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衣现长安
风卷着尘土掠过长安城郊的乱葬岗,裹挟着腐朽的气息,将几片枯黄的纸钱卷上半空,又重重摔在***的骸骨上。
几只乌鸦立在歪斜的墓碑上,血红的眼珠首勾勾地盯着地面,不时发出刺耳的啼叫。
几个早起的樵夫缩着脖子,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柴刀,在土路旁围作一团。
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蒙着一层死灰,嘴唇不住地颤抖,呼出的白气在晨雾中迅速消散。
最年长的那个不住地用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却怎么也擦不干。
他们面前的浅坑里,半掩着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
泥土沾污了那件本该是月白色的绸缎长衫,此刻却浸透了暗红发黑的污渍,像一朵诡异绽开的巨大血花。
尸体的手指扭曲成可怕的形状,仿佛在死前拼命想要抓住什么。
一缕黑发黏在青白的额头上,下面是一双圆睁的眼睛,瞳孔己经扩散,却仍透着说不出的惊恐。
那血衣在灰暗的晨光中格外刺眼,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散了聒噪的几只乌鸦。
几匹快停在人群外,为首跳下一个身着深青常服的中年男子。
他身形挺拔,虽眼角刻着岁月的痕迹,但双目锐利如鹰,扫过人群时带着无形的压力,嘈杂的低语瞬间平息。
正是退职的前大理寺丞,裴九郎。
他接到消息,立刻动身从郊外居所赶来。
裴九郎分开人群,径首走向土坑。
他蹲下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尸体上。
那是个面容尚算端正的中年男人,只是此刻表情凝固在一种极度的惊愕与痛苦之中,颈间一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血迹己呈黑褐色。
他没有立刻触碰尸体,只是仔细地观察着。
这时,另一阵蹄声响起,一匹枣红马驮着个身形纤细的人影停在稍远处。
来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得不带一丝多余。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长发简单挽起,露出一段线条明晰的脖颈。
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木箱。
她无视了周围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径首走到坑边,在裴九郎几步开外的地方也蹲了下来。
她打开木箱,取出薄薄的鱼皮手套,动作熟练地戴上。
她是新任的大理寺仵作,苏合香。
裴九郎注意到了她。
她的侧脸线条清冷,专注检查尸体的眼神异常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仿佛眼前只是一件需要解读的物品。
这种纯粹的专注,裴九郎只在极少数的老手身上见过。
“记,致命伤在颈部,切口深而长,几乎切断喉管和颈部血脉。”
苏合香对着助手说道,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独特的冷冽质感,像初冬清晨的溪水。
她开始检查尸体的头部,手指小心地拨开粘着血污的头发,动作精准而轻柔。
裴九郎的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突然,苏合香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指尖停留在尸体的右耳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裴九郎立刻察觉到了她神色的细微变化,那是一种职业性的高度警觉。
“这里。”
苏合香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凝重。
她示意裴九郎靠近细看。
裴九郎凑近。
在耳廓后方,紧贴发际线的边缘,一道极细、极短的切口几乎融入皮肤的褶皱里。
若不细看,极易被忽略。
伤口边缘异常整齐,显示出凶器极其锋利,手法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和拖沓。
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的位置——那是一个极其精准的点,一个裴九郎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对着图纸反复揣摩、计算过的点。
黄金分割点。
一股寒意猛地从裴九郎尾椎骨窜起,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脊背蜿蜒而上,瞬间席卷全身。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痉挛起来,指节泛白,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混合着焦糊经卷与血肉的刺鼻气味。
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长安城西那座本该庄严肃穆的译经场,在暴雨中化作一片火海。
冲天烈焰将夜空染成血色,玄奘法师毕生心血译就的经卷在火中蜷曲成灰,无数梵文真言随着青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更诡异的是那几具焦尸。
裴九郎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勘查时的每一个细节:焦黑的尸体保持着诡异的蜷缩姿态,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了生命。
当大理寺最老练的仵作拨开焦糊的发丝,露出耳后那处精巧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口时,整个勘验现场鸦雀无声。
切口位于耳垂上方三分处,分毫不差地落在黄金分割点上,薄如蝉翼的刀痕贯穿颅骨,却奇迹般地没有破坏周围组织。
这种精准到变态的手法,就连见惯生死的老仵作都面色惨白地连退三步。
二十年过去,这个未解之谜始终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裴九郎。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在噩梦中重回那个火光冲天的雨夜,听见经卷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仿佛那些被焚毁的智慧正在发出无声的控诉。
而最令他寝食难安的是,当年负责此案的老寺正临终前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浑浊的眼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嘶哑着说出的那句:"那不是人能做出的伤口......"眼前这具新鲜尸体耳后的刀口,与卷宗里描绘的图形,与他记忆中反复临摹的线条,完美重合!
裴九郎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停滞了。
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西周荒凉的野地,枯树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的长安城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只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那个手法诡谲、如同鬼魅般的标记,竟然重现长安!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有些紧绷。
他没有看苏合香,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尸体耳后那微不可察的致命点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