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是那种猛地一下,从深水里蹿上来的感觉。眼睛睁开,天花板是白的。白得晃眼。
我动了动手指,被子是软的,身上穿着睡衣,丝滑的那种。这不对。
我从***这种料子的衣服,嫌它滑溜溜的,像抓不住的鱼。我坐起来,头有点沉。环顾四周,
是我的卧室。我的书桌,我的电脑,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一切都对,
但一切又都不对。就像你天天走的一条路,今天忽然发现路边的一棵树被人换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浑身别扭。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温的。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字迹很漂亮,带点勾,看着很有劲。“程野,醒了喝水。有事打我电话。——俞静”俞静?
谁?我脑子里搜刮了一圈,没这个人。我拿起手机,屏幕亮了。日期,6月12号。
我脑子“嗡”的一声。我记得很清楚,我睡着前是3月15号。我刚完成一个项目,
准备给自己放个长假,睡个昏天黑地。但这天昏地暗的,直接睡了三个月?我划开手机,
通话记录里满满的都是“俞医生”这个名字。我拨了过去。对面秒接。“程野?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冷静,很清脆,像冰块掉进玻璃杯。“你是谁?
现在是六月?”我问,嗓子有点干。对面沉默了两秒。“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俞静。
看来你昨天的记忆重置进行得不太顺利,忘了我了。没关系,这是正常现象。你忘了多少?
”“我只记得三月十五号。”“明白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选择性记忆回溯障碍。
比预想的要严重一点。你别动,我半小时后到你家。”电话挂了。我捏着手机,手心有点凉。
心理医生?记忆重置?障碍?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下床,走到衣柜前,拉开门。
我的衣服都在。T恤,牛仔裤,运动服。我翻了翻,在最角落里,挂着一件黑色的夹克。
不是我的风格。我拿下来,手伸进口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
是一把钥匙。黄铜的,样式很老旧,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已经干涸变黑的印记。
我凑近了闻。一股铁锈味。不对,是血。我把钥匙攥在手心,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我通过猫眼看出去,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的女人站在门口。
头发盘着,很干练。就是她了,俞静。我开了门。她冲我笑了一下,很职业,很得体。
“程野,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来苏水味,医院的味道。“进来吧。
”我侧身让她进来。她没换鞋,直接穿了鞋套,动作很熟练。“别紧张,
”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你只是生病了。
一种很特殊的应激障碍。在三月底,你经历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你的大脑为了保护你,
主动选择删除了那段记忆。从三月十六号到昨天,你都在我的诊所接受治疗。
昨天是你最后一次疗程,我们尝试进行记忆引导,但你的抵抗很强烈,
所以……”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稍微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让你把我们这两个多月的治疗记忆也给忘了。”她说得非常流畅,像背了无数遍的稿子。
“我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我问。“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慢慢找回来的东西。但不能急。
你的大脑像一个骨折后刚刚愈合的病人,不能剧烈运动。”她看着我,眼神很真诚,“程野,
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你很安全,一切都在变好。”“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无奈?或者怜悯?
“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你的家人都在国外,你的朋友……就是他送你来的我这里。
他叫高博,你忘了他吗?”高博?我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他不放心你一个人,
这几天都会过来陪你。程野,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惑,很没安全感。这都是正常的。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你好。”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手很凉。“这是我的电话,24小时开机。有任何不舒服,
随时打给我。你的药在厨房的桌子上,记得按时吃。我明天再来看你。”她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脑子一团乱麻。她说得天衣无缝。
一个因为遭受巨大创伤而失忆的病人,一个尽职尽责的心理医生,一个关心朋友的好兄弟。
多完美的剧本。如果……如果我没有摸到口袋里那把带血的钥匙。我走进厨房,
桌上果然放着一个药瓶。白色的瓶子,上面的标签写着我的名字。
下面的小字写着:每日三次,每次两粒。用于缓解焦虑及精神紧张。我拧开盖子,
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闻了闻,没什么味道。我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把药片扔了进去。
看着它们被水流冲走,消失在下水道里。为了我好?我冷笑一声。我活了二十八年,
最明白一个道理。当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告诉你,他们是为了你好时。那你就要小心了。
第二天,高博来了。他提着一大袋子水果,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熊抱。“哥们儿,想死我了!
