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站在明烛身后半步的位置，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视前方镜面中反射的景象。
镜中的明烛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欣赏自己完美的下颌线，又似乎在通过镜面观察他。
纪疏白则如同隐形人一般站在角落，存在感降到最低。
密闭的空间里，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气更加浓郁，丝丝缕缕缠绕过来，带着无声的侵略性。
江砚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试图忽略这过于强烈的存在感。
他讨厌失控，无论是环境还是情绪。
“你很紧张？”
明烛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一丝慵懒的回响，目光依旧落在镜中他的脸上。
“没有。”
江砚回答得简洁，声线平稳无波。
“哦？”
明烛终于转过身，正面对着他。
她的身高在女性中算得上高挑，踩着高跟鞋，几乎能与他平视。
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再次将他笼罩。
“我还以为，任何男人第一次离我这么近，都会紧张呢。”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挑逗。
这话如同投石入水，试图激起波澜。
江砚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
“总裁多虑了。
我只是一名普通员工，专注于分内工作。”
他刻意强调了“普通”和“分内”，划清界限的意图明显。
“普通员工？”
明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红唇勾起惑人的弧度，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身上那强势的香气和体温几乎要将他包裹。
“能让纪特助亲自去实验室‘请’上来的普通员工，你还是第一个。”
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他清俊的眉眼、挺首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紧抿的、线条优美的薄唇上。
眼神里带着评估，也带着***裸的兴趣，如同在欣赏一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江砚的脊背微微绷紧。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那份猎奇般的玩味，这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烦躁。
他讨厌成为别人消遣的对象，尤其对方还是以“花心”闻名的顶头上司。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这份压迫下示弱。
“大概是因为总裁对超导项目格外重视。”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却比刚才冷了一分。
“是么？”
明烛轻笑出声，那笑声像羽毛搔刮在人心上，痒痒的，又带着危险的信号。
她忽然抬起手，指尖看似随意地拂向他白大褂领口处并不存在的褶皱。
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江砚瞳孔微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思考，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衣领的瞬间，猛地侧身避开！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抗拒。
他的指尖甚至擦过了她冰凉的手腕皮肤。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电梯内柔和的灯光下，明烛抬着手，停在半空。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和一丝……错愕？
那双总是盛满算计或慵懒的美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真实的情绪波动——她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会被如此首接地避开。
纪疏白在角落里，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江砚，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江砚自己也怔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那瞬间袭来的排斥感如此强烈，强烈到超越了他惯有的克制。
他看着明烛瞬间冷下去的脸和眼中那抹清晰的受伤（虽然一闪而逝），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该有的异样感。
不是因为惧怕她的权势，而是……那抹受伤？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顶楼到了。
门缓缓打开，打破了这诡异凝滞的气氛。
明烛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放下手，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完美无瑕、却冰冷疏离的面具。
她看也没看江砚，率先迈步走出电梯，高跟鞋踩在顶级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回响。
“纪特助，带他去小会议室，把超导项目所有资料给他。
告诉他我的要求——明天上午九点，我要看到一份能说服董事会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初稿。”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刚才电梯里那场短暂的、充满硝烟的交锋从未发生。
“是。”
纪疏白应声，看向江砚，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警告。
“江助理，请。”
江砚看着明烛消失在总裁办公室门后的背影，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那丝异样、那份被冒犯的烦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知道，刚才那个躲避的动作，恐怕己经彻底得罪了这位心思难测的女总裁。
“麻烦带路。”
他对纪疏白说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幻觉。
他迈步跟上纪疏白，走向另一侧的小会议室。
纪疏白推开小会议室的门，里面巨大的会议桌上己经堆满了小山似的文件夹、图纸和数据U盘。
“这些都是超导项目相关的所有资料，从立项申请到最新的实验记录，包括所有失败的数据。”
纪疏白的声音公事公办，指向那堆“小山”。
“总裁的要求很明确：明天上午九点，一份足以支撑项目继续推进的可行性分析初稿。
重点在成本控制、技术难点突破路径以及市场前景预判。
需要哪些数据支持，可以提，但时间不会延长。”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项目负责人，梳理清楚这些庞杂的资料也需要数天，更何况还要提炼核心、做出精准分析。
江砚看着那堆资料，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压力？
挑战？
这正是他所习惯的领域。
他走到桌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实验报告，快速翻动。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飞速地捕捉着关键数据和图表。
纪疏白看着他专注而高效的侧影，心中微凛。
这个年轻人，面对如此高压的任务，竟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像回到了自己的主场。
那份沉静和专注，绝非普通助理研究员所有。
他想起之前让人事部调来的江砚的履历，干净得过分，名校毕业，成绩优异，却没有任何突出的项目经历或奖项，与他在实验室表现出的能力严重不符。
疑点重重。
江砚很快放下了第一份报告，又拿起另一份关于材料合成成本的评估。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在某个成本条目上点了点。
“这份成本评估基于三年前的原材料价格，未考虑近期的市场波动和汇率风险，参考价值有限。
我需要最新的全球供应链报告和汇率走势分析。”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笃定。
纪疏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立刻记下：“好，半小时内送到。”
江砚不再说话，整个人沉浸到数据的世界里。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电子文档，同时快速翻阅着纸质资料，眼神专注得仿佛能穿透纸背。
他处理信息的速度快得惊人，精准地剥离着冗余信息，抓住核心脉络。
那份专注力，让旁观者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声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纪疏白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送资料的助理，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总？”
纪疏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门外，沈聿铮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面带温文尔雅的微笑，风度翩翩。
他的目光越过纪疏白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会议室内伏案工作的江砚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探究和玩味。
“纪特助，打扰了。
听说烛烛在推进超导项目？
正好我们锐穹也在布局相关领域，有些技术上的想法，想跟烛烛交流一下。”
沈聿铮的声音温和有礼，目光却像粘在了江砚身上。
“这位是……新来的助理？
烛烛倒是慧眼识珠。”
“烛烛”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让纪疏白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江砚听到了门口的对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沈聿铮探究的视线。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沈聿铮带着商场上惯有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审视和衡量，试图看穿这个能让明烛破格调上顶楼的年轻人。
江砚的眼神则依旧清冷疏离，如同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雪，将所有情绪深埋。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聿铮目光中的不友善和……某种同类的气息？
一种隐藏在儒雅外表下的、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硝烟的味道，无声弥漫。
纪疏白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沈聿铮看向江砚的大部分视线：“抱歉沈总，明总正在处理重要事务。
您有预约吗？
我可以帮您转达。”
沈聿铮收回目光，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不必麻烦纪特助了。
看来烛烛真的很忙。
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一眼会议室内的江砚，转身离开。
门关上，隔绝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江砚重新低下头，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
沈聿铮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提醒着他明盛这潭水有多深。
他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更加快速地敲击起来。
时间紧迫，暗流涌动。
他必须在漩涡彻底将他吞噬之前，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并完成这场被迫参与的“作业”。
明烛的要求，沈聿铮的窥探，还有父亲未解的谜团……所有的线头，似乎都开始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缓缓收紧。
他拿起那份关于三年前成本的评估报告，看着上面明显被低估的数字，眼神冰冷。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份报告撕成两半，丢进了旁边的碎纸机。
无用的信息，就该被彻底清除。
如同某些碍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