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意,赐你与永乐公主‘贵婚’。”皇帝的声音在喧闹的宫宴上清晰落下,像一道惊雷,
炸得沈惊澜耳边嗡嗡作响。满殿的恭维声、丝竹声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
或怜悯、或嘲讽、或算计,都聚焦在她,以及她身后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沈惊澜猛地扭头,
看向身侧的卫临。他依旧垂着眼帘,温润的侧脸在宫灯下显得有些苍白,
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此刻却用力到骨节泛白。但他整个人,像一尊瞬间被抽走生机的玉雕,
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皇帝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卫临,带着帝王的威压,
补充了一句,将这份死寂推向更深的绝望:“沈爱卿,你府中这位卫公子,是时候该了断了。
一纸和离书,朕可替你赐下。或者……”那声音轻描淡写,却带着血腥气。“……你若不忍,
朕亦可代劳,保他后世无忧。”“后世无忧”四个字,让沈惊澜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她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混乱。拒绝?那是抗旨不尊,家族和玄甲军都将万劫不复。接受?
那卫临……在巨大的压力和混乱的思绪中,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陛下厚爱,
臣……感激不尽!只是府中庶务一向由卫临打理,他……他用着甚是顺手,若骤然更换,
恐……恐有不便。”她想婉拒,却用了最糟糕的一种说法——她将卫临,
定义为一个“用着顺手”的“物件”。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
卫临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她的那一眼,
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情与隐忍,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冰冷的死寂。那眼神,像北境最冷的雪,
瞬间将沈惊澜的心脏冻穿。他极轻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嘲讽,又像是一个诀别。
然后,他起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却疏离到极致的大礼。“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踏着满殿的寂静,走入殿外无边的夜色。
沈惊澜下意识伸手,指尖只碰到他衣袂带起的、冰冷的空气。殿内的喧嚣似乎与她无关了。
沈惊澜怔怔地看着卫临空了的席位,脑海里闪过的,是三个时辰前,她凯旋入城时的画面。
那时,他也是这样安静地等在侯府门前,为她卸甲,递上温好的参茶。
她兴奋地讲述战场上的功绩,却从未留意他指尖为整理军报而生的薄茧,
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晚膳时,宫里来了赏赐,宣旨太监满脸堆笑,
说陛下在宫中设宴,为沈将军洗尘。沈惊澜皱了皱眉,她更想倒在床上大睡三日。
卫临轻轻在桌下按了按她的手,对她微微摇头,随即起身,从容地打点了宣旨太监,
言语得体,不卑不亢。直到此刻,直到他消失在眼前,
直到那句“用着顺手”在自己耳边回荡,沈惊澜才隐约觉得,
她生命里那口一直理所当然存在的、名为“卫临”的空气,好像,要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混着酒意,缓慢而狰狞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卫临离去已三日。
沈惊澜最初的震怒已化为焦躁的尘埃,落满侯府每一个角落。他竟敢真的不留只言片语?
除了那封放在她枕边的、字迹工整到冷酷的和离书,以及那枚代表他过往身份的玉佩。
“他竟与我和离?”她猛地将书案上的兵书全部扫落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没有我的允许,
他凭什么!”书房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她烦躁地拉开他惯用的抽屉,
想找到他或许留下的痕迹,却只摸到一叠厚厚的、陌生的信函。不是情书,
是政敌的阴私、朝臣的把柄,
以及如何利用这些为玄甲军争取粮草、为她化解明枪暗箭的详尽分析。日期,
从三年前他入府开始,直至她凯旋前夜。她的手开始发抖。又翻出他锁在柜中的木匣,
里面不是金银,是他为她批注的兵书手稿,字迹清峻,见解精辟,
旁边还细心标注了针对她性格弱点的提醒:“澜性刚猛,此处易冒进,当慎之。”匣底,
是一张泛黄的药方,太医署的印记旁,有他小小的注脚:“试药三日,无碍,澜可服用。
”“试药”……她想起一年前自己重伤高烧,是他寻来奇药,
彻夜不眠地守着她……原来那药,是他先试过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
一瞬间绞紧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踉跄着,在匣子最底层,摸到了一卷画轴。展开。月光下,
沧海无垠,一枚浑圆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泽,遗落在沙滩上。画中没有她,意境清冷孤寂。
画的背面,却是一行她熟悉的、属于卫临的、却带着决绝笔锋的小字:“沧海月明,
遗珠有泪。此间事了,各自欢喜。”“各自……欢喜?”沈惊澜喃喃念出这四个字,
仿佛不认识它们。她猛地攥紧了画纸,指节发出用力的脆响。那冰冷的恐慌瞬间炸开,
化作利刃,在她五脏六腑里疯狂搅动。她终于明白,卫临不是在闹脾气。他是真的,
不要她了。“啊——!”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威震北境的沈将军,
此刻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濒死的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那幅画和那叠信函,
痛哭失声。悔恨,如同最烈的毒药,迟了整整三日,终于发作,蚀骨灼心。
---沈惊澜在空荡的侯府里只熬过了一夜。那一夜,卫临留下的气息无处不在,
像无数细密的针,反复刺穿她悔恨的神经。那张“各自欢喜”的画,如同烙铁,
烫在她的心口。次日清晨,她一身常服,眼底布满血丝,径直闯入皇宫,
跪在了皇帝云璟的书房外。“陛下,臣,请旨寻人。”皇帝慢条斯理地批着奏折,
头也未抬:“沈爱卿,你要寻谁?莫非我云煌京都,还有比‘贵婚’更重要的‘人’?
