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府最卑贱的侍妾,也是潜伏在人间的一株昙花妖。直到那日,
我遇见了借住府上的穷书生。他捧着书卷,眉眼干净地问我:“姑娘,可是迷了路?
”只一眼,我便知修行尽毁。可我只是个玩意儿,连性命都攥在他人手心,
又如何敢奢望月光?直到他金榜题名,红袍加身归来,用剑指着我的主人——“放了她。
否则,我踏平你这府邸!”1我是沈府的一件摆设,一个玩意儿。他们都叫我“晚娘”,
是沈探花沈砚第十六房侍妾。沈砚好色,尤爱收集各色美人,不管出身,不论来历,
只看皮囊。而我,是他三年前从一个云游僧人手中买下的,据说是生于阴时阴地的孤女,
命格奇异,能为他挡煞招运。他信了这话,将我养在后宅最偏僻的“听竹苑”,
锦衣玉食地供着,却极少踏足。我需要做的,便是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
于院中那株老昙花下焚香静坐,直到天明。沈府的人私下都说,晚娘空有美貌,
却是个木头美人,不得老爷欢心,迟早要被发卖出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非什么孤女,
而是那株老昙花修炼成精的花妖。那云游僧人看破我的根脚,将我点化出人形,卖与沈砚,
换了一笔丰厚的银钱。而每月十五的焚香静坐,不过是为了汲取月华,稳固人形,同时,
我身上散发出的草木清灵之气,也确实能涤荡沈砚身上的一些污浊业障,助他官运亨通。
这交易,倒也公平。我借沈府庇佑,躲避山林精怪的纷争和捉妖师的耳目,
安心修炼;他得我灵气滋养,官场顺遂。只是,这深宅后院的方寸天地,
日复一日的枯坐修炼,实在无趣得紧。那些莺莺燕燕的争风吃醋,在我看来,如同蝼蚁争食,
可笑又可怜。我冷眼看着她们,从不参与,也无人来招惹我这个“木头美人”。
直到那个书生的出现。那日是春末夏初,沈砚在府中设宴,
款待几位同僚和前来投奔的远房亲戚。我作为一件需要偶尔展示一下的“摆设”,
也被叫去前厅露了个面。席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我垂着眼,安静地坐在末席,
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就是在那样令人窒息的喧闹中,我听见了一个清越的声音,
正在与人谈论诗词,不卑不亢,言之有物。我忍不住抬眼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书生,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他眉眼干净,气质清隽,
如同雨后新竹,与这满堂的富贵浮华格格不入。他似乎有些窘迫,但眼神澄澈,
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和认真。只是一眼,我感觉到自己修炼了数百年的妖丹,
猛地颤动了一下。心口处,传来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悸动。我知道,
他是沈砚一位已故同窗的儿子,名叫柳云舟,家中贫寒,此次是来京城投亲,
顺便准备明年春闱,暂时借住在沈府外院的客舍。宴会散后,我心神不宁地往回走。
穿过连接内外院的月亮门时,许是心不在焉,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姑娘小心!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那声音,正是席间听到的清越嗓音。我抬起头,
撞进一双带着关切和些许歉然的眼眸里。是柳云舟。他很快松开手,后退半步,
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耳根微微泛红:“冒犯了。姑娘可是迷了路?”他的手心很暖,
带着墨香和阳光的味道,与我常年冰凉的肌肤截然不同。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
竟让我有些贪恋。我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百年来,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类,贪婪的,
虚伪的,怯懦的,却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神,像山涧最清的泉水,倒映着天空,
不染一丝尘埃。“我……”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我回听竹苑。”“听竹苑?
