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一定在速度和力之间

江滨公园的长椅上，两个人。

除了彼此，还有两瓶红酒作陪。

红酒的瓶塞是被开好后塞回去的，凸出的瓶塞在静静诉说着酒瓶的命运。

故事总是会从矛盾开始。

“我今年要决定是不是要出国了。就这段时间就要定下来。”沉寂被黄苍染打破，他的声音很安静。

“我知道啊，这还要选吗？你这能公费出国念书，为什么不去？”诸葛玘诺回答，十分轻松，十分理所当然。

她一说完，气氛又凝固了。

黄苍染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拔掉红酒的瓶塞自顾自喝起来。

诸葛玘诺也不说话，对着空气一白眼后乖巧地拿起塞子，来回拿捏转动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每一次和黄苍染见面，觉得越来越拘谨好像那种儿时的放肆，曾经的自在，都不见了踪影。她在想是不是现在和黄苍染的接触过于少，导致此刻这般的生疏感。不过，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明明就不是。黄苍染的存在其实是让她安心的，否则她不会大晚上还为他跑出家门，孤男寡女；也是让她感到亲切的，否则她不会肆无忌惮地给白眼。

然而明明应该那样熟悉和亲切的人，现在却让她感觉这样陌生。“或许，成长的道路上我们错过了太多吧。”诸葛玘诺这样想。

“喝吗？”黄苍染转身对她说，“你不是红酒小公主吗，特地拿的红酒。”他递过酒来，是他喝过的那瓶。

“这个神话，早就破了。别拿我开玩笑了。”诸葛玘诺没有接，而是吐槽，“也不带个杯子。”

她故作轻松。

“哦？我喝过的不能喝吗？”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深邃。

诸葛玘诺握紧手里的瓶塞。

“说什么呢？”她一把拿过瓶子，咕咚几口把瓶里剩下的红酒喝了干净，“我只是要用杯子掂量一下自己的酒量，都多久没喝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几次我每次喝完都晕头转向的。这一瓶怎么就只剩下这么点哈。你刚刚喝了这么多？我一口就喝没了！”

诸葛玘诺语无伦次，黄苍染只是笑着。

“那你少喝点！”黄苍然摸摸诸葛玘诺的头发，“你就负责那瓶，你的份额已经没有了。”

他诸葛玘诺手里的酒瓶，继续拿出第二瓶喝起来。

“喂，你不要喝多了，你看我这小身板。”诸葛玘诺握住他手里的瓶子。

黄苍染竟真的将诸葛玘诺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地看了一轮：“你这小身板怎么了？”

诸葛玘诺被他看得浑身汗毛直竖，放开手：“看看我的小身板，再看看你182的大高个，你要是喝成泥了，我是搬不动的！”她以为自己劝他不要喝酒的方式很特别。

“搬不动，就不能陪我在这里吗？”黄苍染斜眼低头白了玘诺一眼。

这一眼白得很有技术含量，将诸葛玘诺的局促尽收眼底，他一勾嘴角：“再说了，我不会让自己醉的，我不会让你这么累。留你一个人清醒着，这么无助。”

他笑了。

诸葛玘诺听出了看出了一点其它的感觉，但是她不想承认。

“哈，算你有良心。”她岔开话题。这次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尴尬。

“嗯，良心，我当然有，有些人就不知道有没有了。”黄苍然可不想绕过这个话题。

“你又这么阴阳怪气地讲话。”诸葛玘诺皱眉。

“又？呵，那好，我不阴阳怪气了。”说完，转过身子，整张脸凑近诸葛玘诺，眼睛直逼她：“你看着我，回答我，你真的希望我去？”

诸葛玘诺望向他的眼睛，只一眼，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深陷进去。不，不是觉得，是分明就是，毕竟，这张脸，有点好看，有点干净。

当然，这种眼神，这种状态她也是了解的。所有的言情剧里，事情进展到这里，一定会有令人耳红的画面。所以，她转过头去：“是啊！去！出国深造一下挺好，又不是不回来，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其事。”

诸葛玘诺惊讶自己居然用了成语，她反思着这会让这对话很生硬。

“可是，你很快就要上大学了。”

黄苍染应该完全没在意。

惊叹于这个已经是她眼中天才一般的人的脑回路：“是啊，我知道我很快就要上大学的啊，这和你出国有什么关系？”

