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朋友阮恒

1二十六岁的我，一直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努力工作，省吃俭用，

用一张张网贷编织成救生索，一次次将沉溺于失败投资中的母亲打捞上岸。我以为这是爱，

是责任，是母女间无法割舍的羁绊。

直到一纸“胃癌晚期”的诊断书如惊雷般劈醒了我——我的生命，已进入残酷的倒计时。

面对母亲永无止境的情感勒索与债务深渊，被逼至绝境的我终于决定，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

撕掉“好女儿”的标签，来一场彻头彻尾的叛逆。她的债，我不还了。而我的命，这一次，

只为自己而活。2 债务深渊手机又在枕头下固执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像是钻进耳道的蛀虫，

不依不饶。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凌晨三点，这个月的第七次，或者第八次？我懒得去数了，

胃里一阵熟悉的绞痛准时袭来，比闹钟还准。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墙壁上斑驳的霉点，

在夜色中像一张张嘲讽的鬼脸。我熟练地干咽下两片止痛药，药片粗糙地滑过喉咙，

留下满口苦涩，一如我生活的滋味。电脑还开着，屏幕上并排着十几个网贷平台的界面，

花花绿绿的广告语闪烁着诱人而虚伪的光——“极速到账”、“轻松借款”、“圆您梦想”。

我的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悬浮着，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疲惫，却找不到栖身之所。

震动停了片刻，又再次响起。我终于伸手拿过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眼皮一跳。按下接听键，母亲那熟悉的哭腔立刻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晚晚，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妈妈都快急死了！”“在忙。”我的声音嘶哑，没有任何起伏。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妈妈跟你保证！”母亲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戏剧化的恳求，

“等这个坎过去了，我马上就去找个工作，我们一起还，很快就能还清的！

”我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个隐藏的文件夹，命名为“债务”。

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是我从十八岁至今，为母亲填下的每一个“坑”。

从一开始的几千块学费、生活费，到后来的几万、十几万，

炎手术、被人骗了钱急需周转、甚至是一件必须拥有的名牌大衣……每一个理由都如此正当，

不容置疑。“多少钱？”我打断母亲的话，这三个字仿佛有千斤重。“五万！就五万！

”母亲的声音立刻明亮了起来，切换自如，“李阿姨介绍的这个护肤品代理项目，

绝对是风口！拿货价特别低，只要第一批货卖出去，本钱立刻就能回来，还有得赚！

到时候……”我没有听完后面的话，移动鼠标，在一个我刚刚提交申请的平台上，

点击了“确认借款”。动作机械，流畅得让人心疼。二十六岁的我，

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重复这个动作。背上的债务，像滚雪球一样，

早已突破了八十万大关。而我，只是这座城市里一个普通的平面设计师，

月薪税后不过一万二。“晚晚，你放心，妈妈这次一定……”“妈，”我轻声打断，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疼痛的胃部，那里似乎有一个硬块，在我指尖下沉默地彰显着存在感，

“我胃不太舒服，明天想去医院看看。”“哎呀，去什么医院啊！多浪费钱！

”母亲的声音立刻变得尖锐，“你就是熬夜熬的，再加上整天吃那些外卖，能不把胃吃坏吗？

听妈妈的，喝点热水，早点睡觉，保证明天就好了！

年轻人哪来的什么大病……”我沉默地听着，指尖在那个硬块上用力按了按，

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我瞬间白了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样的话，我听了八年。八年来，

我所有的身体不适，在母亲那里，最终都会归结为“矫情”、“浪费钱”。“我知道了。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压下去，“钱，一会儿转到你卡上。

”挂掉电话，我开始操作最后的转账流程。当鼠标指针移动到在确认转账准备点击时，

一阵强烈的眩晕攫住了我。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变得模糊、扭曲，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

我猛地趴在床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一次，

胃部的疼痛持续得格外久，像是有根绳子在里面狠狠绞动，不肯停歇。

3 生命倒计时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混杂着疾病和焦虑的味道。我独自坐在候诊区的塑料椅子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

有一家三口陪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做检查的，

女儿轻声细语地安抚着紧张的父亲；有一对年轻夫妻，丈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怀孕的妻子，

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有子女陪着父母聊家常的，言语间满是关切。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

