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A4纸，比我见过的任何判决书都更冰冷。
报告单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飘到地毯上，像一片宣告我人生死刑的羽毛。上面，“亲缘关系排除”五个黑体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
女儿，林念一，不是我的。
更可笑的是，就在它的上方，另一份报告清清楚楚地写着：儿子，林承一，亲权概率99.99%。
龙凤胎，同一个母亲，却有两个父亲。我三十五岁的人生，在这一刻，被活生生撕成一个举世无双的笑话。
我叫林默，一个软件工程师，一个高龄得子的父亲，一个……新鲜出炉的绿帽王。
妻子苏芸，三十二岁，高龄产妇。当初查出是龙凤胎时，我抱着她在客厅里转了十几圈，差点把腰给闪了。我辞掉了更有前景的项目，每天准时回家煲汤做饭，把她当慈禧太后一样供着。生产那天，她大出血，我在手术室外签病危通知书时，手抖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
我以为我们是爱情的典范，是苦尽甘来的童话。
现在我明白了，我只是个童话里负责提供精子的工具人。
我捡起报告单，折好，放进口袋，紧贴着胸口，像揣着一块冰。
回到家，月嫂正在给两个孩子喂奶。儿子承一挥舞着小拳头，喝得正欢。女儿念一却有些恹恹的，小脸皱着。
我走过去，月嫂笑着说：“林先生回来啦，你看念一，长得多像妈妈，这小嘴，这眼睛，跟苏小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死死盯着女儿的脸。是啊，很像苏芸，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可我和苏芸都是双眼皮，念一却是单眼皮。她的鼻梁也比我和苏芸都挺。我曾以为是孩子没长开，现在看来，是基因没对上。
苏芸从卧室走出来，她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沐浴露的香气。她走过来，很自然地从我身后抱住我，脸颊贴着我的背。
“老公，今天回来这么早？”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过去，这种拥抱能让我瞬间卸下一天的疲惫。今天，我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脖子。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绕到我面前，关切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项目出问题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我曾以为盛满了星光的眼睛。我想从里面找到一丝慌乱，一丝愧疚。
什么都没有。只有恰到好处的温柔和担忧。
演技真好。
“苏芸，”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们结婚五年了。”
“是啊，”她笑起来，眼角弯弯，“时间过得真快，都有两个小宝贝了。”
“我自问，对你，对这个家，没有半点亏欠。”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她的笑容淡了一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林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从口袋里，缓缓掏出那张折叠的报告单，在我摊开的手心，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我想说，我们的女儿，林念一，”我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她爸是谁？”
苏芸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完美的温柔面具，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她没有尖叫，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过多的震惊。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手里的报告单，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最后，归于平静。一种让我心头发冷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既然你都知道了，”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那我们谈谈吧。林默，坐下，别吓到孩子。”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不小心闯入别人领地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客厅里，月嫂已经识趣地抱着两个孩子回了房间。
我和苏芸隔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那张茶几上，还摆着我早上为她准备的孕妇维生素。
她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太多。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她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捧在手里，仿佛需要取暖。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先开了口。
“重要吗？”我反问，声音里压抑着咆哮的冲动。
“不重要。”她摇摇头，看着水杯里升腾起的热气，“我知道，瞒不了太久。”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是。”她点头，干脆利落。
一个“是”字，像一把重锤，将我残存的幻想砸得粉碎。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为什么？苏芸，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要找人，你跟我离婚啊！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离婚？”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讥讽的神色，“林默，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这件事，是简单的出轨吗？”
我愣住了。
“那是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你不好奇，女儿的另一个父亲是谁吗？”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那个名字，那个我不敢去想，却又在我脑海里盘旋了无数次的人影，呼之欲出。
“是……楚静？”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楚静，苏芸的上司，一个四十岁左右，至今未婚的女人。她是公司的区域总裁，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苏芸对她，一直是一种近乎崇拜的尊敬。楚静对苏芸，也确实照顾有加，苏芸能坐上部门总监的位置，楚静功不可没。
我一直以为那是上司对下属的欣赏。
苏芸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
“是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男人，是一个女人。我的情敌，是一个女人。这个事实，比单纯的被戴绿帽，更让我感到荒诞和屈辱。
“你们……”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你之前。”苏芸淡淡地说，“我和她在一起十年了。”
十年。
而我们结婚，才五年。
原来，我才是那个后来者，那个插入她们感情的第三者。不，我连第三者都算不上。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我嘶哑地问。
“因为我们需要一个孩子。”苏芸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爱意，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一个流着我们两个血脉的孩子。但楚静的身体不允许，而我，需要一个完美的基因提供者，一个身份干净、性格温和、愿意顾家、能让我毫无后顾之忧地完成这一切的丈夫。”
她顿了顿，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样审视着我。
“林默，你很合适。”
“合适？”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腥味，“所以，从我们相亲认识，到结婚，到备孕，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可以这么理解。”
“那承一呢？儿子呢？”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儿子总是我的吧？”
“是，他是你的。我们也没想到会是龙凤胎，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苏芸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轻松，“我们原本的计划，只需要一个孩子。现在这样，也挺好。承一姓林，将来继承你的东西。念一跟我姓苏，她属于我和楚静。”
她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仿佛在分割一块蛋糕。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五年来的深情付出，那些深夜为她盖被子的温柔，那些为她洗手作羹汤的日常，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工具人的自我修养。
“苏芸，”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你们把我当什么了？一个种猪吗？”
她也站了起来，脸上那副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林默，我承认，这件事对你很不公平。”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能接受现实。为了两个孩子，我们可以继续维持这段婚姻。你可以继续当承一的好父亲，念一……她也会叫你爸爸。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
“像以前一样？”我气得发笑，“你让我每天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喊我爸爸？你让我每天戴着这顶绿得发光的帽子，跟你演恩爱夫妻的戏码？苏芸，你是不是觉得我林默就是个没脾气、没尊严的窝囊废？”
“那你还想怎么样？”她的耐心似乎也到了极限，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去闹吗？去告诉所有人，你老婆和别的女人生了个孩子？林默，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楚静也丢不起！”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我最在乎的“面子”上。
是啊，我能怎么样？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莫过于此。说出去，只会成为别人酒足饭饱后的笑料。
看着我被噎住的样子，苏芸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安抚。
“林默，别冲动。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你好好想一想，维持现状，对我们所有人都好。你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楚静那边，也会给你补偿。一套房子，或者一笔钱，随你开。”
她竟然想用钱来收买我。
我看着她，突然不想再跟她争吵了。
因为我知道，我和她，早已不在一个世界里了。在她看来，一切都可以是交易，包括婚姻，包括孩子，包括我的尊严。
“好。”我说了一个字。
苏芸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想通了”。
“你想通了？”
“嗯。”我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想通了。你说得对，为了孩子，我认了。”
她眼中的戒备放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我转过身，走向卧室。
“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关上卧室门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苏芸，楚静。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
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们把我当工具，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工具，会如何让他的主人，付出血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