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瓷静夜

素瓷静夜

作者: 泛舟常江

其它小说连载

金牌作家“泛舟常江”的优质好《素瓷静夜》火爆上线小说主人公王俗苟刘新人物性格特点鲜剧情走向顺应人作品介绍:第一节:冷雨年初一守舍2010年2月13星期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后半夜的雨是踩着年三十的余温来起初只是极细的雨像娘纳鞋底时扯断的棉白花花飘在墨色夜空落在玻璃窗上没站就晕成模糊水顺着窗缝往下像谁没藏好的眼刘新月被窗棂缝钻进来的凉意冻缩在铺着旧棉絮的木板床军绿色大衣裹得严领口布料却磨得发蹭在下巴上糙得发疼——这大衣是去年报到娘在煤油灯底...

2025-10-19 23:56:41

第一节:冷雨年初一守舍

2010年2月13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

后半夜的雨是踩着年三十的余温来的。起初只是极细的雨丝,像娘纳鞋底时扯断的棉线,白花花飘在墨色夜空里,落在玻璃窗上没站稳,就晕成模糊水痕,顺着窗缝往下淌,像谁没藏好的眼泪。刘新月被窗棂缝钻进来的凉意冻醒,缩在铺着旧棉絮的木板床上,军绿色大衣裹得严实,领口布料却磨得发硬,蹭在下巴上糙得发疼——这大衣是去年报到前,娘在煤油灯底下赶缝的,袖口怕不结实缝了三道补丁,现在毛边翻出来,风从床板缝钻进来,顺着补丁缝往骨头里渗,她只能往棉絮深处再缩缩,把脸埋进带樟脑丸味的枕头。

枕头套是蓝白格子的,洗得发白,边角有个老鼠咬的小洞,她用针线歪歪扭扭缝过。棉絮是前两年学校发的,里面的棉花开了团,有的地方鼓得像小山,有的地方薄得能摸到木板。刘新月按了按身边的棉团,指尖触到硬邦邦的教案本——去年刚入职时她还把教案放枕头边,后来王俗苟总以查课为由来宿舍,她就养成了藏东西的习惯。教案本纸页被棉絮磨得发毛,红笔写的“初二1班重点生字”却清晰,想起明天大年初一要上课,心里又沉了沉:别的老师都回家过年,只有她守着空宿舍,连份热饭都没有。

雨势渐渐大了,雨点砸在窗沿上“噼啪”响,像有人在外面撒豆子。刘新月抬眼透过水雾玻璃,看见窗外柏油路上三个孩子。最大的十岁左右,穿洗得发白的蓝棉袄,袖口露着旧棉絮,手里攥着木棍在水洼里划圈;中间的穿新做的红棉袄,裤脚卷太高,脚踝冻得通红;最小的只套件大外套,手里攥着半串湿炮仗,踮脚往红棉袄孩子手里递。“我来扔!”红棉袄孩子把炮仗丢进水里,没响,三个孩子围着水洼笑,脆生生的笑声裹着雨丝飘进来,刺得她耳膜发紧。

她下意识按住肚子,胃里一阵翻涌——早上只喝了半杯凉开水,空落落的却不是饿,是那热闹太刺眼,像细针挑破了她强装的平静。去年在村里过年的画面涌上来:娘站在灶台前搅饺子,蒸汽模糊了脸;爹在院子里点鞭炮,弟弟躲在爹身后;她坐在桌边剥橘子,甜味混着饺子香飘满屋。那样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像在梦里。

目光移到办公桌,那袋粉色保暖内衣又撞进眼里。透明塑料袋被雨光映得发亮,粉色蕾丝从袋口挤出来,标签上“XXL”字样像团烧红的炭火,烫得她眼睛发酸。三天前王俗苟送内衣的场景又清晰:那天也是阴天,她刚改完作业喝热水,门就被推开。王俗苟倚在门框上,左手插裤兜,右手捏着塑料袋提手,指节敲得袋面晃,酒气混着烟味飘过来,压过雨气。“天冷,给你添件衣裳。”他声音沉得不容拒绝,刘新月手里的搪瓷杯差点摔了,热水溅在手上烫得疼,却没敢吭声——娘反复说过,不能得罪校长。

她没敢说“不要”,只低头看自己的旧帆布鞋,鞋头磨破点皮,是去年李梅送的,说“我女儿穿小了”,现在鞋边还沾着冬天的泥渍。王俗苟见她不说话,把塑料袋挂在门后歪挂钩上,盯着看了几秒才走。后来她趁没人取下袋子,摸里面的内衣滑溜溜的,却透着恶心的味道,赶紧又挂回去,像挂着烫手的东西。

这时门外传来李梅的声音:“新月,在家吗?”刘新月赶紧擦干眼泪,攥着娘缝的蓝布手帕应着。“大年初一,我包了饺子给你送一碗。”李梅的声音带着暖意,她能想象出李梅拎着那个印“云清镇中学”的保温桶——那是前年学校发的福利,李梅平时舍不得用。她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敢开,怕李梅看见桌上的内衣追问,只能隔着门说:“不用了李姐,我不饿,您家人还等着呢。”

“别客气,我家人都吃过了,里面还放了硬币,吃了吉利。”李梅敲了敲门,保温桶提手碰得门板轻响。刘新月咬着干嘴唇,还是没开门:“真不用,我一会儿煮点面就行,您快回去吧,路滑。”门外沉默会儿,传来李梅的叹气声:“那我放门口了,记得吃,凉了容易闹肚子。”脚步声远了,刘新月等了两分钟,才轻轻开门,把保温桶拎进来,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旋开保温桶盖,韭菜猪肉馅的香味飘出来,十几个胖乎乎的饺子浮在汤里,汤面飘着香油和香菜。她舀起一个吹凉了放进嘴,咬到硬币“咯噔”一声,惊喜得差点笑出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落在汤里溅起小水花。这是她在云清镇过的第一个年,没有家人,却有李梅惦记。吃到最后,她捡出两个硬币,用纸巾擦干净放进娘给的红钱包里,钱包里还放着娘的照片。

