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第一次见到沈砚时，是在惊蛰后的第七天。
那天她抱着刚从古籍库调出来的《宋刻本舆地广记》往文献楼走，走到石阶拐角处，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踉跄着扑出去。怀里的书册哗啦啦散了一地，
最上面那本还滚出老远，停在一双深棕色的麂皮靴前。她蹲在地上捡书，
手指刚碰到那本《舆地广记》的封皮，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书拾了起来。
指尖带着点凉意，拂过书页边缘时，林晚抬眼撞进一双极清的眸子，像雪后初霁的春山，
眼底盛着浅浅的光。“小心些。”男人的声音也像浸了雪水，温温的，却带着点清润的质感。
他帮着把散落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摞好，指尖划过其中一本《方舆胜览》的扉页时，
顿了顿：“你也研究南宋地理？”林晚抱着书往后退了半步，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嗯，
做硕士论文用。您是？”“沈砚，古籍修复室的。”他把最后一本《太平寰宇记》递过来，
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摞书最上面的标签上，“这些都是孤本，拿回去记得垫上樟木板。
”林晚点头应着，看着他转身往修复室走。他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
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阳光从文献楼的花窗里漏进来，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连带着散落在石阶上的紫叶李花瓣，都像是被染了层暖光。那天下午林晚在阅览区整理文献，
抬头时总能看见修复室的门开着条缝。沈砚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支排笔，
正细细地给一张残破的古籍纸页上浆。他动作很轻，连呼吸都放得极缓，
阳光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林晚看了会儿，
低头在笔记本上写：惊蛰后七日，遇沈砚于文献楼。着米白针织衫，麂皮靴。善古籍修复，
指尖微凉。写完又觉得不妥，把“指尖微凉”划掉，改成“语态温然”。之后的半个月，
林晚几乎每天都泡在文献楼。早上八点准时到，先去古籍库调书，然后在阅览区坐一整天，
傍晚六点闭馆前把书还回去。偶尔会在走廊碰到沈砚，有时他抱着刚修复好的经卷去特藏库，
有时手里拿着装着浆糊的瓷碗往修复室走。每次遇见，
他都会停下来问一句：“今天的文献好找吗？”林晚总是点头：“还好，
就是《舆地广记》里有几处残页，看不太清。”第三次说这话时，
沈砚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里面是我修复时拓的残页摹本，你看看能不能用。
”林晚接过信封时，指尖碰到他的手指，还是凉的。她低头道谢，
听见他说：“修复室有放大镜，下次看不清可以过来找我。”那天晚上林晚在宿舍拆开信封，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张宣纸，上面是沈砚用小楷摹的残页内容。字迹清隽，
连原本文字的磨损痕迹都摹得惟妙惟肖。她对着台灯看了半天，忽然发现最后一张纸的角落，
用铅笔轻轻画了只小松鼠，尾巴翘得老高。从那以后，林晚去修复室的次数渐渐多了。
有时是借放大镜，有时是请教古籍里的异体字，
有时干脆搬着笔记本坐在修复室门口的小凳子上，一边查资料一边看沈砚修书。
修复室里总飘着淡淡的浆糊味，混着宣纸的草木香，还有沈砚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他修书时话很少，偶尔会抬头问她一句：“要不要喝热茶？”桌上总放着个白瓷壶，
里面泡着祁门红茶。林晚每次喝的时候，都觉得茶水温得刚好，不烫嘴，也不凉。
四月初的时候，文献楼前的紫叶李开得最盛。有天傍晚闭馆，林晚抱着书走在前面，
沈砚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把伞。走到楼门口时，忽然下起了小雨，
细密的雨丝打在紫叶李的花瓣上，簌簌地往下落。“我送你回宿舍吧。”沈砚撑开伞，
把大半的伞面都倾向她这边。两人沿着湖边的小路走，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湖面上飘着一层薄雾，远处的路灯透过雾气，晕出暖暖的光。林晚走在他身侧，
能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雨水的味道，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一样，软软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个宿舍？”林晚忽然问。沈砚低头看她，
眼底带着点笑意：“上次你借我的笔记，扉页上写着宿舍号。”林晚想起自己的笔记本，
脸忽然有点热。她走得快了些，脚尖不小心踢到路边的小石子，差点崴了脚。
沈砚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带着点薄茧，却很稳。“小心。”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带着点笑意。到宿舍楼下时，雨已经停了。林晚抬头看他，发现他的左肩湿了一大片，
头发梢上还挂着水珠。她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你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沈砚接过纸巾，却没擦，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她：“给你的。
”布包是素色的棉麻布料，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紫叶李。林晚打开一看，
里面是个小小的书签，用竹片做的，上面刻着“舆地”两个字，字的周围刻着细密的云纹。