黄苍染没有回答。诸葛玘诺不想冷场：“再说，你就算不出国，呆在国内，对我来说也没有差别。我也是要上大学的呀。而且，我上大学了，你又不能罩着我。我们不会在同一所学校啊。因为哪怕你在国内，你要去的大学，我实在望尘莫及。你可是学神啊。”

她觉得自己很幽默，可听在黄苍染的耳朵里，却很刺耳：“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诸葛玘诺当下并不明白自己又是哪句话刺激到他了。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大学里你们就没了束缚，你就可以和你的小同学在一起了是吗？”黄苍然突然严肃地责问，满满的醋劲儿。

这个人确实有分分钟把人惹毛的技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诸葛玘诺瞬间不乐意了，转过身子，直视他的眼睛，正经地反驳起来：“你还说不再阴阳怪气，你现在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喝的是酒还是毒呢，哈？为什么要提他呢？你出不出国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不要莫名其妙好不好，不要说我和他在一起，什么在一起？谁说我就一定和他是同一个大学啊。你究竟在发什么火，生什么气？”说完，她双手抱胸，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好，我不对，我不对！”他很快败下阵来。

诸葛玘诺还沉浸在刚刚自己连珠炮一样的反驳中，着实激动了些。这会儿正在想怎么给自己一个台阶，表现一下，已经不生气了，刚转回头……

“你心里从来就没我是吗？”

正好撞上黄苍染的眼睛。同时撞过来的，还有他的话。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晶莹把红血丝衬得更加明显。他们俩都了解，他想用酒压下去的话，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可是诸葛玘诺最怕黄苍染这样认真地提起这件事，从前的每一句，他玩笑着说，她都可以当作玩笑般地听。此情此景，她面对不来。

“我……就现在，就我们，我们是兄…”话没说完，嘴已经被封上。

黄苍染的唇轻轻覆在诸葛玘诺的唇上，他知道她会吓一跳，不过他不想听见兄妹两个字，什么狗屁兄妹。

诸葛玘诺瞪着眼看着黄苍染的长睫毛，仿佛身体被点了穴，脑袋空空的，只能感受到他的唇，凉凉的，软软的，他的鼻息，带着红酒的味道游走在她的脸上。直到感觉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才像弹簧一样弹开，接着，猛地一把将他推开，猛地起身，警觉地退后一步。

“你干什么？”她怒目圆瞪。

“呵，比我想得要好一点，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巴掌。”面对横眉立眼责问他的诸葛玘诺，黄苍染不怒反笑。整个人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拿着红酒瓶，大口喝着酒，活脱脱像个不负责任的小流氓。如果不是这张帅气的脸，诸葛玘诺觉得就刚才那样，她就可以把这人扔进江里喂鱼，或者报警抓他。那是她的初吻啊。

平复了几秒钟，诸葛玘诺现下不想计较初不初吻这件事，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对他来说一个吻而已，难不成还要负责吗？更何况，怎么负责？更重要的是，她看不惯他这样。

“如果是别人，少不了挨我一巴掌。你喝多了，我们回去吧。就当没发生过。”她语气冷淡。这是她的理智。

黄苍染站起身来：“就当没发生？为什么？刚刚感觉不好？是我第一次，不熟练。”

看着黄苍染完全不觉得刚刚自己的行为有问题，诸葛玘诺有些生气：“第一次？呵，这也是我的第一次啊！所以，这感觉不好，很不好，十分不好，非常不好，我们不可…”话未说完，黄苍染一把搂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掌圈起她的后脑勺，再次用嘴堵住了她的嘴。诸葛玘诺来不及反应，想要说话反抗。黄苍染的舌头顺势撬开了她的贝齿。诸葛玘诺只觉得嘴里一阵湿热，黄苍染的舌头像一条小蛇带着重重的酒味缓慢地探索游走。是酒的缘故吧，带着毒药的酒，明明只是嘴巴的接触，却让诸葛玘诺全身发麻发软。感觉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开始用她能有的力气剧烈挣扎。头和身子却被更紧禁锢住，黄苍染开始疯狂地索取。诸葛玘诺推不开，只能用力咬了他的舌头。趁黄苍染吃痛重重一把推开，推得他几个趔趄。

说真的，她不想伤害他。可是这样的行为实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你讨厌我？真的这么讨厌我？”黄苍染站定问她，眼睛里满是伤痛。