吃完饺子,她把保温桶洗干净,想送回李梅家,又怕经过王俗苟家的“幸福巷”被纠缠。她走到床边蹲下身,打开床底的木箱——木箱是来校时带的,上面有搬家撞的划痕,里面放着旧衣服和没写完的教案。她把粉色内衣压在教案本下,教案本上写着“初二1班语文备课笔记”,然后盖紧箱盖,用娘给的铜锁锁上,钥匙藏在枕头下的手帕旁,像要把那些不舒服的记忆也锁起来。

窗外雨还在下,镇上的鞭炮声又密了,有户人家放起烟花,彩色光透过雨雾在天花板上闪。刘新月坐在床边,攥着带污渍的手帕,指尖摸过娘绣的小兰花,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点。她想起娘送她来校时说的“好好教书,站稳脚跟”,又想起王小丫说“想跟您学语文,将来也当老师”,心里有了点力气。可闭上眼睛,王俗苟攥她手腕的样子又冒出来,她只能安慰自己:等开春他再纠缠,就辞工回村。

夜色越来越浓,鞭炮声渐渐稀疏。刘新月听着雨声和远处的电视声,忽然觉得孤独。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过年,只有冷宿舍和藏在床底的内衣。她把脸埋进棉絮,闻到旧棉絮的味道,像小时候家里的老被子,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也许明天雨停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她这样想着,在雨声里慢慢闭上眼。

第二节:生辰夜食堂遭扰

2009年8月15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食堂后厨。

2009年的夏天,云清镇的雨比往年少太多。入夏到八月中旬,只下过三场短雨,刚打湿地面就停了。8月15日这天更是连点云都没有,太阳悬在头顶像烧红的火球,水泥地晒得发烫,走在上面鞋底都发黏,空气燥热得吸进肺里都觉得烫。刘新月五点半就被窗外的蝉鸣吵醒,蝉在老椿树上“知了知了”叫,没完没了像在催她起床,又像在抱怨天热。

那棵老椿树在宿舍窗外,有十几年树龄,夏天能挡不少太阳,可蝉太多太吵。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宿舍里闷热,风扇坏了好几天,后勤说“等凉快了再修”。她打开窗户,热气涌进来,带着老椿树的味道和远处的麦香——云清镇周围的麦子正灌浆,麦穗沉甸甸的,麦香随风飘进来,稍微冲淡了点燥热。她从床底拿出娘给的红脸盆,去走廊尽头接地下水洗脸,凉水浇在脸上,一下子就清醒了。

看着水龙头流出的清水,她想起昨晚洗衬衫的事,心里又沉了沉——那件白衬衫上的泥印没洗干净,晾在绳子上像道疤。她掏出口袋里的蓝布手帕擦脸,手帕上娘绣的小兰花还在,褐色的土豆泥污渍却洗不掉,像块小印记,提醒着她昨天的遭遇。今天第一节要给初二1班讲朱自清的《背影》,她提前半小时到教室,推开门一股闷热扑面而来,赶紧把窗户全打开,风涌进来带着热气,却比闷着强。

教室里的课桌椅是旧的,桌面有不少划痕,有的写着“张三喜欢李四”,有的画着小太阳。刘新月用抹布擦干净讲桌,把剩下的半截白粉笔放进盒里。七点半,学生们陆续来了,大多穿洗得发白的短袖,有的衣服不合身,有的裤子太短露脚踝,却都坐得笔直,眼睛盯着黑板满是期待——他们喜欢上她的语文课,说她讲得比课本生动。

王小丫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家在十里外的王小村,每天走四十分钟山路来上学,从不迟到。今天她头发梳得整齐,扎着两个小辫子,用的是刘新月前几天送的粉色头绳。那天王小丫的头绳断了,头发乱蓬蓬的,刘新月看着心疼,就把备用头绳给了她,当时王小丫红着脸小声说“谢谢老师”,声音像蚊子叫。

上课铃响了,刘新月翻开蓝色封面的教案本,上面用红笔标着教学重点:“理解父亲背影的象征意义、体会父子深情、学习细节描写”。她范读课文时声音很轻,带着感情,读到父亲爬月台的段落,教室里静得连蝉鸣都小了,学生们有的低头擦眼泪。她看见王小丫眼睛红了,正用手背抹泪——王小丫的父亲在外地打工,一年才回一次家,肯定是想起自己的爹了。

讲完重点,她让学生分组讨论“自己父亲的故事”,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有的说父亲打工辛苦,有的说父亲给买糖,有的说父亲送自己上学的样子。讨论结束后,王小丫举手分享:“我爹在工地搬砖,去年过年给我买了粉色书包,还背着我走山路,我趴在他背上,觉得他的背有点驼,像课文里的父亲,我当时就哭了。”说完她又红了眼,刘新月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递过一张印着学校名字的纸巾。

讲课到一半,王小丫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刘新月低头一看,是颗用红糖纸包的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上面印着“水果硬糖”和小苹果图案——显然是王小丫攥了很久的。“老师,今天你生日,我娘给我的糖,我留着给您的,很甜。”王小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说完还低下头不敢看她。刘新月把糖攥在手里,糖纸硌着手却觉得踏实,摸了摸王小丫的头说“谢谢,老师很喜欢”,看着王小丫红着脸笑,心里像有股热流涌过。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跟她打招呼再见,王小丫走时还回头挥了挥手。刘新月把黑板擦干净,捡起黑板槽里的半截粉笔头放进盒里——学校粉笔不多,她有时还自己花钱买。中午在办公室改作业时,李梅拿着蒲扇扇着改数学作业,抱怨天热庄稼要旱;王芳皱着眉备英语课,说学生基础差单词不会读;赵磊看《高屏县日报》,说县城中学招老师待遇好,却没人接话——大家都知道县城学校不好进。

