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推开合租房那扇总是卡住的木门时，雨正沿着窗玻璃划下扭曲的痕迹。
她把滴水的伞放在门口的铁制伞架上，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平底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月租四千二，对于她这样一个刚工作三年的编辑来说实在吃力，
但胜在离公司近，且带一个朝南的小阳台。“有人吗？”她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她的室友周磊是个程序员，加班比她还狠，
通常要到十点以后才会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林薇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喝，
却发现水壶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和两张百元钞票。
纸条上的字迹刚劲有力：“上周我不小心打碎了你放在客厅的花瓶，这是赔偿。抱歉。
——周磊”她愣了一下，走到客厅角落，那只她在跳蚤市场淘来的淡蓝色花瓶果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素白色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白色小雏菊。林薇轻轻抚摸花瓣，
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上周她发现心爱的花瓶碎了，确实有些生气，
但没想到周磊会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和赔偿。回到自己的房间，林薇打开那个狭小的衣橱，
准备换下有些潮湿的衣服。这个衣橱是她和周磊共用的，中间只用一块薄薄的木板隔开。
她的连衣裙旁挂着他的衬衫，毛衣旁边是他的卫衣。刚搬进来时，她对这种安排颇为不满，
但房源紧俏，租金合适，也只能将就。衣橱里，两人的衣物无声地摩挲，
不知不觉中已互相沾染了彼此的气息。
林薇的羊毛衫上偶尔会带着周磊衬衫的淡淡洗衣液香味，
而周磊的夹克有时也会沾上她常用的那款茉莉花味香水的气息。这天晚上，
林薇正在修改一篇即将刊发的稿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看了看表，
十点二十，比平时早些。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以及浴室门关上的声音。水声哗哗响起，
林薇试图集中精神工作，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浴室的方向。合租三个月了，
她和周磊的交流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他们通过冰箱上的便利贴沟通：“我买了牛奶，
你可以喝。”“周五物业来修水管，留人在家。”“卫生间灯坏了，已报修。”简洁、实用，
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周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三十出头，在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公司工作。
他身材高挑，总是穿着素色的衬衫或深色毛衣，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神沉稳而专注。
林薇曾无意中瞥见过他房间的一角——整洁得不像一个单身男性的居所，书架上摆满了书，
还有一台看起来很专业的电子琴。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
林薇听到周磊的脚步声停在她的门前。她屏住呼吸，莫名有些紧张。但脚步声很快又远去了，
接着是他房间门关上的声音。林薇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第二天是周六，林薇醒来时已近中午。她穿着睡衣走出房间，
发现周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早。”他抬起头，简单地问候。“早。”林薇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睡衣的衣角，
“谢谢你的花瓶和花。”周磊微微点头：“应该的。我不小心碰倒了你的花瓶，很抱歉。
”短暂的沉默后，林薇走向厨房：“我要煮咖啡，你要吗？”“好的，谢谢。
”林薇在煮咖啡的时候，偷偷打量坐在客厅里的周磊。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质T恤，
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几岁。他专注阅读的侧脸线条分明，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本的边缘，
像是在打着某种节拍。咖啡机的轰鸣声填满了沉默的空间。林薇拿出两个马克杯，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要加糖或牛奶吗？”“不用，清咖就好。
”她端着两杯咖啡走到客厅，将其中一杯放在周磊面前的茶几上。他合上书，
林薇瞥见封面是《音乐理论与作曲技巧》。“你是音乐专业的？”她好奇地问。
周磊摇摇头：“业余爱好。工作压力大，音乐能让人静下心来。”他们陷入了又一阵沉默，
只有偶尔啜饮咖啡的声音。林薇注意到周磊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左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黑色手表。“你在看什么？”周磊突然问，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林薇的脸微微发热：“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手表很漂亮。
