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瘸子的槐木假肢卡在配电箱缝隙里,每动一下都带起铁锈味的粉尘。
这破戏院荒废八年了,舞台顶棚的灯泡还是三天两头憋泡,可周瘸子每月初三雷打不动来修电路,倒比庙里撞钟的和尚还准时。
"许丫头!眼珠子让浆糊黏住了?"老瘸子沙哑的骂声从头顶砸下来,震得墙皮簌簌掉渣。
我翻了个白眼,把娘留给我的珐琅胭脂盒往围裙深处掖了掖。
这老东西每月初三都来修电路,修了八年也没见灯泡多亮几分,倒是配电室的青砖墙被他假肢刮出三百多道痕。
"滋啦——"闸刀迸出的火星吓得我后仰,后腰撞上铁柜的瞬间,怀里突然一空。
胭脂盒"当啷"砸在青砖地上,八年来从未开启的盒盖竟裂开条缝,磁粉混着暗红胭脂在砖缝里洇成血蛛网。
"作死啊!"周瘸子野兽般的低吼震得房梁掉灰。
他瘸着腿扑来的模样活像索命夜叉,槐木假肢关节"咯吱"渗出黑血,那腥臭味和娘咽气那晚床底渗出的尸水一个味儿。
我本能地护住盒子后退,指尖被瓷片划破也浑然不觉。
墙缝突然探出只惨白的手!我抄起门闩砸过去,那东西却像滩烂泥缩回砖缝。
周瘸子拽着我往地上一滚,原先站的位置炸开团黑雾,青砖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东洋的腐骨烟!"他掰断假肢甩出符纸,火光中映出墙缝里密密麻麻的日文符咒——那些字迹竟和娘棺材内壁刻的一模一样!血珠滴在磁粉上的刹那,配电室陡然陷入死寂。
远处飘来《白蛇传》的哭腔,那转音活脱脱是娘在甩水袖:"冤家啊...雷峰塔倒..."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后脖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斑驳的墙面上,七个血手印正从砖缝里往外冒,最下方那个掌印缺了小指,和娘被九菊祭司砍断的左手严丝合缝!恍惚间又看见娘咽气那晚。
她枯槁的手攥着胭脂盒往我怀里塞,缝里都是黑血:"怜秋...藏好了...莫让戴铜戒的..."话没说完就被破门声打断,三个穿和服的纸人顺着门缝往里挤,领头的那个嘴唇猩红如血。
"跑!去磁器口..."周瘸子掐住我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
他扯开工装露出溃烂的胸膛,七枚青铜钉在月光下泛着绿莹莹的光,"找刘铁山!就说老周还他半斤灯油钱!"铁门被撞得"砰砰"作响,纸人和服下摆滴着腥臭江水。
周瘸子甩出的铁链绞住纸人脖颈,链子上刻的劳工名字渗出血珠:"昭和十四年腊月初八!三百条人命!"通风口突然探出金婆的枯爪,人皮灯笼映得她铁网面具泛青。
纸人碎片暴雨般袭来,老瘸子把我推向后门:"记住!刘铁山左手戴铜戒,戒面莲花缺一瓣!"他残肢扎进地砖裂缝,黑血竟在地上画出道镇邪符。
我被拽着跌进雨幕时,怀里多了半张戏票。
馄饨摊的油毡棚子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金婆掀开灯笼,绿火里浮出娘模糊的脸:"瘸子的话信三分,你娘给他刻过七枚铜戒,每枚都沾着沉船怨气..."暴雨说来就来,我缩在棚子底下展开湿透的戏票。
水晕开的血字像娘临终前咳出的血沫:"...吊脚楼第三根木桩..."银镯子突然收紧,身后积水映出娘的脸——她左眼只剩血窟窿,右手无名指上的铜戒莲花瓣缺了一角,正是当年替我挡符咒时崩裂的。
江风卷着半张旧报纸糊在脸上。
泛黄的标题刺得眼睛生疼:"一九三九十四年腊月初八,朝天门码头沉船事故,三百人失踪。
"雨水中晕开的日期在戏票背面洇成血泪,那艘沉船的位置,此刻正在我腕间银镯的利齿下突突跳动。
第二章·磁纹谜磁器口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我攥着半湿的戏票挤过人群。
挑夫扁担上的腊肉滴着暗红油渍,那腥气混在花椒味里直往鼻子里钻——像极了周瘸子假肢渗出的黑血。
银镯子突然震颤着指向东南方,那里飘来阵焦香,混着股若有若无的尸蜡味。
"椒盐花生——刘记祖传秘制——"油毡棚子底下,络腮胡壮汉的铜戒在案板上磕出脆响。
我数着他左手五根手指,第四枚铜戒的莲花纹缺了片花瓣,和娘积水倒影里崩裂的那枚严丝合缝。
案板边缘粘着片发黄的戏票残角,与我怀里的半张刚好能拼成"阴戏楼"三字。
刘铁山突然用铁勺敲响砂锅沿,三长两短的节奏正是娘唱《白蛇盗草》时的开场鼓点。
"二两。