改到王小丫的作业时,刘新月忍不住笑了。王小丫的字迹清秀,没有涂改,还画了个彩色小太阳,旁边写着“老师,祝您生日快乐”。她在作业上批了“继续加油,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心里想着晚上的生日——她本来想煮点面条就行,可张超昨天就说“一定要热闹热闹”。

下午放了学,刘新月刚回宿舍,就被张超拽着往食堂走。张超穿件印着“云清镇中学”的红运动服,满头大汗,手里拎着装啤酒和瓜子的塑料袋,啤酒是“青岛啤酒”,瓜子是五香的,袋子被汗水浸软了。“新月,李姐都在食堂忙半天了,今天你生日,咱们热闹热闹,可不能不去。”张超力气大,刘新月挣不过,只能被他拽着走,路过操场时,张超还跟打球的学生喊“早点回家”。

食堂后面的蓝色塑料棚已经收拾好,有的地方破了用黄胶布粘着。李梅站在煤炉边炒土豆丝,土豆是早上从镇上买的,切得细如发丝,“滋滋”的炒菜声伴着香味飘出来。煤炉火旺得冒黑烟,李梅用扇子扇着,汗滴在地上很快就干了。“新月来了,快坐,排骨马上就好,都是你爱吃的。”李梅笑着把她推到折叠桌边,桌子有点歪,张超找了块石头垫在桌腿下。

王芳和赵磊也来了,王芳手里拿着瓶冰镇苹果汁,说“知道你不喝酒,给你带了这个,凉快”;赵磊拿着副卷边的扑克,说“吃完饭玩斗地主,输的贴纸条”。刘新月看着李梅忙碌,心里满是感激——刚到学校时她什么都不懂,是李梅教她写教案、跟家长沟通,像亲姐姐一样。张超打开啤酒给赵磊倒了杯,两人碰杯祝她生日快乐,王芳也给她倒了杯果汁,冰凉的果汁喝下去,一下子驱散了燥热。

“排骨好了!”李梅端着铁锅过来,里面的排骨炖得脱骨,飘着几块黄玉米,香味满棚都是。“早上买的新鲜排骨,十五块钱一斤,贵是贵了点,但是好吃。”李梅把锅放桌上,又去炒土豆丝。张超夹了块排骨咬了口,夸李梅手艺比食堂师傅好,王芳和赵磊也跟着附和。大家边吃边聊,张超说昨天体育课学生摔了,他背去卫生院还买了冰棍;王芳抱怨改作业到十点,女儿说她眼睛红;赵磊讲学生把“秦始皇统一六国”听成“去年过年”,逗得大家笑。

就在这时,王俗苟拎着印“老王家卤菜”的塑料袋走进来,袋子有点油,里面装着卤猪耳和鸡爪。他穿件白衬衫,领口没系扣,露着带汗渍的灰背心,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的疤——后来刘新月才知道,那是他年轻时在工地被钢筋划的,缝了五针。“听说今天新月生日,我来凑个热闹。”他把卤菜放桌上,径直坐在主位,张超赶紧站起来给他倒白酒,王芳和赵磊也跟着打招呼,棚里的气氛却突然拘谨起来,笑声也小了。

王俗苟喝了口白酒,目光扫过桌子,最后落在刘新月身上,眼神像黏人的蛛网,让她浑身不自在。“新月,生日快乐,二十岁真好,像花一样。”他声音沉得奇怪,“要好好把握机会,别错过了。”刘新月勉强笑了笑说“谢谢”,赶紧低头吃排骨,心里却紧张得发紧——想起昨天王俗苟送内衣的事,怕他说出更奇怪的话。

张超端着啤酒杯凑过来:“新月,喝一口吧,生日总得喝点,热闹热闹。”刘新月赶紧摆手:“我真不能喝,一喝就晕。”可王芳也劝“就喝一点,给王校长个面子”,赵磊还说“晕了喝果汁解解”。她看了看王俗苟,对方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只能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啤酒的苦味涌上来,带着涩味,张超又给她倒了点,说“好事成双”,她没办法,只能又喝了半杯。

一杯啤酒下肚,刘新月的脸很快红透,头晕得厉害,桌子好像都在晃。胃里一阵翻涌,她赶紧站起来捂着嘴往后厨跑——那里有水池,怕吐在桌上丢人。后厨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地面明暗交错,墙角堆着空煤球筐,散着煤渣味,水池边还放着几个沾油污的碗。她刚弯下腰,就忍不住吐了,啤酒混着排骨、玉米落在水池里,酸腐味呛得她更难受。

她用手背擦嘴想直起身,手腕却突然被一只粗糙的手攥住。那只手的指节很粗,掌心有老茧,攥得她手腕生疼,像被铁钳夹住。刘新月心里一惊,抬头看见王俗苟站在身后,离得很近,酒气混着蒜味飘过来,冲得她胃里更翻涌。“新月,跟我好,”王俗苟的声音贴着她耳朵,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以后学校的事我都帮你摆平,想评职称、调县城,我都能帮你,待在这没出息。”

刘新月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害怕,想挣开却被攥得更紧,另一只手还往她肩上伸,指尖碰到衬衫领口,冰凉得让她打寒颤。她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翻了装土豆的竹筐,土豆滚在地上“咚咚”响,一个带泥的土豆蹭到她的白衬衫,留下块褐色的泥印。“你放开我!我不跟你好!”她声音发颤却还是喊了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娘说过,女孩子不能轻易哭。

就在这时,后厨门口传来门卫大爷的声音:“王校长,您家亲戚来了,说您娘不舒服,让您赶紧回家!”大爷的声音像惊雷,王俗苟的手顿了顿,脸上闪过不耐烦,瞪了刘新月一眼,眼神里满是威胁,然后才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走,路过土豆时还踢了一脚,土豆滚到墙角发出“咚”的响。

