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离远点，灶火烫。” 陈老酒头也没抬，木勺依旧匀速搅动着锅里的酒醅，
那动作看着慢，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韵律。门槛上的陈九儿才六岁，扎着两个羊角辫。
她刚从娘的屋里跑出来，娘林慧病着，让她来看看爷爷酿酒进度。可这会儿，
她早把娘的吩咐抛到了脑后，满脑子都是爷爷木勺转动的轨迹 —— 时而快，时而慢，
遇到锅边结着的酒醅，还会轻轻敲两下，那力道不大不小，刚好把结块的酒醅打散，
又不碰坏锅底的老酿。这是陈家的独门手艺，叫 “万酒归一”。陈老酒没教过任何人，
连九儿的爹陈国梁都只看过皮毛。可今天，九儿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脑子里像开了扇窗，
爷爷每一个动作的用意，每一次搅动的时机，甚至锅里酒醅发酵的程度，
她都清清楚楚地 “懂” 了。“爷爷，你刚才搅慢了半拍。” 九儿突然开口，
声音脆生生的，“那边的酒醅快粘锅底了，得再快一点。”陈老酒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自家孙女。这可不是随便能看出来的，就算是酿酒多年的老手，
也得凑到锅边闻半天才能判断，九儿这丫头，蹲在门槛上就能看出来？“你懂啥？一边玩去。
” 陈老酒嘴上说着，手里的木勺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半拍，果然，
刚才快粘底的酒醅被搅开了，酒气更浓了些。九儿却没走，她站起身，走到灶台边，
仰着小脸说：“爷爷，我想试试。”陈老酒犹豫了。陈家酿酒有规矩，传男不传女，
九儿是丫头片子，按说连看都不该多让她看。可刚才九儿说的话，
又让他心里犯嘀咕 —— 这丫头，莫不是有啥天赋？“小孩子家家的，别瞎闹。
” 陈老酒把木勺往锅里一插，转身要去添柴火。可九儿却伸手抓住了木勺柄，
小小的手攥着粗木柄，竟也有模有样地搅了起来。奇怪的是，她的动作虽然生涩，
却完全跟着 “万酒归一” 的韵律走，比陈国梁第一次试的时候还稳。陈老酒站在旁边，
眼睛越睁越大，灶膛里的柴火都忘了添，就这么看着九儿搅了足足一刻钟。“行了行了，
别累着。” 陈老酒赶紧把木勺接过来，心里的惊讶压都压不住，“你这丫头，咋会这个？
”九儿自己也说不清，她只觉得刚才爷爷搅动的时候，锅里的酒醅像是在跟她说话，
告诉她该怎么动。她挠了挠头，笑着说：“我不知道，就是觉得该这么搅。”当天傍晚，
九儿趁爷爷去看她娘，偷偷溜进了小院的储藏室。里面堆着爷爷准备好的高粱、曲药，
还有一口小陶罐 —— 那是爷爷给她装糖稀用的。九儿搬来小板凳，
踩着凳子够到架子上的高粱，抓了两把放进陶罐，又倒了些院子里的山泉水，
按照白天 “懂” 的方法，用小木棍慢慢搅动。她没敢生火，
就这么在常温下搅了半个时辰，然后把陶罐藏在柴房的角落，用干草盖好。她想着，
等明天看看，说不定就能酿出酒来。第二天一早，九儿第一个爬起来，冲到柴房掀开干草。
陶罐里果然有了些酒气，虽然淡，却实实在在是酒的味道。
她高兴地抱着陶罐跑去找姑姑陈秀兰。陈秀兰比陈国梁小两岁，还没嫁人，平时最疼九儿。
这会儿她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到九儿抱着陶罐跑过来，笑着问：“九儿，抱的啥宝贝？
”“姑姑，你闻！我酿的酒！” 九儿把陶罐递过去。陈秀兰凑过去一闻，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酒气虽然淡，却格外清冽，比爷爷酿的新酒还顺鼻。她倒了一点在手心，尝了尝，
眉头却皱了起来：“有点涩，要是再甜一点就好了。”九儿也尝了一口，确实有点涩。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 昨天娘煮药的时候，加了点碱水，药就不那么苦了。
酒是不是也能这么弄？“姑姑，你等一下！” 九儿跑回屋里，
从娘的药罐旁边找到一小瓶碱水，倒了一滴进陶罐，晃了晃，再递给陈秀兰。
陈秀兰又尝了一口，这次，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嘴里的酒顺着喉咙滑下去，甜丝丝的，
一点涩味都没有，还带着股淡淡的高粱香，比镇上酒铺卖的最好的酒还好喝！“九儿！
你这是……” 陈秀兰激动得抓住九儿的手，话都说不利索了，“这酒是你酿的？
就加了一滴碱水？”九儿点头，笑着说：“嗯！姑姑，好喝吗？”“好喝！太好喝了！