感觉怎么样?”他长得很高,很壮,笑起来一脸阳光。但我看着他,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挣开他的拥抱,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我……想不起来。”高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然后变得有点心疼。“没事,没事!俞医生都跟我说了。想不起来就不想!我是高博,
你最好的哥们儿,铁子!你忘了谁都不能忘我啊!”他自来熟地走进厨房,把水果放进冰箱,
然后又出来,一***坐在我旁边,胳膊搭上我的肩膀。“我跟你说,你失忆前可逗了。
天天拉着我说胡话,说什么感觉有人在监视你,还说你家仙人掌是外星人派来的探子。
”他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我没笑。我看着他,问:“他送我去的诊所?”“对啊,
”高博一拍大腿,“那天你情况特别不对劲,拿着个扳手说要给仙人掌做开颅手术。
我一看这不行啊,就赶紧把你送俞医生那儿了。她可是这方面的权威。”“是吗。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接下来的一整天,高博都陪着我。他给我讲我们以前的事,
从大学逃课去网吧,到工作后一起喝酒吹牛。他说得绘声绘色,细节丰富。但我听着,
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没有一件事,能在我脑子里激起一点点涟漪。他表现得太完美了。
一个完美的、关心兄弟的“朋友”。晚上,他坚持要给我做饭。“尝尝我的手艺,
保证你想起一切!”他一边说,一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我坐在客厅,假装看电视,
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他。他做饭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表情明显变了一下,然后走到阳台去接电话。他压低了声音,
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词。“……他还很稳定……对,
什么都不记得……放心……按计划来……”我的心沉了下去。他打完电话回来,
脸上又挂着那种阳光的笑。“一个客户,催方案呢。”我“嗯”了一声。饭菜很快做好了,
三菜一汤,闻着挺香。“快吃快吃,”高博热情地给我夹菜,“这可是我的拿手菜,
红烧排骨!”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没嚼。我看着他,说:“你不是高博。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程野,你说什么呢?”“我认识的高博,对花生过敏。
严重过敏,闻到味儿都会进医院那种。”我说得很慢,“而你这道菜里,放了花生酱。
”我把嘴里的排骨吐在桌上。他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什么。我没给他机会。
“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叫高博的人。我最好的朋友,叫陈默。他三年前就出国了。
”这个名字,就像是刻在我骨子里的。虽然我想不起这三个月的事,
但我没忘掉我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你到底是谁?俞静让你来的?”我站起来,
死死地盯着他。他慌了。眼神躲闪,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滚。”我指着门口,声音不大,但很冷。他站起来,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什么也没说,抓起外套,快步走了出去。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坐回椅子上,看着一桌子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们不仅篡改了我的记忆,
还想给我塞一个假的朋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站起来,开始翻箱倒柜。
既然他们给我造了一个假的过去,那肯定会留下处理真实过去的痕迹。衣柜,书柜,
抽屉……所有地方都翻遍了。很干净。干净得不正常。就像一个刚刚装修好的样板间,
所有东西都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却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最后,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件黑色的夹克上。我把它拿出来,仔细检查。除了那把钥匙,什么都没有。
我不甘心,把手伸进最里面的内衬夹层。指尖触到了一个薄薄的,硬硬的边角。我心里一动,
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是一张收据。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攥过很久。
上面的字有点模糊了。“滨海市,海港路112号,海豚便利店。
”下面是购物清单:一包烟,一个打火机,一瓶矿泉水。日期,4月21号。
是我“失忆”的那段时间。滨海市……我从没去过这个城市。我的活动范围一直在本市。
俞静说我那段时间都在她的诊所。她的诊所,在本市的城西。而滨海市,在隔壁省,
离这里有三百多公里。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这是一个破绽。
一个他们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致命的破绽。我把那张收据和钥匙藏好。第二天,
俞静又来了。她进门,看到客厅茶几上没动的饭菜,皱了皱眉。“高博没来陪你吗?