”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臣,寻的是臣的良心。”沈惊澜抬头,
目光是沙场淬炼出的坚定,带着未曾有过的破碎感,“若良心丢了,臣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如何配得上公主,如何为陛下守护这万里河山?”皇帝终于抬眸,审视着她。眼前的沈惊澜,
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利刃,她眼底有了痛楚,有了软肋,
反而……更像一个能被掌控的“人”。“多久?”皇帝问。“三个月。若寻不回,
臣……回来领旨完婚。”沈惊澜叩首,声音嘶哑,“并自愿交出玄甲军一半兵权,
由陛下指派副将接管。”书房内静默片刻。“准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沈惊澜,
记住你今日的话。三个月后,你若反悔,朕能给你的,也能亲手毁掉。
”拿到这道用兵权换来的“寻人许可”,沈惊澜立刻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卫临打理一切的将军,
她动用了自己所有沙场之外的人脉——江湖游侠、旧日伤兵、甚至欠她人情的三教九流。
她亲自分析卫临可能去的地方,推翻一个又一个猜测。他没回没落的祖籍,
没去任何相交的文人处。他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了人间。时间一天天过去,
希望的火焰在一次次失望中明明灭灭。她寝食难安,迅速消瘦,唯有那双眼睛,
因为执念而烧得愈发骇亮。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曾受过卫临恩惠的玄甲军老斥候,
浑身风尘地闯入侯府,递上一封密信。“将军,江南,栖云镇。
镇上新来一位开书斋的‘无忧先生’,青衣素簪,风姿卓绝,
身边……跟着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无忧”……卫临,
你是真的决心将与我相关的过往,尽数忘却吗?沈惊澜捏着信纸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巨大的狂喜与尖锐的恐慌同时攫住了她。找到了!可“女大夫”三个字,又像一根毒刺,
扎进她最不安的角落。她一刻也等不了。甚至来不及更换戎装,抓起马鞭和佩剑,
纵身跃上战马,在亲卫惊愕的目光中,单人独骑,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向着南方,疾驰而去。马蹄声碎,踏碎一路晨霜。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卫临,等我。这次,换我来找你。无论你身边站着谁,
无论你……还要不要我。---马蹄踏碎江南的烟雨,沈惊澜抵达栖云镇时,天光正好。
镇子不大,依山傍水,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与京城的肃杀繁华截然不同。
沈惊澜牵着马,一身风尘与周遭的宁静格格不入。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无需多问,“无忧书斋”的招牌就在长街尽头,古朴雅致。她停在对面,隔着细雨,
望见那个刻入骨髓的身影。卫临。他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衣,正在门前为一盆兰草修剪枝叶。
动作不疾不徐,侧脸恬静。江南的水汽似乎润泽了他,比起在京时的清瘦,
他看起来……更从容,也更疏离。而最刺疼沈惊澜眼睛的,是他身旁执着伞,
微微倾身与他一同看那兰草的女子。那女子一身浅碧衣裙,气质温婉沉静,容颜不算绝色,
却自有一股令人心宁的书卷气。她似乎说了句什么,卫临侧头看她,
唇角竟漾开一抹清浅的、真实的笑容。
那是沈惊澜许久未曾见过的、卸下所有重担与阴霾的笑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曾以为,卫临的温润是天生,
如今才知,那或许只是他背负沉重枷锁时的伪装。而此刻的宁静安然,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迈步走了过去。玄甲军的战靴踏在青石板上,
发出清晰而突兀的声响。卫临和那女子闻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惊澜在卫临眼中,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震惊、怨恨、或痛楚。只有一片平静的、看待陌生人的……茫然。是的,
茫然。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任何一个路过书斋、可能进来买书的客人。
甚至连他身旁的那位忘忧先生,眼神里也只有一丝出于礼貌的好奇。
“这位……”卫临微微蹙眉,似乎在斟酌称呼,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一个,“……将军,
可是要买书?”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冰冷而客气。
沈惊澜所有的勇气、所有在心底排练过千万遍的话,瞬间被这声“将军”击得粉碎。
她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细雨沾湿了她的睫毛,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不恨她。他……不认识她了。
或者说,在他心里,那个名为“沈惊澜”的旧人,已经死了。忘忧先生看了看僵立的沈惊澜,
又看了看卫临,柔声提醒:“无忧,雨大了,请客人进来说话吧。”卫临从善如流,
