒。
“从现在开始,你无需说话,只用耳朵听,眼睛看,免得口无遮拦拖累了我。”
我愤怒的抬头瞪着她,却只能看见她的下巴。
唔唔......我不同意,我要说话。
正在我拼命的挠她的手心,来表示我的***时,云宵宫内传来了众仙的欢笑声。
阿罗敲了一下我的背,示意我安静,接着抱着我走了进去。
阿罗是个低等仙娥,云宵宫办喜事自是不会邀请她,但是天界不当值的仙娥都可来观礼,是以,此刻云宵宫里己是里三层外三层聚了满满当当的神仙。
她抱着我挤进外三层站定:“就在此处将就看吧,里面都是比我阶位高的,不能造次的。”
我耷拉着脑袋,精神恹恹,进了里三层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的丑!
“阿罗妹妹也过来看扶华神君的么?”
好甜美的声音啊!
我欣喜的抬头寻着声音来处看过去,得,白兴奋一场,又是一个似阿罗一般长相的仙娥。
“兰茵姐姐好,我今日不上值,特带好友来瞧一瞧。”
阿罗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和这个兰茵不相上下。
“天界己经三百年不曾有过喜事,今日但凡有空闲的怕要都来了,况且办喜事的还是咱们天界最是俊逸的扶华神君呢!
只是,今日不知要有多少仙娥的芳心要碎落一地喽!”
又一道甜美的声音笑道:“怎么,扶华神君这般样貌竟没将兰茵姐姐的芳心俘去吗?”
我己没兴趣抬头看,只趴在阿罗臂弯里听她们闲聊,闭目养神。
兰茵似想到什么,摇摇头道:“我又不似你们这般年幼,扶华神君这样的,我可是万万不敢肖想的。
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守着自己的仙灵,本本分分的修炼才是正道。”
几个小仙娥叽叽喳喳,甚是聒噪。
我真的想回我的池子啊!
“咦,阿罗妹妹,你怀里抱的是......好可爱啊!”
我感觉有人在摸我的头。
但也只一瞬,因为阿罗将我换到另一只臂弯里。
“这是我好友春起。
我怕她无聊,特带她出来看看热闹,散散心。”
“噢~我听其他姐妹说过,瑶池里有一个修了七百年都未修出仙身的绿头龟就叫春起,是不是就是它呀!”
另一不知姓名的甜美声音接话道。
我抬头正对上她戏谑的眼神,丑,果真真丑!
我又看向阿罗,这次能看见她的脸了。
只是她那表情~~不好,她要发火了。
我连忙垂下脑袋,做乖巧状。
“春起虽说入瑶池修炼七百年至今仍未能修出仙身,但我家仙君说了,她是个大器晚成的。
所以,请你莫要小瞧了我家春起。”
阿罗嘴里好像含了块冰,说的话冷嗖嗖的,她转了个身,对旁边的兰茵颔了下头,“兰茵姐姐,我和春起先走了,下次见了我们再聊。”
她这句“我家春起”听得我心中甚是服帖。
说完,我看见她又给那个甜美声音送了一道白眼,然后抱着我就走,走了两步,她又回头看向甜美声音:“她的原身名曰玄龙龟,仙家名唤春起,不叫绿头龟,记住了!。”
我看见甜美声音脸色变了又变,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只一个劲的“你,你,我,我,它,她......”不怪甜美声音结巴,阿罗凶起来,我都怕呢!
阿罗抱着我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云宵宫正殿东侧的雕花窗棂下。
此处倒是没什么人,大抵是觉着扒窗子太粗鲁,他们宁愿挤在院子里翘首观望,也不愿从窗缝里近距离窥视。
阿罗是没有那种觉悟的,能看见就是最佳位置。
“你瞧,那个就是扶华神君。”
她抖了抖托着我的胳膊提醒我去看,“是不是天界少有的俊美?”
天界众仙皆丑这事,我不敢当她面说,只好顺从的抬头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