刘新月腿一软,扶着水池边缘才站稳,手腕上的红印肿了起来,疼得眼泪直流。她蹲在地上捡土豆,土豆上的泥蹭脏了手,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新月,你没事吧?”李梅的声音突然传来,手里拿着张带茉莉花香的纸巾。“我看见王俗苟跟你进来,就找张大爷帮忙了。”李梅蹲下来帮她捡土豆,小声说“以后离他远点,再找你麻烦咱们就找教育局”。

刘新月趴在李梅肩上哭了出来,把害怕和委屈都哭了出来。李梅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没事了,他走了,以后有我呢。”等情绪稳定了,李梅拉着她去水龙头边洗手,先试了试水温才让她伸手,还拿出块印茉莉花的香皂:“洗洗,泥味就没了。”刘新月搓着手上的泡沫,茉莉花香飘进鼻子,心里的委屈好像也被冲掉了点。

回到塑料棚,张超问她是不是喝多了,刘新月勉强说“有点晕车”。王俗苟已经走了,张超说他接了电话家里有事。大家让她多吃点,她却没了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李梅看出她的心思,时不时跟她聊学生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晚上回宿舍,刘新月锁上门,看着镜子里红眼睛、手腕带伤的自己,把衬衫泡在搪瓷盆里,用肥皂反复搓洗泥印,却还是留下淡淡的痕迹,像道消不掉的疤。

她从教案本里掏出那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散开却没觉得开心,眼泪又掉了下来。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夜空,想起娘的叮嘱和王小丫的期待,心里有了点力气——她不能放弃,要好好教书,为了娘,也为了学生。那天晚上,她把衬衫晾在铁丝上,躺在床上翻了很久才睡着,梦里她在课堂上,王小丫举着糖说“老师生日快乐”,她笑得很开心,好像所有委屈都消失了。

第三节:次晨拭帕忆惊魂

2009年8月16日,星期日,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从宿舍窗缝里钻进来的,像娘当年缝衣服时不小心掉落的棉线,细细软软的,落在桌角的搪瓷杯上。那杯子是学校去年发的福利,杯身印着“云清镇中学”五个蓝字,边角磕了个小缺口,此刻正把阳光折射成一小片碎金,晃得人眼睛发暖。刘新月是被窗外的鸡叫吵醒的,云清镇的鸡总醒得早,“喔喔”的叫声裹着晨雾飘进来,混着远处农田里的麦香——刚收割完的麦子,秸秆还在田里晒着,风一吹就带着股干燥的甜气。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头还有点沉,像是灌了铅。昨晚的梦还在脑子里打转,一会儿是王俗苟那只粗糙的手攥着她的手腕,指节硌得骨头生疼;一会儿又是学生们围着她笑,王小丫举着颗水果糖,声音脆生生的“老师生日快乐”。两种画面搅在一起,让她睡得格外疲惫,连枕头上都沾了点潮湿的汗意。

下床时脚刚碰到地面,就觉得一阵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宿舍的水泥地没铺地砖,夏天还好,一到清晨就凉得刺骨。她走到窗边,看见那件白衬衫还晾在铁丝上——铁丝是前几任老师拉的,有点锈,衬衫挂在上面轻轻晃着,像一片被风吹动的云。昨天沾在上面的褐色泥印已经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只有领口那一小块还留着点痕迹,像个浅浅的疤。

她伸手摸了摸衬衫的布料,还带着点潮气,是昨晚的风不够大,没把它吹干。指尖划过布料时,突然想起昨晚搓洗衬衫的样子:搪瓷盆里的水泛着肥皂泡,上海药皂的味道有点冲,她蹲在小凳子上,手反复搓着那块泥印,泡沫沾在手上滑溜溜的,水溅得满裤脚都是。当时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泪掉在盆里,溅起一小圈水花,却不敢哭出声,怕被隔壁的同事听见。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手,转身走向脸盆架。脸盆里还泡着那块蓝布手帕,水已经有点浑了,手帕沉在盆底,像一片深蓝色的叶子。这手帕是娘去年送她来学校时塞在包里的,娘当时坐在炕边,手里拿着针线,说“新月,带着它,擦汗擦眼泪都能用,娘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手帕的蓝布是娘从镇上扯的,边角处绣着朵小兰花,针脚走得慢却整齐,娘说“兰花耐活,像我家新月,到哪儿都能扎根”。

她蹲下来,把手帕从水里捞出来,拧了拧水,水珠顺着布料往下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出一小片湿痕。然后她把帕子铺在洗衣板上,用肥皂在那块褐色污渍上反复涂抹——那污渍是昨天在食堂后厨蹭的土豆泥,当时用手帕擦了,后来泡了一夜,还是没掉。肥皂的泡沫裹住污渍,她用拇指按住,一点一点地搓,指尖很快就红了,有点发麻,可污渍还是没完全消失,只是比昨天淡了点,像蒙了层薄纱。

“怎么就洗不掉呢?”她小声嘀咕着,心里有点失落。也许有些痕迹,就像这块污渍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完全消失。就像昨天王俗苟攥她手腕时留下的红印,虽然今天已经不疼了,可一想起当时的感觉,还是会觉得心慌。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手帕上的污渍,昨天的画面又涌了上来:王俗苟的呼吸喷在她脖颈上,酒气混着蒜味,那只粗糙的手攥得她生疼,还有他说的“跟我好,以后没人敢欺负你”,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她心里发紧。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吓了刘新月一跳。她赶紧把手帕拧干,搭在脸盆架的横杆上,帕子还在滴水,顺着横杆往下淌,滴在脸盆里,发出“滴答”的响。她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敢立刻开,小声问:“谁呀?”

