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龙榻上，气息奄奄。传位诏书刚拟好，太子突然冲进殿内，跪地高呼：“父皇！
儿臣只要雪儿一人，求您准我休妻，立她为后！”我枯槁的手抓住床幔，
声音嘶哑：“他...说什么？”贴身太监俯身低语：“殿下要休了镇北将军独女，
娶那个...青楼出来的穿越女。”我猛地坐起身，浑浊的双眼迸出厉色。“把诏书烧了。
”“陛下？”“朕还能再活五百年。”1我当皇帝这些年，自认算个明君。勤勤恳恳几十年，
临到躺进棺材板时，却被亲儿子气得想坐起来。大雨滂沱，
太子拉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跪在殿前，声音穿透雨幕：“儿臣当了十几年傀儡，
遇见雪儿才知何为活着。”“她单纯善良，与那些刻板贵女不同。儿臣求父皇成全。
”殿内妃嫔太监们鸦雀无声。太子妃顾月撑着伞上前，
指尖发白：“殿下…此事可否容后再说？”太子猛地起身将她推开，护着怀中女子：“顾月，
别假惺惺装大度！你们这些深闺女子，终日困于方寸之地，心思早已扭曲不堪。
”他低头看向怀中人，语气决绝：“我既许雪儿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这太子妃之位，该让了。
”顾月怔在原地，像是头回认清眼前人。半晌，她忽然低笑出声。雨声渐密，
盖不住她笑声里的凉意。2顾月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浸透宫装。“好。”她声音清晰，
“你现在就可以写休书。”她转身走回殿内，裙裾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水痕。满殿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人将死时，听觉最后消失。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烙进我耳中。
“请父皇成全儿臣休妻——”这句话像惊雷炸响在我混沌的脑海。我猛地睁眼，
枯瘦的手抓住身旁大太监：“他……说什么？
”太监面如土色：“太子殿下……要休妻另娶……”“休妻……另娶……”我喃喃重复。
太监伏低身子，颤声补充：“殿下要休了镇北将军独女，
娶那个……青楼里整日嚷着‘人人平等’的疯女子。”我骤然清醒。本该油尽灯枯的身子，
竟被这股怒气硬生生撑了起来。在太医惊骇的注视下，我缓缓坐直，五指扣紧龙榻。
“扶朕去见那个孽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3我示意太子妃站到殿门前，
与殿外那对雨中鸳鸯遥遥相对。倒真是会享受，淋个雨还要宫女撑伞。我瞥了眼身侧太监，
他立即遣退了撑伞的宫人。没了伞盖遮蔽，太子仿佛被雨水激发了豪情，
声音愈发激昂："父皇！儿臣非雪儿不娶！您久居深宫，岂知人间真情？若不能与她相守，
这储君之位不要也罢！"听着这荒唐宣言，我终于明白太子妃方才为何发笑。
现在连朕都想笑。可我是皇帝，必须维持帝王威仪，只得强压下嘴角。此刻我甚至开始怀疑，
这蠢货究竟是不是朕的亲生子。许是近来话本看多了，
其中那个"真假太子"的故事深深印在我脑海里。看来有必要查证一番，
朕的太子是否被人调了包。思及此，我审视太子的目光愈发深沉。忽然间，
我顿悟了先帝当年为何总爱摔茶盏。"太子妃乃顾将军独女，顾家镇守边关数十载，
三个儿子都战死雁门关外。你今日休妻，可对得起顾家忠烈，对得起姜国百姓？
"太子竟嗤笑出声："父皇果然忌惮顾家！堂堂天子竟受制于臣子——""父皇！
"太子妃突然重重叩首，额角触及青砖："顾家绝无此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抓起茶盏狠狠掷向殿外。"陛下息怒！"满殿宫人齐刷刷跪倒，唯有太子还愣在雨中，