”柳云舟想了想,指向另一条小径,“是往那边走。府上路径复杂,姑娘下次可要当心。
”“多谢公子。”我垂下眼睫,福了一礼,匆匆离去。走出很远,
我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背上,以及我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回到听竹苑,
我靠在冰凉的廊柱上,久久无法平静。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我是妖,他是人。
我是他人妾室,他是清白书生。我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可是,那颗沉寂了百年的妖心,
却因他一句“姑娘,可是迷了路?”而彻底乱了方寸。我知道,这是我的劫。躲不过,
逃不掉。夜里,我现出原形,依附在那株老昙花上,贪婪地汲取着微弱的月华,
试图压制体内翻涌的妖气和那陌生的情潮。花瓣在夜风中轻轻颤抖。
柳云舟……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只觉得比任何修炼口诀都要摄人心魄。2自那日相遇后,
我沉寂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再难平静。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关于柳云舟的消息。从下人的闲谈中,我知道他每日卯时便起身读书,
夜里往往三更灯火仍亮;知道他生活清贫,除了沈府提供的份例外,几乎没有任何花销,
偶尔得了几个铜板,也是去买书或纸墨;还知道他待人温和有礼,即便对府中最下等的仆役,
也从不摆架子。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更加清晰的、让我心折的形象。
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听竹苑靠近外院,与他居住的客舍只隔着一片竹林和一道矮墙。于是,
清晨他读书时,我会假装在竹林里采集露水;傍晚他散步时,我会坐在苑中的秋千上,
看似赏花,实则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矮墙的那一头。有时,
我能远远地看见他青衫磊落的身影,听见他清朗的读书声。偶尔,
我们的目光会在空中短暂相接,他会微微颔首示意,我便慌忙低下头,心如撞鹿。一次,
我鼓足勇气,在他常经过的竹林小径旁,“不小心”掉落了一方绣着昙花的手帕。第二天,
那方手帕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由一个小厮送了回来,
还附带了一句口信:“柳公子说,物归原主,请姑娘仔细收好。”没有多余的言语,
守礼而克制。我却握着那方还带着皂角清香的手帕,在窗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心里又甜又涩。我知道这样不对,是在玩火。我是沈砚的妾,哪怕他不常来,
我的身上也打着他的烙印。若是被人发现我与外男有牵扯,等待我的,将是灭顶之灾。
不仅这安稳的修炼之所不保,更可能暴露妖身,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百年修行,看尽红尘冷暖,我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却没想到,
只是一个眼神干净、掌心温暖的穷书生,就让我方寸大乱,道心不稳。这日晚间,
沈砚突然来了听竹苑。他似乎是饮了酒,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和脂粉香。
他很少在我这里留宿,每次来,也多是看看那株老昙花,问问我近日“静坐”的情况,
偶尔兴致来了,会让我弹一曲琴,或者看着他带来的新奇玩意。今夜,他却有些不同。
他屏退了左右,用那双带着酒意却依旧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目光锐利,
仿佛要剥开我的皮囊,看清内里。“晚娘,”他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
“近日府中有些闲言碎语,说你与外院那位柳公子,似乎走得颇近?”我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深陷进掌心。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是我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吗?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我垂下头,
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老爷明鉴,妾身终日在这听竹苑,半步未曾外出,
与外院柳公子更是素无往来,何来‘走得近’一说?想必是些小人嚼舌根,污蔑妾身清白。
”沈砚盯着我,半晌,忽然笑了笑,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力道不轻:“没有最好。晚娘,
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沈砚的人,一辈子都是。那柳云舟,一个穷酸书生,
不过是暂住于此,明年春闱之后,是龙是虫还未可知。你,莫要自误。”他的眼神冰冷,
带着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我被迫迎视着他的目光,身体因为恐惧和屈辱而微微发抖。
在他眼中,我果然只是一件所有物,连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念头都不能有。“妾身……明白。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沈砚似乎满意了我的顺从,松开了手,
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明白就好。下月初九,吏部张大人府上有赏花宴,
点名要你同去。你准备一下,莫要失了礼数。”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初九,张大人府上……我知道那位张大人,性好渔色,
尤其喜欢收集奇珍异宝和……美人。沈砚带我去,其用意,不言而喻。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原来,我连做一件安静的摆设,都不能够。
随时都可能被主人当作礼物,送去讨好上官。那柳云舟呢?他那清朗的读书声,
他那干净的眼神……在这污浊的权贵圈子里,他又能保持多久?我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我只是个妖,是个妾。我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
3自那日沈砚警告过后,我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炽热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我不敢再刻意去寻柳云舟的身影,连在竹林边采集露水都省了,终日待在听竹苑内,
对着那株老昙花发呆。命运却似乎偏要与我作对。这日午后,天空忽然乌云密布,
转眼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正坐在窗前绣花,忽听得苑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鬼使神差地,我走到窗边,透过雨幕望去。只见竹林小径上,
柳云舟正用衣袖遮着头顶,踉跄着往客舍方向跑,但他显然低估了雨势,浑身早已湿透,
单薄的青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跑得急,又被雨水迷了眼睛,
脚下不慎一滑,竟重重地摔倒在地,怀中的书册散落一地,瞬间被泥水浸透。他试图爬起来,
却似乎扭伤了脚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只能狼狈地坐在泥水里,看着那些被污损的书册,
脸上露出痛惜又无助的神情。那一刻,什么沈砚的警告,什么身份悬殊,什么妖人殊途,
统统被我抛到了脑后。我抓起门边的一把油纸伞,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大雨里。“柳公子!
”我跑到他身边,将伞大部分撑在他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瞬间被雨水打湿。柳云舟抬起头,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看到是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化为窘迫和感激:“晚……晚夫人?怎敢劳烦您……”“先别说话,我扶你起来。
”我打断他,伸手去搀他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轻微的颤抖。他借着力道站起身,
脚踝吃痛,闷哼一声,身体大半重量都靠在了我身上。隔着湿透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