“新月,是我,李梅。”门外传来李梅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很熟悉,让刘新月松了口气。她拧开门锁,把门拉开,看见李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袋子是用她女儿穿小的校服改的,上面还留着“云清镇小学”的白色印字,边角处缝了块补丁,是李梅自己缝的。

“李姐,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刘新月侧身让李梅进来,目光落在布袋子上,能看见里面露出的玉米须,黄澄澄的,带着点热气。

“我早上起来煮了点玉米,想着你昨天没吃好,给你带两个过来,热乎的。”李梅走进来,把布袋子放在桌上,袋子刚放下,就有玉米的香味飘出来,是煮玉米特有的甜香,裹着点灶台上的烟火气,勾得人肚子直叫。“你赶紧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新月拿起一个玉米,用手摸了摸,还很烫,她赶紧换了只手,指尖能感觉到玉米粒的纹路,很饱满。“谢谢您,李姐,您还特意给我煮玉米。”她心里暖烘烘的,像被这玉米的热气裹住了。

“跟我客气啥。”李梅坐在床边,目光扫过脸盆架上的手帕,又看了看窗外晾着的白衬衫,然后落在刘新月脸上,眼神里带着点担心,“昨晚没睡好?你眼睛都红了,像兔子似的。”

刘新月低下头,搅了搅桌上搪瓷杯里的凉开水,水是昨天剩下的,有点凉。“嗯,有点失眠,总做梦。”她没好意思说做的是什么梦,怕李梅担心。

李梅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李梅的手很暖,带着点刚煮完玉米的温度,拍在手上很舒服。“别想太多了,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再想也没用。”她的声音压得低,像在哄小孩,“以后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跟我一起走,我家离学校近,早上我来叫你,晚上咱们一起回宿舍,有个伴儿,也安全。”

刘新月抬起头,看着李梅,眼眶突然热了。在这个陌生的镇上,她没有亲人,李梅就像她的姐姐一样,处处照顾她,昨天帮她解围,今天又给她送玉米,还想着保护她。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只能点了点头,怕一说话就哭出来。

“傻孩子,哭啥呀。”李梅笑着递过来一张纸巾,是她自己用的那种,带着点茉莉花的香味,“咱们都是女人,在外打拼不容易,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对了,今天上午我要去镇上买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顺便散散心,总待在宿舍里,容易胡思乱想。”

刘新月想了想,点了点头。待在宿舍里,确实总想起昨天的事,心里堵得慌,出去走走也好,看看镇上的热闹,也许心情能好点。“好,那我跟您一起去。”

李梅见她同意,笑了:“那你赶紧把玉米吃了,我在门口等你,咱们早点去,镇上早上的菜新鲜。”

刘新月拿起玉米,咬了一口,玉米粒很软,甜汁在嘴里散开,是刚煮好的味道。她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一个玉米吃完了,玉米芯上还沾着点玉米粒,她用手剥下来,放进嘴里,舍不得浪费。李梅看着她,笑着说:“慢点吃,别噎着,还有一个呢,不够我再给你煮。”

“够了够了,谢谢您,李姐。”刘新月把第二个玉米放进布袋子里,准备带在路上吃,然后去换衣服。她从床底的木箱里拿出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也是娘给她缝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跟手帕上的兰花一样。她穿上衬衫,把那块没洗干净的手帕叠好,放进衬衫的口袋里——虽然有污渍,但她还是想带着,就像带着娘的关心一样,能让她心里踏实点。

她收拾好东西,跟李梅一起走出宿舍。清晨的阳光已经高了点,照在身上暖暖的,不那么刺眼。学校的操场上,有几个早起的学生在跑步,穿着运动服,喊着口号,声音洪亮,震得路边的草叶都动。李梅手里拿着一把遮阳伞,是去年买的,伞面有点褪色,她递给刘新月:“今天太阳大,你拿着,别晒黑了。”

“不用,李姐,我不晒。”刘新月想推回去,李梅却硬是塞在她手里:“拿着吧,女孩子家,晒黑了不好看,我没事,我天天在太阳底下跑,早就习惯了。”

刘新月没办法,只能接过伞,跟李梅一起走出学校大门。云清镇的早晨很热闹,路边的摊位都摆出来了,卖早点的、卖菜的、卖水果的,挤在路两边,吆喝声此起彼伏,像一首热闹的歌。

最东边是张记油条摊,油锅冒着青烟,油条在油里翻个身,发出“滋滋”的响,金黄色的,看着就好吃。张师傅站在油锅前,手里拿着长筷子,一边翻油条一边吆喝:“刚炸的油条,热乎的,五毛钱一根!”旁边围了不少人,有学生,也有镇上的居民,都在等着买油条,香味飘得很远,勾得人肚子直叫。

李梅跟张师傅打了个招呼:“老张,今天油条炸得不错啊,给我留两根,一会儿回来买。”

张师傅笑着应:“好嘞,李老师,给你留着,保证热乎!”

往前走几步,是卖菜的摊位,王大爷挑着担子,筐里的茄子、黄瓜还沾着露水,绿油油的,看着就新鲜。他看见李梅,赶紧吆喝:“李老师,刚摘的茄子,五毛钱一斤,给你便宜点,四毛钱!”

“王大爷,您太客气了,就按五毛钱来,您种菜也不容易。”李梅蹲下来,拿起一个茄子,用手摸了摸,“这茄子好,没虫眼,我买两个,晚上炒茄子吃。”

刘新月站在旁边,看着李梅跟王大爷聊天,心里的压抑渐渐缓解了点。她看着筐里的蔬菜,想起小时候跟娘去赶集的场景,娘也是这样,跟卖菜的阿姨讨价还价,买最新鲜的菜,回家给她做她爱吃的菜。那时候的日子很简单,却很开心,不像现在,总有那么多烦心事。

“新月,你看这葡萄怎么样?”李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抬头一看,李梅站在卖水果的摊位前,手里拿着一串葡萄,紫色的,颗粒很大,还沾着露水。卖水果的是刘婶,跟李梅很熟,笑着说:“这葡萄是刚从园里摘的,甜得很,给新月姑娘尝尝。”