任由茶水顺着脸颊滴落。4我凝视着雨中那对不知所谓的身影，心头涌起一阵疲惫。
顾家满门忠烈，三个儿子马革裹尸，只余下顾月这一缕血脉。
当年顾老将军将女儿送回京城时，我曾亲口许诺：“你的女儿，会是太子妃，
是未来的皇后、太后。她所出之子，必为储君。”如今不过一年光景。
若让这逆子休妻的消息传到边关……我不敢深想。顾卿是忠臣，但我赌不起一个父亲的心。
“既然你执意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声音冷得像冰，“今日便搬出东宫。
”目光转向始终垂首的太子妃，我放缓语气：“月儿，可愿改嫁？
”她将头埋得更低：“儿臣不敢一女侍二夫。”看着她这副模样，
我忽然想起那年围场上策马扬鞭的将门虎女。如今却像是被折断了羽翼的鹰，只剩沉默。
“顾月！”太子突然厉声喝骂，“好个‘一女不嫁二夫’！这就是你的算计？雪儿单纯如纸，
怎斗得过你们这些深闺毒妇！”太子妃依旧垂眸不语。“来人。”我声音沙哑，
“将这个喧哗的庶民，拖出去。”侍卫们面面相觑，在旧君与新主间犹豫。“太子？
”我冷笑，“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太子。”满殿哗然。
嫔妃与朝臣们齐齐跪倒：“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江山社稷？若交到这等蠢材手中，
我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雪儿猛地站起身，声音划破殿内死寂："陛下！
自古以来都是嫡长子继位的！"满殿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青楼女子身上。我缓缓眯起眼睛，
看着她衣衫不整却敢妄议国本的模样。太子慌忙拉扯她的衣袖，却被她一把甩开。
"臣妾与太子真心相爱，若得成全，必助他成为一代明君！"她仰起头，
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臣妾通晓火药之术，可解边疆战事。
届时陛下再无需倚重顾家......"她挑衅地瞥向始终沉默的太子妃，
柔弱无骨地偎进太子怀中。我只觉喉头涌起一阵恶心。这女子怕是真的疯了。太子见她这般，
竟也恢复了底气，对着始终沉默的太子妃扬声道："顾月，你若识相，便该自请下堂。
"一直垂首的太子妃倏然抬头。金步摇在鬓间纹丝不动，
唯有掐进掌心的指甲泄露了她的情绪。"儿臣，"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请旨和离。
""月丫头。"我唤她幼时乳名，"去取朕的龙泉剑来。"我话音未落，
太子突然挣开侍卫的钳制："父皇！雪儿会造火药！能让我们彻底摆脱顾家的牵制！
"雪儿趁机高喊："臣妾能造出比寻常火药强十倍的——""住口！"我抬手又将茶盏掷出。
瓷片在太子脚边迸裂的刹那，雪儿竟高声背诵起来："硝酸钾七成五，木炭一成五，
硫磺一成......"满殿死寂中，一直沉默的裴昕忽然轻笑："殿下可知，
您这位知己背的方子，连边关贩爆竹的孩童都能倒背如流？"“拟旨。”我每吐一字，
喉间都涌起腥甜："太子上官奕，忤逆君父，即日起废为庶人。""父皇！儿臣是嫡长子！
"他嘶吼着欲扑上前，却被侍卫一棍击跪在地。废嫡立庶，藩王必生异心。
可看着地上这个涕泪横流的废物——他配坐这江山吗？5"传雍王。"我闭眼靠在龙椅上，
喉间铁锈味翻涌。这个最肖似他母亲的孩子，向来是我不愿触及的旧痂。"八百里加急，
召顾卿回朝。"我睁开眼，目光掠过雨中那对身影，"就说朕要为他女儿，另择良配。
""父皇！"太子的嘶吼破碎在雨声里。我望着他扭曲的面容，竟低笑出声。
咳嗽混着笑声在殿内回荡，满殿宫人伏地战栗。顾月担忧地望着我，
许是觉得我回光返照神志不清了。我拭去眼角的泪，声音里带着久远的嘲讽："月丫头可知，
二十年前，也有个'仙女'站在这里，信誓旦旦说要献上火药秘方。
"殿内宫人将头埋得更低，我学着当年那女子的腔调："她不是娼妓！是异世来的仙女！