孤零零的，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弃物。“林晚”护士拿着名单，在门口叫我的名字。

我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诊室。诊室里很安静，只有敲击键盘的嗒嗒声。

穿着白大褂的顾医生看着刚出来的CT片子，眉头微微蹙起。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

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眼神温和而沉稳，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你一个人来的吗？

”他放下片子，看向我。我点点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医生，您直说吧，

我承受得住。”顾医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他拿起CT片子，

走到灯箱前插好，指给我看。“胃部这里，你看，有一个明显的占位性病变，就是肿瘤，

体积已经不小了。”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我的心上，“而且，

从片子上看，边缘不清，形态也不规则，考虑是恶性。肝部这里，

”他的手指移向另一个阴影，“也看到了转移灶。所以……是晚期。

里的嘈杂声、走廊里仪器的滴滴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远去了。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我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咚……咚……咚……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包裹了我。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没有歇斯底里，

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像是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还有多久？”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向他询问。“如果接受规范的化疗和靶向治疗，

可能能延长到一年，甚至一年半。可以争取一些生存时间……”顾医生顿了顿，

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不治疗，以目前的发展速度……可能只有三到六个月。”“我知道了。

”我站起身，甚至还礼貌地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谢谢您，医生。”顾医生惊讶地看着我，“你不考虑住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吗？

虽然不能治愈，但我们可以尽量控制病情，减轻痛苦，延长……”“不用了。

”我轻声打断他，摇了摇头，“我不想……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医院里。

”4 叛逆初现我转身，脚步有些漂浮地走出诊室，留下顾医生一人，

对着那张判了死刑的CT片子，眉头紧锁。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

刺得我眼睛生疼，瞬间涌出了泪水。我抬手挡住眼睛，站在人来人往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手机在包里又开始固执地震动起来。不用看，还是“妈妈”。我拿出手机，

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按下了接听键。“晚晚！钱收到了吗？

怎么还没到账啊？我这边跟人家说好了今天下午必须打款过去的！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母亲的声音急切而尖锐，像一把锥子，扎着她的耳膜。我抬起脸，迎着刺眼的阳光，

眯起了眼睛。街对面，有一家装修得很可爱的冰淇淋店，橱窗里展示着各种颜色的冰淇淋球，

粉色的草莓，棕色的巧克力，白色的香草，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我突然想起，

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冰淇淋了。小时候想吃，母亲总说“吃了会肚子疼”；长大了，

母亲说“那是浪费钱的玩意儿，有那闲钱不如攒起来”。“妈，

”我平静地打断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冷静，

“转我三万。”电话那头愣了一下，“什么？”“这次平台审核比较严，

”我面无表情地说着，目光依然黏在那彩色的冰淇淋广告牌上，“需要更多的流水证明。

你转我三万，我凑一起给你转回去，走个过场就行。”“可是……我哪里还有钱啊！

”母亲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哭腔，熟练得令人心寒，“你知道的，妈妈所有的钱，

连养老金都投到项目里去了，现在口袋里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张叔叔他们……”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阳光照在我苍白的脸上，

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我看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欢天喜地地从冰淇淋店里跑出来，

手里举着一个粉白相间的冰淇淋，笑得像个小太阳。“晚晚？你在听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妈妈说话？”母亲终于结束了她的困难清单，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嗯。

”我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那算了吧，我再想想办法。”不等母亲回应，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做了一件八年来从未想过，

也从未敢做的事——手指长按在“妈妈”的联系人名片上，看着弹出的选项，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阻止此来电号码”。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噪音——汽车的鸣笛、行人的交谈、城市的喧嚣，仿佛都被这寂静吞噬了。

我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颗还在顽强跳动的心脏。我深吸一口气，

穿过马路，推开那家冰淇淋店的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凉爽的甜香扑面而来。“您好，

需要点什么？”年轻的店员笑容甜美。我指着橱窗，“要一个三球的，草莓，巧克力，

还有香草。”我拿着这个堆得满满的冰淇淋杯，走到店外的遮阳伞下坐下。

用木勺挖起一勺粉色的草莓冰淇淋，送进嘴里。冰凉、甜腻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顺着食道滑下，似乎连胃里那持续的绞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暂时麻痹了。