刘婶递过来一颗葡萄,刘新月接过来,剥了皮,放进嘴里,甜味一下子散开,比昨天王小丫送的水果糖还甜,带着点葡萄特有的清香。“真甜,刘婶。”她笑着说,眼睛弯了弯,这是她昨天以来第一次真心笑。

“甜就多买点,给你便宜点,十块钱三串。”刘婶笑着说,手脚麻利地给她们装葡萄,“新月姑娘是教语文的吧?我家小子就在你班上,说你教得好,他现在可喜欢学语文了。”

“您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刘新月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暖暖的,原来自己的付出,家长都看在眼里。

李梅买了三串葡萄,递给刘新月一串:“拿着,路上吃,甜得很,能解闷。”

刘新月接过葡萄,指尖碰到李梅的手,很暖,像娘的手一样。她咬了一颗葡萄,甜味在嘴里散开,心里的委屈好像也被这甜味冲淡了点。

两人逛到上午十点多,买了不少东西:李梅买了茄子、黄瓜、葡萄,还有给女儿买的作业本;刘新月买了点肥皂、牙膏,还有一本《朱自清散文选》,是在镇上的书店买的,书店很小,只有一个书架,这本书还是她找了半天找到的,想用来给学生们补充课外知识。

“咱们回去吧,再晚太阳就太晒了。”李梅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阳光有点刺眼,“下午你还要去教室吧?别累着。”

“嗯,我想去看看学生们,他们今天应该在自习。”刘新月点了点头,跟李梅一起往学校走。

走到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时,刘新月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是王俗苟。他穿着昨天那件白色衬衫,领口有点脏,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的灰色背心,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云清镇供销社”的字样,里面装着几包烟,应该是刚买的。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晃,像是没睡醒,眼睛半眯着,看向前方。

刘新月的心里一下子紧了,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手突然攥紧了手里的葡萄,葡萄的汁液沾在指尖,有点黏。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躲起来,却被李梅悄悄拉了拉胳膊。

“别理他,咱们走这边。”李梅的声音压得很低,拉着刘新月往旁边的岔路走。这条岔路有点窄,路边种着几棵老槐树,叶子很密,能挡住点阳光。李梅的手很暖,攥着她的手腕,像小时候娘牵着她过马路一样,让她心里踏实了点。

她们走得很快,刘新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王俗苟已经走到了巷口,正往学校的方向走,没注意到她们。她松了口气,手心却已经满是汗,把手里的葡萄都浸湿了。

“别怕,有我呢,他不敢怎么样。”李梅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以后再遇到他,别躲,越躲他越得寸进尺,咱们光明正大的,他也不敢做什么。”

刘新月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有点怕,只能小声说:“我知道了,李姐,谢谢您。”

回到学校宿舍时,已经快中午了。太阳很毒,晒得地面发烫,走在上面,鞋底都有点软。刘新月把买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床边,拿出那本《朱自清散文选》,翻到《背影》那一页,看着上面的文字,想起昨天给学生们讲课的场景,心里稍微平静了点。

李梅坐在她旁边,帮她整理刚买的笔记本,笔记本是蓝色封面的,上面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镇上供销社卖的最普通的那种。突然,李梅停下手里的动作,凑到刘新月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新月,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害怕。”

刘新月心里一紧,抬头看着李梅,点了点头:“您说,李姐。”

“昨天聚餐后,张超跟我说,王俗苟之前也对学校里的一个女老师动手动脚。”李梅的声音很轻,怕被外面的人听见,“那个老师是教英语的,叫王莉,前两年过来的,王俗苟总找她谈话,有时候还留她加班,后来王老师受不了,就辞职了,回了老家,再也没联系过。”

刘新月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李梅,眼睛瞪得有点大,心里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凉得发颤。原来王俗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他之前就欺负过别的老师,而那个老师,最后只能辞职离开。那自己呢?如果王俗苟还缠着她,她该怎么办?她不想辞职,她喜欢在这里教书,喜欢那些学生。

“李姐,那……那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点哭腔,“我不想辞职,我想在这里教书,我喜欢那些孩子。”

李梅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能给刘新月一点力量。“你别害怕,”李梅的眼神很认真,“只要咱们小心点,不给他单独找你的机会,他就没办法。以后他要是找你谈话,你就叫上我,或者找其他同事一起;要是他敢对你怎么样,咱们就跟教育局反映,不能让他再欺负人。咱们是老师,是教书育人的,不能让他毁了咱们的工作,毁了孩子们的未来。”

刘新月看着李梅,心里的害怕渐渐被坚定取代。李梅说得对,她不能因为王俗苟就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不能让那些期待的学生失望。她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嗯,李姐,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谢谢你。”

“跟我客气啥。”李梅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我该回去了,下午还要给女儿做饭,你要是有事,就去我家找我,我家就在镇西头,很好找。”

“好,李姐,您慢走。”刘新月送李梅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关上门。

她坐在桌前,拿起那本《朱自清散文选》,却没心思看。她想起李梅说的话,想起那些学生,心里突然有了力量。她不能退缩,她要好好教书,为了那些孩子,也为了自己。她拿出教案本,翻到下节课要讲的内容,是《荷塘月色》,她开始在旁边写批注,写着“要给学生们讲荷塘的样子,用他们见过的池塘举例,这样更容易理解”,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心里的慌乱渐渐消失了。

下午两点多,刘新月拿着教案本,往教室走。太阳还是很毒,晒得她头皮有点疼,她把李梅给的遮阳伞撑开,伞面有点褪色,却能挡住大部分阳光。路上遇到几个学生,他们看见刘新月,都笑着喊“刘老师好”,声音脆生生的,像夏天的蝉鸣,让她心里暖暖的。

初二1班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二楼,她推开门,看见学生们都在自习,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王小丫坐在第一排,手里拿着铅笔,在练习本上画着什么,看见刘新月进来,赶紧把练习本合上,脸红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同学们好。”刘新月笑着说,走到讲台上,把教案本放在上面,“今天大家自习,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

学生们齐声应着“好”,然后继续低头写作业。刘新月坐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认真的样子,心里很满足。张小明坐在第三排,手里拿着数学练习本,皱着眉头,像是遇到了难题,刘新月走过去,弯下腰,小声问:“小明,哪里不懂?老师教你。”

张小明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刘老师,这道应用题我不会,不知道怎么列算式。”

刘新月拿起铅笔,在练习本上画了个图,给张小明讲解:“你看,这道题是说,小明去买苹果,买了5斤,花了10块钱,问每斤苹果多少钱。咱们可以用总价除以数量,就是10除以5,等于2,所以每斤苹果2块钱,明白了吗?”