“我不讨厌你。”诸葛玘诺尽量平复自己，“我只是不喜欢这样！我们不可以。”

“那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黄苍染也平静又郑重地说，“等我回来。然后我等你长大，娶你。我们在一起，以后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黄苍染好怕。他想留住她，她的人，她的心。这一刻的他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用一种身份换一个承诺，换一段等待。

“你现在是跟我在过家家还是开玩笑？”诸葛玘诺一点都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这种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你想把我当小孩子骗吗？等你回来？等我长大？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人是会变的，你也会，我也会。我们还小，现在不用说这种问题。”

“原来你是不相信我？”黄苍染突然轻松地笑了，“可是我知道我做得到。我会等你，等你准备好。”

“这不光是不相信，而是这……而且，我们也不可以啊！”

“怎么不可以？就因为你叫我哥哥？还是只是你不想这个人是我？因为他！”

诸葛玘诺本身没想提黄苍染口中的那个他。他们之间的事，和他口中的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现在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情况，黄苍染今天就是向她来要一个结果的，但是要给他什么结果呢？她给不了。

“是，是因为他！虽然我和他现在没有关系，但是我想和他有关系，因为我觉得我和他才是有可能的，才是适合的。况且感情是要慢慢培养和感受的，时间会过去会改变很多东西的，我们经过考验以后才会有结果的。你这么风流倜傥的，跟个公子哥一样，以后还会碰见很多人，你不要用这些虚无缥缈的誓言来作承诺，没有分量的。所以我都明白的道理，你为什么还要说这些空话。就很幼稚很可笑。”除了借黄苍染口中的他斩钉截铁地断了他的念想，诸葛玘诺没有其他办法结束这无理的闹剧。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你觉得我风流倜傥，满嘴空话？甚至，更愿意相信和他的可能？”

“当然不止这些，还有，就像你刚说的，我们是兄妹。”

“我们算什么兄妹？”

“不算吗？在我们爸妈眼里，我们就是兄妹。而且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当你是哥哥。”诸葛玘诺说完，自己也有些心虚，还加了句，“对，在我心里，你从来就只是哥哥，没有其他。”

如果说其他，黄苍染根本不在乎，但是诸葛玘诺说的她心里的想法——只是哥哥，让他有了一秒的退却。就是这一秒的退却，诸葛玘诺转头就走。因为再多待一会儿，她都要开始怀疑自己了，她本来就是个不太坚定的人。

尽管知道要尊重她，可黄苍染实在不能接受她的离开，慌乱地几步追上，一把拥她进怀。紧紧紧紧地抱住，他怕不抱住她就会失去，永远的失去，好在诸葛玘诺没有反抗。

他用下巴顶着她的头顶，闻着她的发香。

“诸葛玘诺，我很早就不把你当妹妹了。”就这样很久以后，他开口，很认真地说。

诸葛玘诺靠在黄苍然的胸口，强有力的心跳，他的温度，他的气味，都让人莫名安心。她默默感受，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她感受到他的身子本能一紧，然后放松，接着加重了搂她的力道。

她当然知道他早就不把她当妹妹了。

又是不知道多久，她开口：“刚刚那真的是我的初吻，也真的是你的？”黄苍染心里一阵放松甜蜜，他觉得诸葛玘诺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怀抱，他轻轻点头。感觉到黄苍染点头，她继续：“我会收下你的初吻，记住这个拥抱里你的气味，温度和心跳，然后，把这一切封起来，埋起来。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们的一切意外就到此为止。放开我吧，我要走了，要回家了，我再不回去，我爸要担心了。你也走吧，留学顺利。再见了，苍染，哥哥。”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诸葛玘诺的这种平静，才最让黄苍染绝望。他了解她，也知悉她此刻的决定。她一定是厌恶透了自己刚才的样子和举动，才拿出她的懂事，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论情绪稳定，他怎么能输给她呢？他心里的过山车也只是在心里起落。黄苍染，笑了，松开手，任由诸葛玘诺走出他的怀抱，任由她转身，任由她离开。他明白，这已经是诸葛玘诺愿意给他的全部了。

确实如他所想，诸葛玘诺没有再给过一个眼神，没有回眸，没有停驻。

看着她的背影，他笑着笑着流下泪来：“再见了，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