”“来了,”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他说他公司有急事,先走了。”我没提花生酱的事。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俞静似乎松了口气。“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没有。
”我摇头,“脑子还是空的。”“正常,”她打开平板,开始做记录,“别急,我们慢慢来。
药有按时吃吗?”“吃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谎。她点点头,
又问了几个关于睡眠和饮食的问题,公式化地记录着。我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
忽然觉得很可笑。一个心理医生,却看不出她的“病人”在撒谎。她到底是真的蠢,
还是在装?“俞医生,”我突然开口,“你说,我那段时间,是不是从来没离开过你的诊所?
”她写字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我。“当然。你的情况不稳定,需要24小时监护。
怎么突然问这个?”“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我说,“梦见我去了一个海边城市,
看到很多海豚。”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但她的眼神,像一潭深水,
没有丝毫波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淡淡地说,“也许是你潜意识里渴望自由,
渴望去旅行。等你完全康复了,可以去滨海市看看,那里的海洋馆确实很不错。
”她居然主动提了滨海市。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在试探我?还是在暗示我什么?“或许吧。
”我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她又待了十几分钟,叮嘱我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她走后,
我立刻下楼。我要去找一个人。我们小区的保安,刘大叔。他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
是个话匣子,小区里鸡毛蒜皮的事他都知道。我走到门卫室,刘大叔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哟,小程啊!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前阵子病了?”他看到我,很热情地打招呼。“嗯,
出了点小意外。”我递给他一根烟,“刘大叔,跟你打听个事。”“说!”他接过烟,
别在耳朵上。“大概……四月底的时候,就四月二十一号前后那几天。你记不记得,
我有没有出过远门?”刘大叔眯着眼睛想了想。
“四月底啊……我想想……那阵子好像是没怎么见着你。不过……”他忽然一拍脑袋。
“我想起来了!有天晚上,大概十一二点吧,我值夜班。有辆车开到你们楼下,
不是咱们小区的车,没牌子,黑色的商务车。”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车上下来几个人?
”“下来三个,都穿着黑西装,看着不像好人。他们把你从楼上架下来,
你那时候好像……昏过去了?对,就是昏过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们把我带到哪儿去了?”“带上那辆车就走了。我当时还觉得不对劲,想上去问问。
结果其中一个男的过来,给我看了个证件,说是医院的,说你突发急症,要紧急送医。
我还纳闷呢,送医院怎么不开救护车……”刘大叔说到这,忽然停住了,眼神变得有点古怪。
“怎么了?”我追问。“不对……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确实有救护车。”“什么意思?
”“就在那辆黑车开走后没多久,大概也就十分钟吧。一辆救护车开进来了,停在你们楼下。
上面下来两个医生,急匆匆地就往楼上跑。结果跑上去没两分钟,又下来了,一脸懵,
说接到急救电话,地址是这里,但家里没人。他们还问我看见病人没,
我说刚被一辆黑车接走了啊。那俩医生对视了一眼,表情特奇怪,
嘀咕了一句什么‘又来晚了’,然后就开车走了。”刘大叔的话,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两拨人。一拨是开着黑车的神秘人,他们把我带走了。另一拨,
是真正的医护人员,他们接到了急救电话,但扑了个空。是谁打的急救电话?