张小明点了点头,眼睛亮了:“明白了,谢谢刘老师!”他拿起铅笔,很快就把算式列出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刘新月走回讲台上,看见王小丫在偷偷看她,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她走过去,笑着问:“小丫,你在看什么呀?”

王小丫赶紧把纸递过来,脸更红了:“老师,这是我画的,给您。”

刘新月接过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有点毛,上面用彩笔画着一个老师和一群学生。老师扎着马尾,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跟刘新月今天穿的一样,脸上带着笑;学生们围在老师身边,手里拿着鲜花,有向日葵,有小雏菊,都是王小丫在山上见过的花。画的右下角,还写着“送给刘老师”,字歪歪扭扭的,却是用红笔写的,很认真。

“真好看,小丫,谢谢你。”刘新月的心里暖烘烘的,像被太阳晒着一样,她摸了摸王小丫的头,“老师很喜欢,会好好收着的。”

王小丫的嘴角扬了起来,像开了朵小小的花,她低下头,继续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都轻快了很多。

刘新月把画贴在教室后墙的“学习园地”旁边,用透明胶带固定好,学生们都围过来看,七嘴八舌地说“画得真好”“小丫真厉害”,王小丫的脸更红了,却笑得很开心。

夕阳西下时,学生们放学了。刘新月送他们到学校门口,看着他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回家,有的学生还会回头跟她挥手,喊“刘老师明天见”。王小丫走在最后,她转过身,对刘新月说:“老师,明天见,路上小心。”

“明天见,小丫,你也小心。”刘新月笑着说,看着王小丫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回宿舍。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快黑了。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把宿舍染成了橘红色,桌上的搪瓷杯、教案本,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刘新月把那块手帕从口袋里拿出来,重新泡在脸盆里,倒了点热水,准备再洗一次。虽然她知道可能还是洗不掉,但她还是想试试——就像她知道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困难,但她还是会坚持下去一样。

她用手轻轻搓着手帕上的污渍,热水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得指尖发麻。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脸盆里,水泛着银光,手帕在水里轻轻晃着,像一片深蓝色的叶子。她想起白天李梅的关心,想起学生们的笑脸,眼泪掉在水里,溅起一小圈涟漪,却不再是委屈的泪,而是感动的泪。

洗完手帕,她把它晾在窗外的铁丝上,帕子在风里轻轻晃着,褐色的污渍已经很淡了,几乎看不见。她坐在床边,拿出教案本,准备明天的课,教案本上贴着王小丫送的画,画里的老师笑得很开心,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她想起白天李梅说的话,想起那些学生,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等放假了,她要回村里看看娘,跟娘说说这里的事,说说她的学生,说说李梅的照顾。娘一定会为她高兴,会支持她继续在这里教书。

那天晚上,刘新月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宿舍里,像撒了一层银粉,手帕在风里轻轻晃着,发出“沙沙”的响,像娘在耳边轻轻说话,让她心里很踏实。她知道,明天会更好,她会在这里好好教书,守护好那些孩子的梦想。

第四节:开学日课上心惊

2009年9月1日,星期二,高屏县云清镇中学初二1班教室。

9月1日的清晨,云清镇的风里带着点初秋的凉意。不像夏天那样燥热,风一吹,能感觉到股清爽的气,裹着田里麦茬的味道——刚收割完的麦子,秸秆还在田里晒着,干燥的,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刘新月是被六点的闹钟吵醒的,闹钟是去年买的,塑料壳有点黄,铃声有点刺耳,却很准时,像学校的上课铃一样,提醒着她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宿舍里还很暗,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只有一点鱼肚白。她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窗户,风涌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一下子就清醒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帕,叠得整整齐齐的,还带着点昨晚晾在外面的潮气,布料硌得指尖有点麻,却让她心里踏实。

她从床底的木箱里拿出那件浅蓝色的衬衫,穿上,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像给自己筑了道墙。然后她走到镜子前,镜子是裂了的,前几任老师留下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不红了,气色比昨天好很多,只是脸上还有点倦意。她对着镜子笑了笑,给自己打气:“刘新月,加油,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不能让学生们看出你的紧张。”

洗漱完,她拿着教案本,往教室走。路上已经有不少学生和家长了,家长们大多背着孩子的书包,有的用扁担挑着被褥,有的用自行车驮着,被褥上还印着花,是家里缝的;学生们蹦蹦跳跳的,手里拿着新文具,有的还在讨论暑假里的趣事,笑声裹着风飘过来,让整个学校都热闹起来。

走到学校门口,刘新月看见王小丫和她娘走过来。王小丫的娘穿着件蓝色的褂子,是新做的,领口绣着朵小兰花,跟刘新月衬衫上的兰花很像;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袋子也是新的,布料是镇上最好的棉布,上面印着小太阳的图案。王小丫跟在她娘身边,穿着件粉色的短袖,是李梅给她的,有点大,却很干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扎着两个小辫子,辫子上扎着刘新月送她的粉色头绳。

“刘老师,早上好!”王小丫看见刘新月,笑着跑过来,声音脆生生的,像刚熟的苹果。

“小丫,早上好。”刘新月蹲下来,摸了摸王小丫的头,“暑假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老师?”