”他轻轻转了转表带：“同事送的生日礼物。”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林薇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议喝咖啡，
这种面对面坐着却找不到话题的感觉比独自一人时更加令人孤独。
“我昨天看到你发表在《都市文化》上的文章了。”周磊突然说，
“关于独立书店生存现状的那篇。”林薇惊讶地抬起头：“你看了？”“偶尔会买那本杂志。
”他抿了一口咖啡，“写得很好，特别是对‘知了书店’老板的采访那段，很打动人。
”“谢谢。”林薇感到一阵意外的欣喜，“那位老板确实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坚持经营那家小书店二十年，尽管现在读者越来越少。”“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
”周磊说，“大多数人追求的是效率和利益，而不是情怀和价值。”林薇点点头，
突然觉得周磊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只是个埋头代码的程序员。她鼓起勇气问道：“你呢？
你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周磊沉思片刻：“古典钢琴曲，特别是肖邦和德彪西的作品。
不过最近在尝试创作一些自己的东西。”“创作？”林薇好奇地追问。“只是些简单的旋律。
”他轻描淡写地说，然后突然站起身，“我该去超市了，冰箱快空了。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林薇有种感觉，周磊似乎不太愿意深入谈论自己的音乐创作。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接下来的几周，林薇开始更加留意周磊的痕迹。
她注意到他习惯在周六早上练琴，
约传来；他喜欢在便条纸上画小小的五线谱和音符；他的咖啡杯总是放在餐桌的同一个位置。
一天晚上，林薇在整理衣橱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淡紫色真丝连衣裙的袖口上，
多了一朵用同色丝线绣成的小小茉莉花。她惊讶地把裙子拿到灯下仔细端详。绣工精细，
茉莉花几乎看不见，只有在她转动袖口时，丝线才会反射出微弱的光泽。是周磊做的吗？
他怎么会刺绣？又为什么选择茉莉花？无数疑问在她心中盘旋。那天晚上，林薇辗转难眠。
深夜十一点多，她起身到厨房倒水，却意外地发现周磊也还没睡，正站在阳台上望着夜空。
城市的灯光将天空染成暗红色，星星寥寥无几。“你也睡不着？”她走到阳台门口，
轻声问道。周磊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嗯，工作上的事。”“压力大？
”“总有一些难题需要解决。”他淡淡地说，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呢？
”林薇靠在门框上：“在想一些事情。”一阵夜风吹来，带来远处车辆的嗡鸣声。
公寓楼里大多数窗户已经暗下来，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像是夜空中孤独的星星。
“城市的夜晚从来没有真正的黑暗，不是吗？”周磊突然说，“总是有光从某个地方渗出来。
”林薇点点头：“就像人心，总有某个角落是亮着的。”周磊转过头，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比喻很好。”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分享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林薇注意到周磊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微光。“谢谢你。”她突然说。
周磊投来询问的目光。“为我裙子上的茉莉花。”林薇轻声解释，“很漂亮。
”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是茉莉花？”周磊沉默片刻，
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它配你...和你的香水味道。”林薇感到一阵暖流从心底涌起。
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冷淡的男人会如此留意她的细节。从那天起，
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开始在客厅里长谈，
分享工作中的烦恼和生活中的小事。林薇发现周磊表面上冷静理性，
内心却有着丰富的情感和深刻的思考。而周磊也渐渐了解到，林薇坚强独立的外表下，
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和孤独。一个周五的晚上，林薇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推开门的瞬间，
她听到一阵流畅的钢琴声。周磊背对着她，坐在电子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舞动。
旋律忧伤而美丽，像是秋天的雨，又像是深夜的独白。林薇静静地站在门口，不忍打扰。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她轻轻鼓掌。周磊猛地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窘迫。
“太美了。”林薇由衷地说，“是你创作的吗？”他点点头，
显得有些不安：“只是随手写的。”“它叫什么名字？”“还没有名字。”周磊轻声说，
“也许...可以叫《夜光》。”林薇走近几步：“为什么是《夜光》？
”“因为它是在很多个夜晚慢慢形成的。”他回答，目光与她相遇，“有时候，
最清晰的思考发生在黑暗中。”他们相视而笑，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在空气中流动。
“我能再听一次吗？”林薇请求道。周磊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