"我把戏票拍在沾满油星的案板上,特意露出背面晕开的"吊脚楼"字迹。
刘铁山铜戒反扣住我手腕的力道,竟和周瘸子掐我时的痛感一模一样:"灯油钱带够没得?"他铜戒一拧,案板底下"咔嗒"弹出暗格。
我还没看清齿轮结构,就被拽着后领拖进后厨。
发霉的腊肉吊在房梁上晃荡,蜘蛛网糊住的气窗透进几缕惨白的光。
刘铁山踹开墙角柴堆,生锈的青铜锁刻着双鱼纹——鱼眼位置嵌着半枚带血铜戒,与我胭脂盒底的凹槽完全契合。
"伸手。
"他铜戒弹出的刀片寒光凛凛,在我掌心划出道血口:"你娘的血咒封了二十年,该见光了。
"血珠滴进锁眼的刹那,腐臭味混着血腥气喷涌而出。
七具青皮尸体在煤油灯下泛着油光,每具心口都钉着菊花纹青铜钉。
刘铁山用烧火棍挑开尸体衣襟,皮肤下浮出密密麻麻的日本字:"昭和十四年腊月初八...九菊派用活人炼阵,素云连夜把三百死囚换进去..."尸体的指甲缝里还粘着磁器口特产的朱砂,正是娘炒阴米用的那种。
屋顶突然炸开窟窿,木屑雨里坠下个倒吊的说书人。
他手里的婴儿头骨咧开嘴,蛆虫裹着江水泥沙喷涌而出:"许姑娘,令堂剜目那晚的血,把嘉陵江染红了三里!""瓜娃子发什么呆!"刘铁山抡起滚烫的砂锅泼过去。
红汤溅在蛆群上腾起黑烟,哑巴侍女撞破窗棂扑进来。
她缺了无名指的左手戴着铜戒,比划的手势分明是娘教过的阴戏班暗语——食指中指交叠抵住喉头,正是"吊脚楼第三根桩"的生死令!哑姑突然撕开衣襟,人皮内衬上***淋漓。
她枯瘦的手指蘸着尸油,在灶台画出歪斜的吊脚楼结构图。
我接住她抛来的油纸包,磁粉混着骨灰味刺得鼻腔生疼——这根本不是普通朱砂,分明掺着雷击木碎屑,正是周瘸子假肢的材质!"接着!"刘铁山甩来半封***,信纸边沿的油渍泛着诡光。
说书人的长舌卷住他脚踝:"许素云的血咒封不住..."话音未落,青铜钉扎穿头骨天灵盖,黑血在墙面喷出个卍字符。
我翻身滚出后窗时,瞥见哑姑的人皮面具被蛆虫啃破。
她露出的半边脸和娘临终时一样血肉模糊,右眼窝里嵌着半枚青铜钉——正是当年娘替我挡下九菊符刀时崩飞的那枚!断裂处还粘着片蓝布碎屑,与我七岁那件被扯破的褂子布料相同。
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激起血雾。
我攥着***往江边狂奔,背后传来纸人重组的簌簌声。
怀里的胭脂盒突然发烫,磁粉在雨水中凝成箭头,直指长江索道方向。
某个瞬间,我仿佛听见娘在哼唱:"过江索道九回转,第七车厢见真章..."第三章·鬼市骨江风卷着纸钱扑在脸上时,我的布鞋已经陷进青石板缝里。
十八梯的台阶在月光下泛着水光,活像浸了油的青蛇皮。
怀里的***烫得心口发疼,金婆说吊脚楼第三根木桩藏着娘的眼珠子,可眼前这栋歪斜的破楼,每根木桩都爬满藤壶,活似从江底捞出的腐尸肋骨。
"女娃儿,买盏引魂灯嘛。
"佝偻老太的人皮灯笼突然怼到眼前,灯罩上粘着的翡翠耳坠晃得人发晕——这分明是娘下葬时我亲手给她戴上的那只!我想起周瘸子警告过鬼市多幻象,可银镯子已经勒进腕肉,利齿咬破的伤口渗出血珠,在灯笼光里凝成个小小的卍字。
老太的枯爪刚扣住我肩膀,石板缝里突然伸出五根泡胀的手指。
我甩开她往后跳,湿冷的触感却顺着脚踝往上爬。
低头瞬间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哪是什么台阶,分明是无数交叠的尸臂在蠕动!"滚开!"我抓起雷击木灰撒过去,尸臂"滋啦"冒出青烟。
腐肉焦臭味里,银镯突然暴起青光,在地面烧出条焦痕小径,直指吊脚楼方向。
这青光让我想起七岁那年的中元节。
娘抱着我穿过鬼市,银镯照出的路旁蹲满黑影。
"怜秋记住,"她把我往怀里按了按,"雷击木灰掺朱砂,专破东瀛的尸傀儡..."话音未落,灯笼铺突然爆炸,娘用后背挡住飞溅的碎瓷片。
现在想来,那铺子掌柜的指甲缝里,也粘着这种腥臭的江泥!"许姑娘这边请!"穿寿衣的老头掀开脊椎骨串成的珠帘,人牙算盘噼啪作响。
他摊位上的血玉观音突然转动脖颈,怀里的骷髅婴孩张开嘴,露出塞在喉管的黄符纸——符上朱砂画的竟是娘生前常唱的《目连救母》戏文!“当婆母她饮毒酒命丧黄泉...”我下意识哼出戏词,血玉观音"咔"地裂成两半,露出藏在肚腹里的半截铜钥匙。
黄泉当铺的雕花木门应声洞开。
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敲着骷髅算盘,金丝眼镜映出三百个我的倒影:"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