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子边薅了一把仙草垫在***下,正襟危坐,双目炯炯的望着他。
他见我这样,又笑了下,手中的仙丹放回盘子,也首起腰身,调整好坐姿:“我便从慕阑幼时开始讲吧!
......等等!”
听他开讲,我突然福至心灵,打断他十分激动的道:“你是......你是每个望日都来此处打坐的那个仙君?”
他抬手“咚”的敲了一下我的壳,笑骂道:“小傻瓜,你才听出来!”
我说怎么先前听他开口说话便觉着不对劲,敢情打坐的仙君便是天界仙娥口中洁瑜无瑕、举世无双的扶华神君!
乖乖,这要被旁人知晓扶华神君每逢望日便来瑶池打坐,那我这池子边的仙草乃至我的这块卧石怕是都要被仙娥踩成平川了!
“可以听故事了吗?”
“可以了。”
......两千三百零九年前,天很蓝,风很轻,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好天气里,东海的水晶宫迎来了一个大喜事。
那日,金乌照得东海的水暖暖的,连带着成日不苟言笑的老龙王脸上、眼里都是散不去的暖意。
老龙王手里托着一个半开的蛋壳,蛋壳里盘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银龙,他捋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口:“哈哈哈......老头我是有福气的,几万岁了还能抱上女儿,哈哈哈......南海的承溶老儿羡慕嫉妒去吧,待我的幺幺喊父王的时候,我定要带她去南海走一遭,气死他,哈哈哈......”九个龙子由高到矮将龙王围了一圈,全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蛋壳里的龙娃娃。
最高的说:“我终于有小妹了!”
最矮的说:“好丑......但是,好可爱!”
其他几个不高不矮的啥也没说,只一个劲的咯咯傻笑,这个伸手戳戳龙娃娃的小尾巴,那个戳戳龙娃娃的小脑袋,开心得不得了。
慕阑便是这样,被爱包围着出生了。
两千二百零九年前,慕阑一百岁生辰。
神仙的百岁宴和凡人的百日宴一般,极其重要。
所以,龙王邀请了九重天上和西海八荒里所有能叫上名号的仙君来东海为他的幺女办百岁宴。
六界安稳了许多年,众神仙们都无所事事闲得十分无聊,收了老龙王的邀帖,全都乐呵呵的前去赴宴。
彼时,一百岁的慕阑还未化出仙身,虽比出生时长了有七八寸,但仍是一条银闪闪的好丑好可爱的小银龙。
各路神仙见了大海贝里躺在一堆拳头大小的珍珠上的龙娃娃,无不昧着良心夸一句“好漂亮的女娃娃”,然后皆捋着道须心里默念一声与自己无甚关系的“阿弥陀佛”。
然而总有不同流合污的。
众神仙里走出一个年纪颇轻、地位颇高的仙君,他将自己带来的贺礼随手往那一堆高耸的摇摇欲坠的礼物堆里一扔,双手负在身后,弯腰认认真真的看了看龙娃娃。
龙娃娃似有所感,将怀里被自己舔的浸了口水的珍珠推开了些,抬头正对上青年仙君的目光。
一瞬间,她似乎觉着这仙君的眼睛比她怀里的珍珠还要漂亮好几分,一时竟看呆了去。
青年仙君见她舔完珍珠又呆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由摇了摇头,对一旁笑得满脸褶子的龙王叹道:“这龙娃娃好似不大聪明的样子。”
此言一出,气氛好不尴尬。
龙王脸上的笑僵在脸上,嘴角一抽一抽的,其他神仙俩俩互相望着也都装作没听见,哈哈呵呵打了个岔糊弄了过去。
但是,慕阑记住了这句话。
她觉着好可惜,这个年轻仙君竟是个眼神不好的,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双漂亮眼睛。
七百零九年前,慕阑一千六百岁,成年化出仙身。
当龙王和龙二子“偶遇”了站在龙宫的后花园一株赤珊瑚旁等待的慕阑时,他们觉着,他们家出了一个宝贝,一个天上地下绝无其二的宝贝。
慕阑穿着母亲为她准备的第一套鹅黄色衣衫,袖口和裙裾处皆镶了她最喜欢的珍珠,愈发显得她玲珑可爱。
她亭亭玉立,眉目带笑,看见龙王和两位哥哥连忙欢快的迎上去:“父王,哥哥,你们看,我化出仙身了!”