” 陈秀兰抱起九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可高兴了没一会儿，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九儿，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族长爷爷。”九儿不懂：“为啥呀？我酿的酒好喝，
为啥不能说？”“因为陈家有族规，酿酒传男不传女。” 陈秀兰摸了摸九儿的头，
声音低了些，“要是让族长知道你会酿酒，会罚你的。”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虽然不知道族规有多严，却知道姑姑不会骗她。可没藏两天，还是出事了。那天下午，
九儿正在柴房里给陶罐添水，忽然听到院门外有人喊：“秀兰！在家吗？
” 是邻居陈婆子的声音，她是族长陈万山的远房亲戚，平时最爱管闲事。
陈秀兰赶紧让九儿把陶罐藏进柴堆，自己迎了出去：“陈婶，有事吗？”陈婆子走进院子，
鼻子嗅了嗅，眼睛扫来扫去：“我刚才路过，好像闻着酒气了？你们家又酿酒了？
”陈秀兰心里一紧，笑着说：“没有啊陈婶，是爷爷前两天酿的酒，还没封坛呢，
所以有味道。”“是吗？” 陈婆子不相信，径直往柴房走，“我去看看，
家里的酱油快没了，想跟你借点。”陈秀兰拦不住，只能跟着进去。柴房里很暗，
陈婆子的眼睛却很尖，一眼就看到了柴堆里露出来的陶罐口。她走过去，一把掀开干草，
把陶罐抱了出来。“这是啥？” 陈婆子打开陶罐，闻了闻，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是新酿的酒！秀兰，你们家是不是有人违规酿酒了？”陈秀兰赶紧说：“陈婶，
这是我酿的，跟九儿没关系。”“你酿的？” 陈婆子冷笑一声，“你当我傻？
你酿酒的本事我还不知道？能酿出这么好的酒？肯定是九儿这丫头！
”陈婆子抱着陶罐就往外走：“我得去告诉族长，陈家的规矩不能破！”陈秀兰想拦，
却被陈婆子推了个趔趄。九儿躲在门后，看着陈婆子的背影，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半个时辰，族长陈万山就带着两个族人来了。他穿着深色的长衫，脸上没什么表情，
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一进院子就问：“秀兰，陈婆子说的是真的？你们家有人违规酿酒？
”陈秀兰挡在九儿身前，大声说：“族长，是我酿的，跟九儿没关系，你要罚就罚我。
”“你酿的？” 陈万山看着她，眼神锐利，“你把刚才那坛酒拿出来，我尝尝。
”陈秀兰没办法，只能把藏在屋里的陶罐拿出来。陈万山倒了一点在酒杯里，尝了一口，
脸色更沉了 —— 这酒的味道，比陈家酒坊里最好的酒还强，绝对不是陈秀兰能酿出来的。
“秀兰，你说实话，到底是谁酿的？” 陈万山的声音冷了下来，“族规面前，
可容不得你撒谎。”陈秀兰咬着牙，就是不松口：“是我酿的，族长，你要罚就罚我吧。
”这时候，九儿从陈秀兰身后走出来，小声说：“族长爷爷，酒是我酿的，跟姑姑没关系。
”陈秀兰赶紧把她拉回来：“九儿，别乱说！”可已经晚了。陈万山的目光落在九儿身上，
带着失望：“九儿，你是丫头片子，怎么能学酿酒？陈家的族规，你不知道吗？
”九儿低着头，小声说：“我就是想酿好喝的酒给娘和爷爷喝……”“不管你想给谁喝，
破了族规就是破了族规。” 陈万山挥了挥手，身后的族人上前就要抓九儿。
陈秀兰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九儿：“族长，不要！九儿还小，她不懂事，我替她受罚！
求你了族长！”陈万山看着陈秀兰，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你要替她受罚，
那我就按族规办。” 他顿了顿，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陈家族规，女子酿酒者，挑断舌头，
终身不得踏出陈家半步。既然是你替她，那这罚，就落在你身上。
”九儿吓得大哭起来：“族长爷爷，不要！我错了，我再也不酿酒了，你别罚姑姑！
”陈秀兰却按住九儿的头，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陈万山说：“我认罚。”当天晚上，
祠堂里传来陈秀兰的惨叫声，九儿被娘锁在屋里，只能隔着窗户听，哭得浑身发抖。
她娘林慧坐在床边，抱着她，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九儿，以后再也不能酿酒了，记住，
再也不能了。”第二天，陈秀兰被送回了家。她的舌头被挑断了，说不出话，
只能用手势比划。她找到九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上面写着 “药材酿酒记录”。她把小册子塞到九儿手里，又指了指册子，