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无可挑剔,却也疏离到了极致。“将军,
请入内避雨。”沈惊澜几乎是凭着本能,麻木地迈过了那道门槛。书斋内墨香混着药香,
整洁温馨,处处透着主人精心打理的痕迹。这里,是他新生后的堡垒,
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过去的阴影,自然……也没有她的位置。她看着他为忘忧先生接过伞,
自然地拂去对方肩头几点水珠,动作熟稔而体贴。那细小的动作,
成了压垮沈惊澜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背过身,假借打量书架,
掩饰瞬间通红眼眶里涌上的湿热。她曾拥有这世间最珍贵的一块璞玉,却视而不见,
任他蒙尘。如今,有人将他拾起,拭去尘埃,让他焕发出本该有的温润光芒。
而她这个曾经的“主人”,连上前相认的资格,都已失去。---书斋里,时间仿佛凝固。
沈惊澜背对着卫临和忘忧先生,手指死死抠着书架边缘,木质纹理硌得指腹生疼。
她一生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退缩,此刻却被这无形的、名为“陌生”的墙,撞得头破血流。
不行,不能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眼底的湿热逼退,转过身时,
脸上已挤出一个在沙场上学来的、略显生硬的“和善”笑容。“不知……先生此处,
可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艰难地搜索着话题,“……可有《云煌山河志》?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与他过去才华可能相关的书籍。卫临微微颔首,
语气平淡无波:“有。请随我来。”他引着她走向另一排书架,步履从容,
衣袂带起微小的气流,掠过她身侧,没有半分停留。他精准地抽出一本厚厚的地理志,
递给她。“承惠,三两银子。”公事公办的语气。沈惊澜接过那本沉甸甸的书,
却觉得手里轻飘飘的,毫无分量。她付了钱,抱着书,却不肯走。
“先生……在此地生活可还习惯?”她试图寻找话头,声音干涩。“尚可。
”卫临的回答简短到吝啬。“我看这镇子风景甚好……”“嗯。
”“这盆兰草养得真好……”“是忘忧的功劳。”他总能用一个词,或一句话,
精准地将她推开,并将功劳归予他人。忘忧先生端来两杯清茶,
微笑着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将军远道而来,喝杯粗茶歇歇脚吧。
”沈惊澜看着那并排放置的两杯茶,看着卫临自然地向忘忧点头致谢,
只觉得那茶杯刺眼无比。接下来的几天,沈惊澜成了书斋的常客。她每日都来,
买一些无关紧要的书,或者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她试图帮他整理被客人翻乱的书册,
却因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撕坏封皮;她看见他准备关门,想帮忙上门板,
那沉重的木板却让她一个踉跄,远不如他看起来那般轻松。
她像个闯入别人精心打理的花园的莽汉,手足无措,笨拙地毁坏着一切。
卫临始终客气而疏离。不阻止,不指责,也不接纳。直到这日午后,
几个镇上的混混模样的青年晃进书斋,言语轻佻,目光在忘忧先生身上打转。“小娘子,
这书斋能赚几个钱?不如跟哥哥们去喝杯酒……”卫临蹙眉,正要上前。
一道玄色身影已如旋风般挡在了他和忘忧面前。沈惊澜甚至没拔剑,
只是单手抓住为首那混混的手腕,看似随意一拧。“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杀猪般的嚎叫。
“滚。”她只吐出一个字,眼神是沙场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煞气。那几个混混被她眼神所慑,
连滚带爬地跑了。沈惊澜转过身,看向卫临,下意识地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过去的依赖,
或是一点感激。但她只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他先是看向受惊的忘忧,温声问:“没事吧?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才看向沈惊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沈将军,
”他说,“在此地,解决问题的方式,不一定要见血。”沈惊澜怔在原地。
她做了她最擅长的事,保护了他和他身边的人,却仿佛……又做错了。卫临不再看她,
转身对忘忧轻声道:“吓到了吧?我去给你煮碗安神茶。”他引着忘忧走向后堂,
将沈惊澜独自留在了满是书卷气息、却让她感到无比窒息的前厅。她看着他的背影,
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与他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心结,还有整整一个世界。
她来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沙场。而他,已归于炊烟袅袅、药香书卷的江南。她的方式,
她的世界,在这里,全是错。---沈惊澜在书斋对面的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每日,
她依旧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书斋,只是不再试图去做那些力所不及的“帮忙”。
她只是找一个角落坐下,买一杯最便宜的清茶,一坐就是一天。
她看着卫临为镇上的孩童讲解诗文,声音温和耐心;看着他与忘忧先生探讨医理,
眉眼间是智力交锋的愉悦;看着他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从容不迫,仿佛已在此地扎根百年。