老龙王拍着手中的螺钿锦盒激动的热泪涟涟,开口竟是:“我的女儿生得这般好,谁能配得上啊?”
慕阑上前挽住龙王的胳膊,脸上渡了层红晕,跺脚嗔道:“父王,你见到女儿第一面怎么说这些呀!”
二哥夜阑笑道:“父亲这是看见咱们家幺幺出落得如此漂亮,心里立马开始憎恨那个将来拱白菜的猪了,哈哈哈......二哥,连你也打趣我!
谁是猪,谁是白菜?”
慕阑气鼓鼓的嘟着嘴,脸色更红了,“大哥,二哥欺负我。”
大哥桑阑略沉稳些,此处要注重‘略’字:“幺幺莫生气,大哥替你收拾你二哥。”
说着,抬手便在夜阑后脑勺上来了一下,转头又对慕阑说,“你嫂嫂又有喜了,你若无事便去她那帮着带带你小侄女,我倒希望你小侄女日日见你,近朱者赤,也能长得你这般好看呢!”
“什么叫‘近朱者赤’,这是夸人的话吗?”
慕阑撒开龙王的胳膊,又跺了跺脚,气道,“我去告诉母亲,我今日才刚刚修出仙身,你们便全来欺负我。”
说完,转头甩着胳膊迈着大步子走了。
桑阑和夜阑笑作一团,老龙王脸色复杂些,喜忧参半,最终孕出一口气叹出体外。
桑阑觉察,拍了拍夜阑的后背,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正色道:“父亲可是在为慕阑人间历练一事发愁?”
“唉~”老龙王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以往你们兄弟去人间历练,为父虽也挂怀,但你们毕竟是男子,我总想着我翏羽的儿子怎么也不会是个怂的,遂对你们还是很放心的,只是你妹妹......”翏羽看见慕阑最后一片裙裾消失在小径拐角处,摇了摇头,“她自小便被娇惯着长大,如今要让她只身前往波谲云诡的人间,我怎能放心呢?”
“父亲过于担忧了。
人间我们也是去过的,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会有什么危险!”
“我怕的不是凡人,而是难测的人心呐!”
翏羽想起前些时日老龟丞拿着卜的卦象来见他,说得第一句话便是:小公主恐有危殆。
那时慕阑还未化形,正趴在他的书案上用尾巴蘸了墨汁在竹简上画黑点,哪里像会有危险的样子。
又问他具体是何危殆,老龟丞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慈爱的看着自己可爱的女儿,嘲笑老龟丞,说他是不是年纪太大,占卜之术退减了云云。
老龟丞看了看玩的不亦乐乎的慕阑,一时无语,甚至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占卜能力,最后垂头丧气的离开,说回去再好好算算。
然而此时见了修出仙身的慕阑,之前的质疑顿时似抽骨见髓,甚是清明。
老龟丞说的“危殆”恐怕不是指的某一时,而是某一事。
慕阑在东海有父兄看护,必不会有什么事,那么只能是龙族化形后必不可少的人间历练一事中或有不可预之事了。
翏羽将心中猜想与两个儿子说了一遍,两人听后愁绪上涌,眉头也不自觉的皱到了一起。
翏羽说:“若无人间历练,便无法坚定心性,护心甲便无法生出,没有护心甲便如将自己脖颈袒露与刀剑之上。
我终有归于混沌之时,届时,幺幺该如何自护?”
他看着两个儿子,满面愁容,“此番何解?”
何解?
他们都知道,上天做此安排就是要顺应,便是无解。
翏羽负着手,沿着慕阑离开的小径慢慢往她母亲瑶琴的寝宫踱去。
慕阑和夜阑亦跟在身后,沉默走着。
慕阑这边刚刚向母亲控诉完两个哥哥的罪状,回头便看见父亲和两个哥哥进了殿门。
她哼了一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不愿理他们。
瑶琴笑拍拍慕阑的手,对着两个儿子佯嗔道:“幺幺说你们欺负她,可有此事?”
夜阑三两步走到瑶琴身前,嬉笑道:“怎么会?