一种近乎叛逆的快感，混着那甜腻的滋味，在我的体内缓缓升起。我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创建了一个新文档。标题是：余生愿望清单。

我在下面郑重地写下第一条：1. 吃一个三球冰淇淋。✓打上一个勾，然后，是第二条，

第三条……写着写着，我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细微的、真实的弧度。

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我慢慢地、珍惜地，吃完了这一整杯冰淇淋。真好，

我默默地想，这具终于要被癌细胞吞噬的躯体，在最后的日子里，不必再为您的余生供氧了。

5 告别过去回到这间逼仄的出租屋，夕阳的余晖透过蒙尘的窗户，

在水泥地上投下狭长而昏黄的光斑。屋内堆满了杂物，

次就塞给我的“好东西”——占地方的按摩椅、效果存疑的美容仪、各种品牌的滞销护肤品。

它们像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我被债务埋葬的青春里。我开始动手整理。

从床底最深处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是厚厚一摞笔记本。从十八岁那年，

用第一张信用卡为母亲支付“急用”开始，我记录下了每一笔借款。

起初只是娟秀工整的数字，记录着几千块的生活费、学费；后来，金额越来越大，

笔迹也开始变得潦草、用力，

仿佛要透过纸背——五万、八万、十万……理由也从必要的生活开支，

变成了千奇百怪的“投资”、“急病”、“被人欺骗”。我坐在地板上，一页一页地翻看。

那些冰冷的数字仿佛活了过来，变成母亲一张张焦急的、哭泣的、理所当然的脸。“晚晚，

就帮妈妈这一次！”“等赚了钱，给你买新衣服！”“你是妈妈唯一的依靠了！

”……声音嘈杂，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胃部又是一阵抽搐般的疼痛，比之前更甚。

我蜷缩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这阵疼痛过去。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荒谬感。八年，八十多万，我像一头被蒙住眼睛拉磨的驴，

绕着名为“亲情”的磨盘，耗尽了自己的一切，最终换来的，是一张生命终点的判决书。

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微信。来自表哥林磊。“晚晚，你怎么把阿姨拉黑了？

她电话打到我这里，哭得快断气了！你知道她心脏不好，不能受刺激的！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了。母亲的“援军”总是来得这么快。我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我回复：“表哥，她让你发信息给我，是不是又缺钱了？

”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

才弹出一条新消息：“她说……是你急需用钱做胃部手术，让她想办法凑三万块。晚晚，

是真的吗？你病得很重？”看，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母亲依然在熟练地用我的名义，

编织着谎言。我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的确生病了。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但不是需要手术那么简单。”“那是什么病？严重吗？

”表哥追问。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四个字发送出去：“胃癌晚期。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没有等待，她继续输入：“所以，请你转告我妈，

她的债，我还清了。我的命，不欠她了。”发送。拉黑表哥的联系方式。动作一气呵成。

世界，再次彻底安静下来。我站起身，开始清理房间。我把所有属于母亲的，

或者与母亲有关的东西，统统塞进巨大的垃圾袋。

那件母亲硬塞给我的、我从未穿过的昂贵大衣，那些号称“稳赚不赔”的投资计划书，

那些母亲买来却让我付款的瓶瓶罐罐……它们像肿瘤一样占据着我的空间，我的生命。现在，

我要亲手切除它们。几个小时后，房间里空荡了许多，也明亮了许多。

我把自己的衣物整理进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只带走必需品。然后，我打开手机备忘录，

看着标题是“余生愿望清单”的内容，写下第六条，然后是第七条，

第八条——1.吃一次三球冰淇淋。2. 去看海。3. 吃一顿不考虑价格的龙虾。

4. 在星空下露营。5. 坐一次摩天轮。6. 养一盆植物，看着它活下来。

7. 看一场完整的日出。8. 无所事事地晒一整个下午的太阳。9. 学会拒绝。

写到最后一条时，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然后，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用力点击了保存。我开始处理现实问题。辞去工作的邮件早已发出，

老板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便同意了。我退掉了这间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租房，

押金刚好够支付最后一个月的水电杂费。我去了银行，

取出自己工资卡里仅有的五千多块存款。微薄的积蓄，几乎都填了贷款的利息。债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