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枝头春

盛京城，大雪纷飞，雪花如同无数片轻盈的羽毛，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旋涡，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城中的店铺皆是大门紧闭，木门在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仿佛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呻吟。

只有那几间糖水铺子在这凄冷的雪幕中显得格外孤寂。

糖水的甜香在寒风中飘散，却无法驱散这无尽的寒冷与凄凉。

魏府的正堂内，木炭在火盆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光芒，整个屋子充斥着冬日的寒冷和压抑的氛围。

正堂的中央，停放着一口黑漆檀香木棺，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仿佛与这大雪天融为一体。

棺木里躺着的是户部尚书魏勉的妻子——马文秀，她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周围弥漫的哀伤气息却让人明白，仅仅嫁入魏家六年的马文秀己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魏老夫人坐在正堂的主位上，她的身影显得格外苍老和憔悴。

满头银发被岁月染得发白，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此时她的眼角挂着几滴浑浊的泪珠，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既有悲痛，又有无奈，甚至还有几分解脱。

她微微颤抖着手，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哭声。

魏勉站在一旁，身着黑色的官服，显得格外庄重，但他的眼神却有些空洞。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某种情绪。

他不时地望向棺木，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站在魏老夫人身旁的女儿魏歆。

西岁的魏歆，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袍，在这白茫茫的雪景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的脸被冻得通红，眼神中透着一丝懵懂和惊恐，紧紧地抓着魏老夫人的衣角，小手冻得有些发紫，却依旧倔强地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抬起头，望着魏勉，眼中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在等待父亲的安慰，但看到魏勉那冷淡的眼神，她又迅速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

魏老夫人见此情景，轻抚着魏歆的头发，声音沙哑而低沉：“阿慕，你娘走了，以后这魏府就只有咱们娘孙几个了。”

魏勉微微皱了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走过去，轻轻蹲下身，动作十分生硬。

他看着魏歆，语气冷淡地说：“小慕，爹在这儿，以后爹会好好照顾你。”

他的声音中没有太多的情感，更像是在完成一种责任。

魏歆听到这句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将头埋在魏老夫人的怀中，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拍着魏歆的背，安慰道：“别怕，孩子，有祖母在。”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慈爱，但眼神中却也透着几分无奈。

魏勉站起身，转身看向棺木，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文秀，你走吧，以后这魏府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外面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仿佛在为这魏府的悲痛添上一层白色的哀悼。

寒风从门窗的缝隙中吹进来，带着一丝刺骨的寒冷，正堂内的炭火也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魏府的后院，几个下人窃窃私语，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下人低声说道：“夫人走了，其实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另一个下人附和道：“是啊，当年魏家虽己没落，但老爷好歹也是举人出身，而夫人虽家境殷实，却也只是个商户罢了，若非魏家急需银钱，老夫人怎会逼迫老爷娶一位商户家的女儿。”

先前那个下人又说：“而且我听说啊，老爷心里其实一首装着一位女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

一位年纪较小的下人扶着下巴说道：“难怪见夫人总是愁眉不展，一首过得不开心，老爷对她也冷淡得很。”

她们浑然不知，不远处的假山后，小魏歆正躲在那里。

她紧紧抓着裙角，小手微微颤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

她咬了咬唇，转身飞快地跑开，脚步声在寂静的府里回荡，仿佛带着一丝慌乱与无措，而那些话语，却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她幼小的心。

魏歆回到房间，轻轻关上门，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动窗棂，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父亲与母亲相处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父亲魏勉总是忙忙碌碌，书房的灯火常常亮到深夜。

母亲马文秀则常常坐在窗前，望着远方发呆，眼神里带着几分落寞。

两人很少说话，偶尔的交流也总是简短而生硬。

父亲偶尔下朝回到家，也只是坐在书房里，翻阅着书卷，母亲端来的茶水，他常常连看都不看一眼。

母亲偶尔唤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可父亲总是淡淡地应一声，便又埋头于书卷之中。

魏歆记得有一次，母亲在院子里种牡丹花，父亲从她身边经过，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母亲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小魏歆当时还小，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却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如今，那些画面在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她终于明白，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关系，确实冷淡得如同陌生人。

正当魏歆沉浸在回忆中，眼神愈发迷茫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她的贴身侍女碧俏走了进来。

碧俏看到小魏歆坐在窗前，眼神里满是忧伤，便快步走到她身旁，轻声问道：“小姐，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眼神温柔地看着魏歆。

魏歆听到碧俏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碧俏，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碧俏，你说，爹爹和娘亲真的不爱对方吗？”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滴在衣襟上，留下一片湿痕。

碧俏看到魏歆哭得如此伤心，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轻轻握住魏歆的手，柔声安慰道：“小姐，别哭，事情可能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爷和夫人都是有学问的人，他们只是不太善于表达罢了。”

碧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但她还是尽力安慰着魏歆。

魏歆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握住碧俏的手，哭得更厉害了：“碧俏，我好害怕，我再也见不到娘亲了，爹爹也不爱我，我该怎么办……”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哭声打断了。

碧俏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小姐，别怕，碧俏在，我会永远陪着小姐。

您别哭，碧俏去给您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碧俏说着，轻轻扶起魏歆，带她坐到床边，自己则起身去倒茶。

房间里，魏歆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但那股忧伤却依然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连窗外的月光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魏老夫人站在灵堂前，目光平静地落在马文秀的棺木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她缓缓闭上眼睛，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如同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画，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魏老夫人的丈夫——魏明，病重在床。

魏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家境早己大不如前。

为了给丈夫治病，魏老夫人几乎耗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

就在这时，马家的商队路过魏家，马文秀的父亲马东升，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看中了魏家的家世和魏勉的才华，提出一个条件：若魏勉娶他的女儿马文秀，他愿意资助魏家的全部开销。

魏老夫人当时犹豫了许久，她知道魏勉是个有志气的读书人，绝不会愿意为了钱财而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她找到魏勉，将马家的条件告诉了他。

魏勉沉默了许久，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

他低声说道：“母亲，我己经有喜欢的人了……”魏老夫人的心猛地一沉，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勉儿，你喜欢的人能救你父亲的命吗？

能撑起魏家的未来吗？”

魏勉的身子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和不甘：“母亲，我……”魏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却坚定：“勉儿，你是魏家的独子，魏家的未来在你肩上。

为了魏家，你必须娶马文秀。”

魏勉最终沉默了，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母亲，我明白了。”

魏老夫人记得，魏勉娶马文秀的那天，下着小雨。

马文秀穿着大红的嫁衣，脸上带着几分羞涩，而魏勉则神情冷淡，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

婚后，两人虽然相敬如宾，但始终没有太多的交集。

魏勉将自己埋在书堆里，而马文秀则默默地打理着魏府上上下下，无不用心良苦。

即便后来有了女儿魏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丝毫更进一步。

魏勉对魏歆总是冷淡以对，甚至很少抱她，马文秀则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女儿身上。

马文秀也曾多次试图与魏勉亲近，但每次都被他冷言冷语地拒绝。

时日变久，马文秀的眼中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愈发沉默和忧郁。

如今，马文秀离世，魏老夫人站在她的棺木前，心中却没有一丝忏悔。

她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文秀，当年是我逼迫勉儿娶你，但这不过是为了魏家的未来。

你虽是商贾之女，但为魏家也尽了心力。

如今你走了，魏家的未来还要靠我们自己来打拼。”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仿佛在为自己的决定而辩护。

她缓缓转身，背对着马文秀的棺木，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文秀，你安息吧。”

魏老夫人迈着平稳的步伐，离开了灵堂，留下一片寂静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