再指了指九儿的嘴，然后比划着酿酒的动作。九儿看懂了，
姑姑是让她好好学这本册子里的东西，以后酿酒能用得上。她抱着小册子，哭得说不出话。
没过多久，陈秀兰就被族长派人送到了陈家后山的小院，终身不得出来。九儿想去看她，
却被父亲陈国梁拦住了：“九儿，别去了，族长说了，谁也不能去看她，不然会受罚的。
”九儿只能把那本药材记录藏在床底下的木箱里，每天晚上偷偷拿出来看。
册子里记着各种药材和酒的搭配方法，比如甘草和米酒一起酿，
能让酒更甜；陈皮和高粱酒搭配，能去涩味；还有一种叫 “醉仙草” 的药材，
加在酒里能让酒香飘得更远，只是醉仙草很难找，只有后山才有。时间一晃，十年过去了。
九儿已经长成了十六岁的姑娘，个子高挑，眼神却比同龄人沉稳。这十年里，
她从来没在人前酿过酒，却没放下过那本药材记录。她经常趁父亲和哥哥不注意，
偷偷去后山找醉仙草，可惜一直没找到。她的哥哥陈阳比她大两岁，性子憨厚，最疼妹妹。
他知道九儿会酿酒，也知道姑姑的事，所以平时总是帮九儿打掩护。比如九儿要去后山，
他就会跟父亲说 “九儿去采野菜”；九儿藏在柴房里的酒坛，他会帮忙看着，
不让别人发现。这天下午，陈阳去山上挑水，刚走到山泉边，就被两个男人拦住了。
是陈虎和陈豹兄弟俩，他们是族长陈万山的孙子，平时就爱欺负人，
尤其看陈阳家不顺眼 —— 毕竟陈秀兰的事，让他们觉得陈阳家是 “违规户”。“陈阳，
你家都这样了，还敢来这儿挑水？” 陈虎双手叉腰，一脸嚣张，
“这山泉是我们家先发现的，你不许用！”陈阳皱着眉：“这山泉是大家的，凭啥不让我用？
”“凭啥？就凭你家有个违规酿酒的姑姑，还有个想酿酒的丫头！” 陈豹上前一步，
推了陈阳一把，“赶紧滚，不然我揍你！”陈阳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水桶掉在地上，
水洒了一地。他气得脸通红，却不敢动手 —— 陈虎陈豹比他壮，他打不过。就在这时，
一阵清亮的女声传来：“陈虎陈豹，你们凭啥欺负我哥？”是九儿来了。
她刚在后山找完醉仙草，路过山泉边，正好看到哥哥被欺负。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酒壶，
里面是她昨天偷偷酿的一点米酒，本来想给娘尝尝的。陈虎回头看到九儿，
嗤笑一声：“陈九儿？你个丫头片子，也敢来管闲事？”“我哥挑水碍着你们了？
” 九儿走到陈阳身边，把他扶起来，“你们赶紧让开，不然我就去告诉族长。
”“告诉族长？你以为族长会帮你们？” 陈豹上前就要推九儿，“我看你是找打！
”九儿急了，她知道自己打不过陈豹，情急之下，她打开手里的酒壶，
对着陈豹和陈虎就撒了过去。酒液洒在地上，酒香一下子散开了。那是加了一点陈皮的米酒，
香味格外醇厚，飘进陈虎陈豹的鼻子里，两人原本凶巴巴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酒渍，像是被勾了魂一样，脚步不自觉地跟着酒香走。“哥，快走！
” 九儿拉着陈阳，捡起水桶，赶紧跑下山。两人跑回家，刚进院子，
就看到父亲陈国梁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你们俩去哪了？刚才干啥了？
” 陈国梁的声音很沉，他刚才在院子里，隐约闻到了酒香，还看到陈虎陈豹在山下晃悠，
心里就猜到可能是九儿又酿酒了。九儿低下头，不敢说话。陈阳赶紧说：“爹，
是陈虎陈豹欺负我，九儿为了救我，才把酿的酒撒出去的。”“你还敢酿酒！
” 陈国梁一下子火了，他走到九儿面前，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九儿，
你忘了你姑姑的事了？你忘了族规了？你要是再敢酿酒，被族长知道了，怎么办？
”九儿眼圈红了：“爹，我没想惹事，我就是想酿点酒给娘尝尝，
娘最近身子不好……”“就算是为了你娘，也不能酿酒！” 陈国梁打断她，叹了口气，
“你娘的病，我会想办法，你以后再也不许碰酿酒的东西了，听到没有？”九儿咬着嘴唇，
点了点头。可她不知道，刚才她撒酒的酒香，不仅被陈虎陈豹闻到了，
还被路过的族长陈万山闻到了。陈万山当时正在山上巡查，闻到酒香的时候，
脚步一下子停住了。这酒香很特别，不是陈家酒坊里的任何一种酒，比他喝过的所有酒都香。
他顺着酒香找过去，正好看到陈虎陈豹像丢了魂一样跟着酒香走，
心里立刻就猜到了 —— 肯定是陈九儿那个丫头。十年前的事，他一直没忘。
陈秀兰替陈九儿受罚，他心里其实也有点不忍，可族规不能破。这十年里，
他一直盯着陈九儿，没发现她酿酒，还以为她改了性子，没想到，她还在偷偷酿。当天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