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凌晨三点,陈默坐在“速来快递”城东站点的夜班岗亭里,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座被黑暗海洋包围的孤岛。窗外是泼墨般的夜,唯一的声响是雨水疯狂敲打铁皮屋顶的轰鸣,以及监控屏幕上十六个分格画面切换时,发出的那种微弱而持续的电流声。
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三天没刮的胡茬,也映着他眼底的血丝。林晚已经失踪七十二小时了。
嗡——
手机的震动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低头,是一条匿名彩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
照片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林晚,穿着那件他送的米色风衣,正推开一家名为“暮色”的酒店玻璃门。侧脸轮廓清晰,绝不会错。照片自带的水印日期,灼烧着他的眼睛——三天前,周二晚上。
正是林晚告诉他,她要通宵“加班”的日子。
他立刻回拨那个号码,听筒里只传来冰冷而标准的电子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还没等他放下手机,又一条短信挤了进来,发信人赫然是林晚常用的那个号码!
老公,临时接到紧急出差任务,大概一周。信号可能不好,勿念。
语气看似平常,但陈默的指尖瞬间冰凉。
林晚从不叫他“老公”。她总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拖长了尾音叫他“陈——默——”。而且,什么样的紧急出差,会在“加班”那晚过去之后,才想起来通知丈夫?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绝非风雨造成的撞击声,从卷帘门外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放在了门口。
陈默猛地站起身,强光手电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掌心。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栓。
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雨气扑面而来。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肆虐的暴雨。但在门廊下方,那块唯一干燥的水泥地上,赫然放着一个标准的快递纸箱。
棕褐色,没有任何花纹,大小约莫能装下一个小型微波炉。
没有快递单,没有寄件人信息,甚至连一个标识都没有。它就那样静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凭空出现的诅咒。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除了连绵的雨幕和沉沉的夜色,什么也没有。他将箱子拖进岗亭,反手锁上门,沉重的卷帘门落下,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岗亭里,那股甜腻的香气更明显了。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更像某种***的、浓烈到近乎窒息的气味,隐隐地,和他脑海中因照片而激发的、关于林晚的想象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他拿起裁纸刀,锋利的刀尖划开密封的胶带,发出“刺啦”的声响。
里面不是预想中的恐怖物品,也没有血污。
是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米色真丝连衣裙。
林晚的裙子。她最喜欢的那件,他说过,这颜色衬得她像会发光。
陈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触摸着那顺滑的布料。裙子是干净的,甚至带着刚洗涤过的、阳光晒过般的柔软剂味道,但那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香气,却顽固地附着在上面,仿佛已浸入纤维深处。
为什么?是谁?林晚到底在哪里?
“默哥,还没下班啊?”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陈默猛地回头,手忙脚乱地将纸箱盖子合上。是来接早班的李小林,正甩着雨伞上的水珠,探头探脑地看向监控屏幕。
“嗯……还有点东西要整理。”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喉头的干涩出卖了他。
李小林似乎没太在意,一边换上蓝色的工作服,一边随口说道:“对了默哥,我想起个事。前天下午,就嫂子来给你送饭那会儿,我好像看见个怪人在站外头转悠,鬼鬼祟祟的,好像在***你们。”
陈默的呼吸一窒:“什么样的人?”
“没看清脸,戴着顶鸭舌帽,压得很低。不过……”李小林歪着头,努力回忆着,“他走路姿势有点怪,右边肩膀一高一低的,像个跛子。”
跛子?
陈默迅速在记忆里搜索,认识的人里,没有这样特征的人。
“你当时怎么没说?”
“我看你跟嫂子正甜蜜着,就没过去打扰。后来一忙,就给忘了。”李小林挠了挠头,开始例行检查货架。
甜蜜?陈默的心沉了下去。那天的林晚,确实有些心不在焉。送来的饭盒里,甚至不小心混入了她不爱吃、而陈默严重过敏的芒果干。他当时只以为是她工作太累,走了神。
现在串联起来,处处都透着古怪。
李小林开始忙碌后,陈默沉默地坐下,将那个诡异的纸箱紧紧塞进自己柜台下的角落。他再次打开箱盖,几乎将里面的每一寸都翻了过来。在箱体侧壁一个极不起眼的夹层褶皱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张硬卡纸的边缘。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夹出——是一张被水浸得字迹模糊的超市购物小票。
“永辉超市……城西店……”他借着屏幕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信息。打印日期,是林晚“加班”那天晚上。购买物品清单里,最下面一行,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厨刀,一把”。
城西永辉,确实是林晚偶尔会去采购的地方。
但厨刀?家里的刀架是满的,她为什么要单独买一把刀?是用于防身?还是……其他更可怕的用途?或者,这根本就是寄箱子的人,故意留下的误导?