“我自己刻的，不太好看。”沈砚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林晚捏着书签，
指尖碰到竹片的纹路，觉得心里暖暖的：“很好看，谢谢。”那天晚上，
林晚把书签夹在《舆地广记》里，翻到他摹的残页那一页，对着台灯看了很久。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像在说悄悄话。五月中旬，
林晚的论文初稿差不多写完了。她抱着笔记本去修复室，
想让沈砚帮忙看看里面涉及古籍版本的部分。推开门时，发现沈砚不在，
桌上放着刚修复好的一本《宋本伤寒论》，旁边压着一张便签。
便签上是他的字迹：去特藏库还书，半小时后回。桌上有刚泡的茶，凉了记得自己热。
林晚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端起白瓷壶倒了杯茶。茶还是温的，带着祁门红茶特有的蜜香。
她翻开笔记本，刚看了两页，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看得怎么样？”沈砚走进来，
手里拿着个纸袋子，“给你带的绿豆糕，食堂刚做的。”林晚接过纸袋子，打开一看，
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绿豆糕，上面还撒着点桂花。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
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很好吃。”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沈砚坐在她对面，
看着她吃绿豆糕，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
像撒了层金粉。“论文里关于《舆地广记》版本的部分，我帮你查了些资料。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篇文献递给她，“有两篇是民国时期的考证，可能对你有用。
”林晚接过文献，发现上面用红笔勾出了重点，旁边还有他写的批注。她抬头看他，
想说谢谢，却见他忽然伸手，替她拂掉了嘴角的绿豆糕碎屑。指尖碰到唇角时，
林晚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往后退了退，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沈砚的手僵在半空，
耳尖也红了。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去收拾桌上的工具，
声音有点不自然：“我……我去洗个手。”那天下午，修复室里很安静，
只有宣纸翻动的声音，还有两人偶尔交叠的目光。林晚看着沈砚低头写批注的样子，
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要是能一直停下去就好了。六月初，林晚的论文答辩很顺利。
结束那天，她抱着鲜花走出教学楼，就看见沈砚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手里拿着个保温桶。
“答辩完了？”他走过来，接过她怀里的花，“给你做了点吃的。”保温桶里是莲子百合粥，
还有她爱吃的糯米藕。林晚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一口一口地喝着粥，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谢谢你。”林晚抬头看他，眼底带着笑意。沈砚坐在她身边，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谢什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明明灭灭的。林晚忽然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还是凉的，却很温暖。
沈砚愣了一下，然后反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扣住她的掌心。“林晚，”他低头看她，
眼底盛着满满的光，“要不要……做我女朋友？”林晚用力点头，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不是难过，是开心。那天的风很暖，湖边的柳树垂着绿丝绦，
紫叶李的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碎雪。之后的日子，像泡在蜜里一样甜。
沈砚每天早上会绕路去食堂给她买早餐，晚上会在图书馆门口等她一起回去。周末的时候，
两人会一起去古籍市场淘旧书，或者坐在修复室里，一个修书，一个看书，
偶尔抬头对看一眼，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七月初，林晚放暑假了。她要回家住一个月，
临走那天，沈砚送她去火车站。站台上人很多，他帮她提着行李箱，一直送到检票口。
“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沈砚帮她理了理围巾，眼底满是不舍。林晚点头，
踮起脚尖抱了抱他：“你也是，别总在修复室待到太晚。”火车开动的时候，
林晚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看见沈砚站在原地，一直挥手，直到火车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回家的日子里，两人每天都会视频。林晚会跟他说家里的事，说妈妈做的菜有多好吃，
说楼下的小猫又长胖了。沈砚会跟她说修复室的事，说刚收到一本清代的手抄本，
说桌上的祁门红茶快喝完了。有天晚上视频，林晚忽然看见沈砚身后的书架上，
放着她的笔记本，还有她送给他的那盆小多肉。“你把我的笔记本带去修复室了？
”林晚笑着问。沈砚点头，眼底带着笑意：“想你的时候，就看看。”林晚的脸一下子红了，
关掉视频后，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心里甜得像吃了蜜。八月中旬，
林晚提前回了学校。她没告诉沈砚，想给他个惊喜。下午四点多，
她提着行李箱走到文献楼前，就看见沈砚站在修复室门口，手里拿着个白瓷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