她像个最虔诚的信徒,观摩着神明的新世界,却找不到一丝自己能融入的缝隙。
这种无声的、持久的、近乎卑微的凝视,比任何激烈的冲突更让卫临感到不适。
她像一道来自过去的、无法驱散的阴影,固执地提醒着他那些竭力遗忘的岁月。这日,
几个镇上的学子在书斋中与卫临讨论诗词,兴致高昂处,声音不免大了些。沈惊澜坐在角落,
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卫临。她看着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那份属于“清音公子”的才华与风骨,并未因布衣荆钗而损减分毫,
反而在这江南小镇焕发出更纯粹的光彩。一个学子无意中回头,看到了角落里的沈惊澜,
被她眼中那复杂到近乎痛楚的专注所惊,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书斋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卫临顺着学子的目光,也看到了她。他脸上的浅淡笑意,慢慢收敛了。连续多日的无声注视,
在这一刻似乎达到了某种临界点。他缓步走到沈惊澜面前,隔着一张茶桌,平静地看着她。
“沈将军。”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每日在此,究竟意欲何为?
”沈惊澜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问及她的意图。
她像是被赦免的囚徒,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卫临,
我……我知道我错了。从前是我糊涂,是我眼盲心瞎,看不见你的好,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
我不求你能立刻原谅我,我只求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弥补……”她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卑微的忏悔之词,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像个交出兵器的降卒,等待着对方的裁决。卫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直到她语无伦次地说完,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时,他才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
没有嘲讽,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了然。“沈将军,”他打断她,
声音清晰得足以让书斋内外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你说你知错了。”“是!我知错了!
”沈惊澜急切地点头。“那你可知,”卫临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
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缓缓刺出,“我最爱吃什么?最怕什么?我的志向,又是什么?
”“……”沈惊澜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爱吃什么?她只记得他总能备好她爱吃的菜,却从未留意过他动筷最多的是哪一盘。
最怕什么?她只记得他永远从容地站在她身后,为她解决所有麻烦,
她从未想过他也会有畏惧。志向?她只知道他是她的幕僚,她的……夫君,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志向就是辅佐她,支撑镇北侯府。她答不出来。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看着她骤然惨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卫临眼中最后一丝微澜也归于沉寂。他不再看她,
转身,走向书架,开始整理那些根本无需整理的书籍,只留下一个清冷决绝的背影。答案,
已不言而喻。你连我是谁都未曾了解,所谓的悔过与深情,又从何谈起?
不过是失去后的不甘,与占有欲作祟罢了。书斋内外,一片死寂。
那些学子和客人看向沈惊澜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某种无声的怜悯,这怜悯比刀剑更伤人。
沈惊澜僵立在原地,只觉得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皮肤上,
将她那点可怜的勇气和尊严,焚烧殆尽。她终于明白,
她所以为的千里寻踪、冷眼相对便是尽头,却不知真正的折磨,是他用最平静的语气,
将她那颗自以为悔悟的心,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如同承受一场无声的“焚心之刑”,
让她自己看清,那里面……空无一物。---沈惊澜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书斋的。
卫临那三个问题,如同三根烧红的楔子,钉入她的颅骨,
每一个无声的答案都在她脑中轰鸣回响,带来持续的、令人晕眩的剧痛。她最爱吃炙羊肉,
他便总能在战后为她寻来最肥美的羔羊;她最厌繁琐礼仪,
他便替她周旋于一切她不耐的场合;她的志向是守护北境,他便为她殚精竭虑,
稳住后方朝堂。而她,对他一无所知。这认知比战场所受的任何一处伤都更致命。它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