肯定不是我自己。那就是说,当时在我的公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想救我的人。
而俞静他们,是第一拨人。他们抢在救护车之前,把我劫走了。他们不是在救我,
他们是在绑架我。而所谓的心理诊所,根本不是医院。是个牢笼。我跟刘大叔道了谢,
脑子飞速运转着。我必须回我的公寓再仔细找一遍。一定还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那个想救我的人,一定留下了线索。我快步走回楼上,用备用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我像个侦探一样,开始一寸一寸地搜索。地板,墙壁,
家具的缝隙。最后,我的目光停在了书房。书房的门是锁着的。我试了试,
我手上这串钥匙打不开。我记得,以前这扇门从来不锁。我退后两步,
然后猛地一脚踹在门锁上。“砰!”门开了。书房里很整齐,甚至可以说……很空旷。
书架上的书少了一大半,电脑主机不见了,只剩一个显示器。他们清空了这里。这里面,
一定有他们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空的。我又拉开下一个。
还是空的。当我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我愣住了。抽屉也不是空的。里面,
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一个女式的发卡。黑色的,上面有一只用碎钻拼成的小蝴蝶。
我从不认识用这种发卡的女人。我把它拿起来,入手冰凉。在发卡的背面,
我摸到了一点点凸起。我把它翻过来,借着光仔细看。上面用针尖,
刻了几个几乎看不清的数字。像是一个坐标。我把发卡和那个坐标记在心里。我知道,
这东西不能留在身上。俞静他们既然能清空我的书房,就说明他们随时能进来。
我把发卡放回原处,然后把踹坏的门锁尽量恢复原样,看上去像是没被动过。做完这一切,
我坐在客厅里等。等那个“高博”再次出现。果然,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还是他。
他手里没提东西,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勉强。“程野,昨天……昨天是我不对。
我忘了你哥们我对花生过敏这茬了。主要是我看你那阵子精神不好,
医生说让你吃点坚果有好处,我就……”他开始胡编乱造。我没打断他,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行了。”等他说完了,我才开口,“昨天的事,我忘了。
”他明显松了口气。“忘了好,忘了好。我就说你不能真忘了我嘛。”他走进来,
很自然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今晚想吃点啥?我给你叫外卖。”“不用了,”我说,
“我不饿。”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我们聊聊。”他愣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聊什么?”“聊聊我生病前的事。”我说,“俞医生说,我不能受***,
所以很多事她不肯告诉我。但你是我的朋友,你应该知道。我想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是一个圈套。我想看看,他们给我编造的“过去”,
到底有多少漏洞。“这个……”高博的眼神又开始躲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你那阵子,投资失败了,赔了不少钱,然后女朋友又跟你分手了,双重打击,
你就有点……”他没说下去。“我女朋友?”我皱起眉,“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啊?
你连她也忘了?”高博的表情很夸张,“就是那个……那个叫……李莉的!长头发,大眼睛,
对你特好那个。”“李莉?”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对啊!你们俩都快谈婚论嫁了,
结果因为你投资失败,她家里不同意,硬是把他俩拆散了。你就因为这个,才钻了牛角尖。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样。我心里冷笑。他们编故事的水平还真不赖。
连名字都给我准备好了。“那她人呢?我想见见她。”我继续追问。“她……她已经出国了!
对,出国了!”高博的语速很快,“她家里人给她安排的,说是让她忘了你,开始新生活。
”“是吗。”我点点头,没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高博没话找话地聊着电视里的新闻。
我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脑子里飞速地转着。投资失败,女友分手。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
能把人逼疯的理由。他们用这个理由来解释我的“病”,合情合理。
如果我真的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病人,我可能会信。但我不是。我在等。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我脱离他们监控的机会。那个机会,很快就来了。高博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站起来,又想去阳台。“就在这儿接。”我说。他动作一僵,
回头看我。“客户的电话,有点商业机密……”“我一个失忆的病人,能听懂什么商业机密?