可怕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必须查清楚。他调取了站点门口的监控录像,回放到李小林所说的“前天下午”。画面中,他和林晚确实站在门口短暂交谈,林晚将饭盒递给他。而在马路对面的树影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夹克的身影模糊地一闪而过,肩膀的位置,确实有着不自然的倾斜。
但监控像素太低,距离又远,根本无法辨认任何有价值的细节。
绝望像湿冷的蛛网,粘附在他身上。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个被他拆开的快递纸箱上。他之前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裙子和那张诡异的小票上,此刻才静下心来,仔细审视这个外包装。
非常标准的快递公司专用瓦楞纸箱,材质普通,随处可见。他用手电光侧着打在箱体表面,像刑侦片里那样,一寸寸地仔细搜寻。
终于,在原本应该粘贴面单的条形码区域边缘,他发现了一行极浅、似乎是被人用无芯笔用力书写后留下的压痕。
他立刻从桌上抓起一支铅笔,轻轻地在便签纸上涂抹,然后将纸覆盖在压痕上,慢慢摩擦。
很快,一行数字透过纸张,清晰地显现出来:
200905。
他的生日?2009年5月?
他皱紧眉头,这组数字像一把钥匙,却打不开任何一把已知的锁。他继续检查,在箱盖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用极淡的蓝色油墨盖上去的、几乎被磨平的圆形印章。
站点代码:CB-07。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CB-07……城北第七站点。那确实是他三年前刚入行时,被分配的第一个工作站点。但那个站点,因为区域规划调整,在两年前就已经彻底关闭、拆除,原址现在是一片待建的荒地。
一个从已不存在的站点寄出的包裹?
一个写着失踪者丈夫生日的标记?
这两者叠加在一起,产生的化学效应不是疑惑,而是直冲天灵盖的寒意!这不再是恶作剧,也不是简单的绑架勒索,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充斥着诡异与嘲弄的局!
手机在此刻突兀地响起,尖锐的***在寂静的岗亭里像一把刀子,划破了最后一点伪装的平静。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号码。
陈默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迎接某种命运的宣判,接通了电话。
“是陈默先生吗?”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充满了公事公办疲惫感的男声传来,“我是市刑警队的张建国。”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紧,攥紧了手机。
“关于你妻子林晚女士的失踪报案,我们这边有些新的情况,需要你再过来详细谈谈。”张建国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另外,还有一个名字,想向你核实一下。”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在翻看资料,然后,那个名字像一颗子弹,射穿了陈默的耳膜:
“你认不认识,或者听没听说过,一个叫——周启明的人?”
周启明?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陈默记忆深处那把最锈蚀、最不愿触碰的锁。周启明……那个五年前,轰动全城的“行李箱连环杀人案”的主犯?报纸上说他手段残忍,杀害了至少四名受害者,并将尸体塞进行李箱抛弃。新闻镜头里,那个男人被押解时始终低着头,面容模糊。
他不是早就被判处***,并且……据小道消息说,已经在监狱里因急病死了吗?
一个记录上已死的、多年前的杀人犯的名字!
张建国为什么会在调查林晚失踪案时,问起他?!
混乱的思绪中,一段尘封的记忆碎片猛地闪过脑海——那是几年前一则本地新闻的简报片段,用词悚动:……‘行李箱藏尸案’告破,但本案仍存疑点,据信现场证据链中,曾发现指向‘第五个行李箱’的线索,该行李箱神秘失踪,内部可能装有凶手未能处理的关键证据……
第五个行李箱……
陈默低头,看着脚下这个装着妻子连衣裙、散发着诡异甜香、来自“不存在之地”、标记着他生日的纸箱。
第五个……行李箱?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却更加浓重,仿佛凝固的墨汁。那个肩膀一高一低的“跛子”黑影,仿佛就站在马路对面的黑暗里,静静地注视着这座亮着惨白孤灯的岗亭。
陈默攥紧了口袋里林晚留下的那把家门钥匙,冰凉的金属棱角深深刺痛了他的掌心。
他必须知道答案。必须知道林晚在哪里,是死是活。必须知道这个“第五个行李箱”为何会找上他,必须知道周启明的鬼魂为何会从坟墓中爬出,缠绕上他的生活。
即使追寻真相的代价,是把自己也变成下一个,被装进行李箱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