幺幺我们疼爱还来不及呢?
对不对,幺幺?”
说着伸手在慕阑腰上轻轻一戳,她最怕痒,几个哥哥都知道,咯咯一笑,脸上的羞恼之色一扫而光。
“母亲,你看二哥...”看着儿女嬉笑打闹,翏羽和瑶琴在心中十分满足欣慰。
“今日幺幺修出了仙身,按凡间的说法便是及笄了,当然是要庆祝的。
桑儿,你去把你的弟弟们都叫回来,夜儿,你去后花园那株白珊瑚树下把我埋的酒挖出来。
幺幺,你不知道吧,你出生那日,我去天界报喜,顺便去王母那里讨了一坛瑶仙酿埋在了白珊瑚树下,就等着今日酣饮一番的。”
翏羽说得欢快,瑶琴白他一眼:“有谁家是亲自前去报喜的?
还不是为了显摆,光南海承溶那你是不是去了五次不止?
不论去谁那里,只要路过南海就要去招摇过市一遍,烦的承溶摔碎了一颗碗大的夜明珠,还差点锁了海门,只为防着你。”
慕阑眼睛晶亮,讶然:“脑袋大的夜明珠吗?
承溶伯伯恐怕心疼坏了,看来是真的被父亲烦的厉害了呢!”
翏羽想起当时承溶气得红发冲冠的模样,又哈哈大笑起来。
几人聊着笑着,很快其余的龙子除了在天界任职的龙五子珩阑都到了,喝着瑶仙酿,气氛甚是和美。
慕阑偎在母亲身边,看着父亲母亲哥哥们喝得酣畅淋漓笑得十分开心,她想,她该是三界里最幸福的一个神仙了。
当然,她还不知道老龟丞卦象里的危殆后来竟会给她带来灭世般的惨痛。
家宴过后,慕阑回了自己的闺房,翏羽和龙八子确定了慕阑去人间的日子。
就定在一年后的今日。
仙人的寿命虽然很长,他们却觉着时间像隙中流光过得飞快,转瞬便是一载。
......春日里暖阳和风,丝绦轻拂着墨瓦,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春雪楼里的小厮抱了块告牌立在门口,双手交叠于身前,扬声吆喝道:“各位路过的官人们,三月初一,也就是三日后,鄙店请来了京都的大戏班‘三生班’前来献艺,此告牌是初一的戏目表。
若有爱戏者,三日后可来鄙店品鉴,春雪楼静候各位光临。”
小厮说完,看了一眼越聚越多的人,洋洋一笑,转身进了门。
路人挤在一处看着告牌上的字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起来。
“这春雪楼可真是大手笔,三生班都能请来,那可是京都有名的大戏班,一般都是给王公贵族唱戏的,平常老百姓可听不了几次啊!”
“是呀是呀!
你看,来的还是名角木兰,这戏我是非听不可的。”
“听闻木兰不仅戏唱的好,那身段长相皆是上乘,可是真的?”
“传闻是这样,咱没见过啊!
不过能入得了贵人眼的,能差了?”
“急什么?
三日后不就能见着了,不与你们说了,我要去买票了......”话音刚落,众人便一拥而上,争抢着进春雪楼内买票。
人群之外,不远处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帷裳微动,铃儿叮铃一声,沉寂片刻,听不见车内的人说了什么,只见车外的少年拱手应了一声是,转身竟也随着人群进了春雪楼。
距马车不远处的街边凉棚下,面摊老板煮好最后一碗面,拿了双筷子一起端到西方桌前的少年面前:“面有些烫,客官小心些用。”
“多谢。”
“少年”身量纤瘦,穿了一身普通黛色粗布麻衣,然腰间却挂了一块材质上乘未经精致打磨的玉石,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面摊老板也能看出那玉价值连城,只是这打扮与这玉价忒不配。
正疑惑着,便见少年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看向面摊主,爽朗一笑,竟将面摊老板看呆了去,这“少年”原是一位男子打扮的明媚少女。
这少女,自是人间历练的龙女慕阑,化名同音不同字的木兰,亦是春雪楼前众人议论的京都名伶木兰。
木兰早己习惯别人看她的眼神,无甚波澜的低头看向面前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汤面,顿时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