”我看着他,“还是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的语气很平淡,但高博的脸却白了。
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当着我的面,接了电话。“喂?……嗯,我在他这里……他还好,
很稳定……什么?现在?不行,我走不开……”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看着我。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知道了。半小时。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表情很复杂。“那个……程野,公司有点急事,我必须得过去一趟。
”“去吧。”我说,“工作要紧。”他好像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笑了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去吧,我正好也累了,想睡会儿。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那我尽快回来。你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或者给俞医生也行。”他穿上外套,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听着门口的脚步声远去,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条缝。楼下,高博快步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我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回到卧室,换上最耐磨的运动服和鞋子。
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背包。里面有现金,一件换洗的衣服,一瓶水,
还有一个充电宝。我把那把带血的钥匙和记着坐标的纸条,贴身放好。然后,我拿出手机,
拨了110。电话接通了。但我没说话。我把手机扔在客厅的沙发上,让它保持通话状态。
这是我给他们留的烟雾弹。他们能监控我的通话,肯定也能定位我的手机。让他们以为,
我发现了一切,正在报警,并且还在家里。这样,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这里。
而我,真正的我。要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离开。我走到厨房,打开通向后阳台的门。
我家在三楼。不高,但也不低。后阳台外面,有一根很粗的下水管道。我深吸一口气,
翻身出了阳台,双手双脚紧紧地抱住冰冷的管道。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下挪。
我的心脏在狂跳,手心全是汗。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去滨海市。
去那个坐标显示的地方。去找到那个留下发卡的女人。去搞清楚,我到底是谁,
他们又到底是谁。我成功了。顺着管道滑到二楼,然后抓着一楼的防盗窗,跳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脚踝扭了一下,钻心地疼。但我顾不上。我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
消失在小区的夜色里。我没有去火车站,也没有去汽车站。那些地方,肯定有他们的人。
我打了一辆黑车,给了司机双倍的价钱,让他连夜送我出城。天亮的时候,
我已经在了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我找了个最破旧的旅馆住下,用假身份证登记的。
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部新的老人机,和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
我不敢开之前的手机。那上面,肯定有他们装的定位器。我在旅馆里待了一整天,
哪儿也没去。一方面是为了养脚伤,另一方面,我在等。等他们的反应。晚上,我用新手机,
悄悄地拨通了我的旧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这不正常。按理说,他们发现我失踪了,
应该会疯狂地打我的电话。除非……他们根本不在乎我跑到哪里。或者说,
他们知道我跑不掉。我挂了电话,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我拿出那张写着坐标的纸条。那是一串经纬度。我用旅馆的电脑,在地图上输入了这串数字。
地图上,一个红点闪烁起来。位置,就在滨海市。但不是在市区,而是在郊区,
一个叫“白沙湾”的地方。地图上显示,那里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区。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标记——白沙湾疗养院。疗养院?这个词,让我瞬间想起了俞静。难道,
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老巢?我关掉电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我必须去那里。第二天一早,
我退了房,坐上了去滨海市的黑车。车子在高速上飞驰。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
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个留下发卡的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帮我?她现在又在哪里?
她和这个疗养院,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把钥匙,它到底能打开哪扇门?一个个谜团,
像一张大网,把我牢牢地困在中间。下午,车子终于进了滨海市。我没让司机直接去白沙湾,
而是在市区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下了车。我找了个小饭馆,吃了一碗面。然后,
我走进旁边一家五金店。“老板,买个东西。”我把那把黄铜钥匙,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拿起钥匙看了看。“哟,这可老了。
起码得是二三十年前的锁芯了。这种锁,现在都淘汰了。”“能配吗?”我问。“配不了。
模具早没了。”老板摇摇头,“不过……这种锁,一般都用在什么地方,我倒是知道。
”“什么地方?”“仓库,档案室,还有……以前那种老单位的宿舍楼。”老板说,
“这锁不防盗,但特别结实,就是图个耐用。”档案室……我心里一动。我跟老板道了谢,
走出了五金店。夜幕降临。我打车,去了白沙湾。车子越开越偏,路灯也越来越少。最后,
司机在一个荒凉的路口停了下来。“兄弟,前面没路了,车进不去,只能到这儿了。
”我付了钱,下了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海腥味,还夹杂着铁锈的气息。
我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往里走。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一栋灰白色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