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的小杨春攥着父亲刚削好的竹制书简,踮脚越过门槛时,鬓角的碎发还沾着晨露。
“爹爹,今日要学新篇吗?”
她仰起小脸,鼻尖冻得通红。
杨守拙正用布巾擦拭案上的油灯,闻声回头时,长衫下摆扫过堆叠的书卷。
这位镇上唯一的教书先生总爱穿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袖口磨出毛边也舍不得换。
他弯腰替女儿理好衣襟,指尖划过她腕间那串母亲编的桃木珠:“今日学《鬻子》,知道为何选这部吗?”
杨春歪头想了想,小手指点着竹简书脊上父亲写的蝇头小楷:“因为王大户家的三郎不会?”
父亲朗声笑起来,笑声震落窗棂上的薄霜。
他牵着女儿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石桌上早己摆好温热的小米粥和腌菜。
“不是要比别人强,” 他舀起一勺粥吹凉,送到女儿嘴边,“是这部书里藏着‘生’的道理。
你看这槐树,冬天落尽叶子,春天还能发芽,就像人……就像人要先扎根,才能长高!”
杨春抢着说完,把嘴里的粥咽得咕咚响。
母亲柳氏这时端着针线笸箩从里屋出来,青布围裙上还沾着线头。
她将一件浆洗好的短打搭在竹竿上,笑着嗔怪:“先生又在教女儿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你看隔壁小虎,六岁都能举石锁了。”
杨守拙的笑容淡了些,他放下粥碗,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麦芽糖:“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是蠢话。
春儿要学的是经世济民的道理,不是舞刀弄枪的蛮力。”
他把糖块塞给女儿,眼神扫过街角武馆方向,那里传来阵阵呼喝声,“练武不过是匹夫之勇,真正能安身立命的,是脑子里的学问。”
杨春含着糖块,看着父亲认真的侧脸。
阳光透过槐树枝桠,在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上跳跃。
她不懂什么是匹夫之勇,只知道父亲教她的字像有魔力,那些写在竹简上的句子,读起来比麦芽糖还要甜。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杨春趴在案上临摹父亲写的字帖。
母亲坐在对面纳鞋底,银针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轻响。
忽然街面传来一阵喧哗,几个背着刀剑的壮汉纵马而过,马蹄踏过水洼溅起泥水,打湿了门口晾晒的布匹。
柳氏惊呼着起身去收拾,杨守拙皱着眉放下书卷:“又是镖局的人,整日里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杨春却盯着那些人腰间的玉佩,转头问:“爹爹,他们好威风,为何我们不学武?”
父亲的脸色沉下来,他将女儿拉到膝前,指着墙上悬挂的《论语》拓本:“春儿记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你祖父当年就是因为逞勇斗狠,才落得……” 他话音顿住,喉结滚动几下,换了温和的语气,“爹爹教你的《文子》里怎么说的?
‘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这力是心力,不是蛮力。”
那天晚上,杨春裹在被子里,听着父母在灯下说话。
母亲的声音带着忧虑:“当家的,镇上都在传山那边不太平,要不要也给春儿做身结实些的衣裳?”
“传谣罢了,” 父亲的声音透着疲惫,“咱们守着这方寸书房,教好女儿读书,比什么都安稳。”
月光从窗缝溜进来,照在枕边那本《鬻子》上。
杨春摸着书皮上父亲的字迹,在心里默默念着白日里学的句子:“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
她不懂未来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只觉得有父亲的书声和母亲的针线声在,这陋巷里的书香就能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