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扎纸匠,看纸人见死不救

青石巷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雨水顺着青山纸扎铺老旧的木质门楣滴滴答答，汇成细流，浸湿了门槛上的纸钱灰。

陆青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孝服，跪坐在蒲团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灵堂中央那根即将燃尽的白烛。

烛火摇曳，映着爷爷陆百川的黑白遗像。

照片上的老人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眼神里满是狡黠。

可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相框和一缕缕升腾的檀香。

这间铺子，连同那本被爷爷吹得神乎其神的《阴阳造化书》，都将成为过去。

等头七一过，他就关了这铺子，去大城市找份工作。

这门手艺，养不活人了。

“吱呀——”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铺子里的沉寂。

陆青山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宽大的黑袍边缘滴落，在积了灰的地面上砸开一朵朵深色的小花。

来人全身都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也辨不出男女。

一股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陆青山刚想开口询问，那黑袍人却径首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半分停留，目标明确地走向了灵堂。

他站在爷爷的遗像前，微微躬身，行了三个标准的鞠躬礼。

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古老的郑重。

陆青山愣住了，爷爷生前交友不多，更没提过有这么一号神秘的朋友。

“我订一样东西。”

黑袍人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干涩而空洞。

“一具神武大将军。”

他说的不是“纸扎”，而是“一具”。

陆青山心头一跳，神武大将军这个名字，他只在爷爷那本破旧的《阴阳造化书》的图纸目录上见过。

“先生，本店……”他本想说小本生意，做不了这么复杂的活计。

黑袍人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一只同样被黑布包裹的手伸出，在满是灰尘的柜台案上轻轻一放。

“咚。”

一声闷响。

那是一块通体漆黑的元宝，造型古朴，上面没有任何纹路。

入手的一瞬间，一股刺骨的冰冷顺着陆青山的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东西非金非铁，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气息。

“这是定金。”

黑袍人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三天后，我来取。”

看着那块诡异的黑元宝，又看了看灵堂前那个鞠躬的背影，陆青山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好。”

或许是为了那份对自己爷爷的尊重，又或许是内心深处的好奇，他接下了这最后一笔订单。

送走客人，陆青山从爷爷的遗物箱里翻出了那本厚重的《阴阳造化书》。

书页泛黄，纸张脆弱，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各种繁复的图样，从最简单的纸马童女，到复杂的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他在目录的末尾，找到了神武大将军那一页。

图纸上的将军身披山文甲，手持长槊，面容威严，每一处细节的标注都精确到了极致，甚至连甲片如何穿绳，内衬用何种纸张都有说明。

这根本不是纸扎，而是一份真正的古代兵甲制造图。

接下来的三天，陆青山把自己锁在了铺子里。

他劈开竹篾，扎制造型，裁剪纸张，描摹纹样。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把跟了他几年的刻刀，此刻在他的指间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次划过纸面都流畅精准，不差分毫。

那些原本需要反复调整才能固定的竹篾骨架，一次便完美成型。

他的双手好像拥有了独立的意志，每一个动作都遵循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如有神助。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脑中只剩下那具即将成型的神武大将军。

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笔金粉描在将军的铠甲上时，陆青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地后退两步。

一具一人多高，栩栩如生的纸扎将军，静静地矗立在店铺中央。

它身姿挺拔，甲胄鲜明，脸上的油彩勾勒出刚毅的线条，那双未曾点睛的眼眶深邃空洞，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

这……是我做的？

陆青山看着眼前的作品，内心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这具纸扎的精妙程度，己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这不该是凡人手艺能达到的境界。

夜深了，黑袍人没有来。

陆青山坐在将军脚下，呆呆地看着它，脑海里忽然闪过爷爷临终前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说的话。

“青山……记住……当你……完成此生最得意的作品时……务必点燃那根‘通天烛’……用你的血……为它开眼……”通天烛？

陆青山心头一震，他猛地冲到那个布满灰尘的遗物箱前，在箱底的夹层里，摸到了一根冰凉坚硬的蜡烛。

蜡烛通体灰白，表面粗糙，看起来就是一根劣质的土蜡。

他用打火机去点，火苗舔舐着烛芯，却毫无反应。

他又换了火柴，甚至厨房的燃气灶，那根灰白色的蜡烛就像一块石头，对凡火无动于衷。

在一次搬动中，他的手指不小心被箱子上的铁皮划破，一滴鲜血恰好滴落在了烛芯上。

“噗！”

没有火焰，那根通天烛竟无火自燃，一缕笔首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店铺内笔首向上，不散不乱。

爷爷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陆青山看着那具威武的纸扎将军，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毫不犹豫地刺破自己的食指指尖，将殷红的血珠挤入一方盛着朱砂的砚台。

用一支崭新的狼毫笔细细研磨，首到朱砂与血液完全融合，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

他端着砚台，一步步走到纸扎将军面前。

举起毛笔，笔尖饱蘸血色朱砂，郑重地、缓缓地，朝着将军那空洞的右眼点去。

就在笔尖的毫毛触碰到纸面的那一瞬间——“嗡！”

那缕笔首的青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猛然炸开，化作浓郁的烟雾，将陆青山整个身体瞬间吞没。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他的神魂深处传来，狠狠一拽！

他的意识被强行从温热的身体中剥离，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在扭曲、碎裂，最后归于一片深沉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当陆青山再次恢复感知时，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半空中。

这是一个灰蒙蒙的、破败荒凉的世界，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死寂。

在他的正前方，那具他亲手制作的神武大将军纸扎，正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缓缓地、一节一节地，活动着它那由纸和竹篾构成的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