会造火药！""可惜啊——"我望向雨中僵住的二人，"那位'仙女'的坟头草，
早已亭亭如盖。"记忆中那声震天巨响犹在耳畔。她拍着胸脯保证的"万无一失"，
换来的却是满城哀鸿。更可笑的是，她竟私自将火药运往边疆，美其名曰要给我"惊喜"。
染血的军报送到我手中时，墨迹已被雨水晕开，像极了将士们的血泪："初一丑时，
天降惊雷，城墙自破......"我凝视着雪儿惨白的脸，缓缓抽出龙泉剑："现在，
你还觉得这配方很稀奇么？
今犹在耳边回响："非是天雷...是咱们自己的火药..."那些守城老卒至死圆睁双目，
手中还紧攥着半面残破的姜国军旗。而那位进献火药的"仙女"，此刻正在深宫里对镜描眉，
等着我为她庆功。我至今记得她转身时惊愕的神情。顾小将军回京那日，整座帝京寂静如死。
血珠从他破碎的铠甲缝隙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这个年仅二十的将领拖着断腿，
半边身子布满火药灼烧的痕迹。可他身后，
五十名残兵沉默地抬着同袍的尸身——正是这支残军，在火药炸毁城墙后死守住了国门。
我望着他腰间那面焦黑残缺的顾字旗，忽然想起当年满城飘荡的纸钱。
那些被自家火药炸碎的尸块，那些再也不会睁眼的士兵……思绪被殿外的喧嚣拉回现实。
雪儿正得意地抬起头。
我的枯指无意识摩挲着膝头旧伤——那是二十年前那场爆炸留下的印记。"硝酸钾七成五？
"我轻声重复，喉间泛起血腥气，"当年那位'仙女'，也是这么说的。
"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陛下，雍王殿下到了。"雨声渐歇，殿内龙涎香的余味里，
我忽然想起先帝驾崩前攥着我的手说过的话："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做的每一个念头，
都是用百姓的血肉来偿。"我缓缓直起脊背，指尖扣紧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雕纹。"宣。
"我是皇帝。是这万里江山唯一的执棋者。6我枯瘦的手轻轻覆上裴昕的手背，
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和："月丫头，你父亲上次来信说...边关的木棉花，又开了？
"她眼眶骤然通红。我们都记得，那个最爱木棉的少年将军出征前，
曾笑着说要采撷最艳的一枝，簪在长姐鬓边。"取圣旨来。"我看着雨中那个不成器的身影，
轻声道："该给顾家一个交代了。"雨幕深处，恍惚现出顾家三位儿郎的身影。他们身后，
是无数被火药撕裂的亡魂，是三代忠骨筑起的山河。"知道朕最后悔什么吗？
"我望着殿柱上盘踞的龙雕，"是将那所谓'仙女'，迎入宫中。
"我枯瘦的手指在裴昕手背上轻轻一颤。"月丫头..."声音飘忽得像隔着一层纱，
"你父亲说，你若在京城不快活，随时可回边关。择婿也好，
纵马也罢......""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一道清冷声线斩断殿内凝滞的空气。雍王跪在雨水中抬首的刹那，我呼吸骤停。
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连抿唇时颊边浅涡的位置，都与二十年前蛊惑我的女子如出一辙。
"平身。"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当年那个口称仙女的女子，用火药葬送了裴家三位儿郎。
而今相似的面容再度出现，莫非真是天道轮回？我凝视着雍王低垂的眉眼，忽然低笑出声。
原来最深的罪孽，从来都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二十年后，我的儿子，竟也要步我的后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