“想!”王小丫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暑假帮娘喂猪,还去山上采蘑菇,我还把您教我的诗背给娘听了,娘说我背得好。”

“是吗?那小丫真厉害。”刘新月笑了,心里暖暖的。

王小丫的娘走过来,客气地说:“刘老师,麻烦您多照顾小丫了。这是给小丫缝的被褥,她怕冷,晚上盖着暖和;还有点鸡蛋,是家里鸡下的,给您补补身子,您教书辛苦。”她说着,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小篮鸡蛋,鸡蛋还热着,裹着点稻草,是刚从鸡窝里捡的。

“阿姨,您太客气了,这鸡蛋我不能要,您留着给小丫补身子吧。”刘新月赶紧推辞,把鸡蛋推回去,“小丫很懂事,学习也努力,我会照顾好她的,您放心。”

“刘老师,您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王小丫的娘硬是把鸡蛋塞给刘新月,“您要是不收,我心里不安。”

刘新月没办法,只能收下鸡蛋,心里满是感动:“谢谢您,阿姨,我会好好教小丫的。”

“那就麻烦您了。”王小丫的娘笑了,把布袋子递给王小丫,“快跟老师去教室吧,别迟到了。”

王小丫点了点头,拉着刘新月的手,往教室走。一路上,她不停地跟刘新月说着暑假里的事:“老师,我暑假去山上采蘑菇,采了很多,娘给我煮了蘑菇汤,可香了;我还帮娘喂猪,猪长得可胖了,娘说过年就能杀了;我还把您教我的《背影》背下来了,我背给您听好不好?”

“好啊,咱们到教室背给同学们听,让大家都听听小丫有多厉害。”刘新月笑着说,牵着王小丫的手,她的手很软,有点凉,是刚从外面进来,刘新月用自己的手裹着她的手,给她暖着。

初二1班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二楼,刘新月推开门,看见里面已经有几个学生了。张小明坐在第三排,手里拿着新铅笔,在练习本上画小火车;李小红坐在第二排,手里拿着新课本,在预习新课文;还有几个学生在打扫卫生,有的擦黑板,有的擦桌子,黑板上写着“欢迎回校”四个大字,是张小明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却用彩色粉笔涂了色,很鲜艳,像开了朵花。

“刘老师好!”学生们看见刘新月进来,都赶紧站起来,齐声喊,声音洪亮,震得教室的窗户都有点晃。

“同学们好,快坐下吧。”刘新月笑着说,走到讲台上,把教案本放在上面。教案本上贴着王小丫送的画,画里的老师和学生笑得很开心,边缘有点卷,是她昨晚不小心压的;旁边还放着那篮鸡蛋,鸡蛋上的稻草还没掉,带着点家里的烟火气。

学生们坐下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张小明把画好的小火车拿给刘新月看,“刘老师,这是我爹在外打工坐的火车,我画得像吗?”;李小红拿着课本,问刘新月“刘老师,这篇《岳阳楼记》难不难学?我有点怕”;还有学生在分享暑假里的趣事,整个教室都热闹起来,像个大家庭。

没一会儿,李梅走了进来。她教的是初二2班的数学,教室就在隔壁,手里拿着教案本,教案本上还夹着支红色的钢笔,是她女儿给她的,上面印着小熊猫的图案。她走进来,先跟学生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凑到刘新月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新月,刚才我在教务处看见王俗苟了,他说今天要去各个教室巡查,你讲课的时候别紧张,有我呢,我会在隔壁盯着,要是有情况,我就过来。”

刘新月心里一紧,手里的教案本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稳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李姐,谢谢您。”

“跟我客气啥。”李梅拍了拍她的肩,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放心讲课,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说完,李梅又跟学生们聊了几句,才回隔壁教室。

刘新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手,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学生们都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期待。“同学们,欢迎大家回到学校,新的学期开始了,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好!”学生们齐声应着,声音洪亮,让刘新月心里的紧张少了点。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刘新月讲的是新课《岳阳楼记》。她先打开教案本,翻到《岳阳楼记》那一页,上面写着详细的批注:“先讲岳阳楼的位置,用学生们见过的池塘举例,再范读,最后讲解中心思想”。她抬起头,看着学生们,笑着说:“同学们,今天咱们要学的是《岳阳楼记》,作者是范仲淹,是宋朝的大文学家。大家知道岳阳楼在哪里吗?”

学生们都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好奇。

“岳阳楼在湖南岳阳,靠在洞庭湖边上,洞庭湖很大,比咱们镇上的大河还大很多,站在岳阳楼上,能看见远处的山,还能看见湖水在风里翻波浪,可壮观了。”刘新月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咱们镇上的大河大家都见过吧?涨水的时候,水也会翻波浪,岳阳楼下面的洞庭湖,比那还壮观。”

学生们都点了点头,张小明举手:“刘老师,我见过大河涨水,可壮观了,那岳阳楼是不是也像咱们镇上的桥一样?”

“有点像,但比咱们镇上的桥大很多,也漂亮很多。”刘新月笑着说,“咱们先一起读一遍课文,读的时候要用心,想象自己站在岳阳楼上,看着洞庭湖的景色。”

她先范读了一遍,声音很轻,带着点感情。读到“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时,她特意放慢了语速,让学生们感受洞庭湖的壮阔;读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时,她的声音沉了点,让学生们体会作者的豁达。学生们都听得很认真,有的还跟着小声读,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刘新月的声音和学生们的跟读声,连窗外的蝉鸣都好像小了点。

范读完后,刘新月开始讲解生字词。她把难认的字写在黑板上,比如“淫雨霏霏”的“淫”,“浩浩汤汤”的“汤”,一边写一边教学生们读,还告诉他们意思:“‘淫雨霏霏’就是下雨下得很多,连下好几天,咱们这里梅雨季节的时候,也会这样;‘浩浩汤汤’就是水很大,很壮阔,像大河涨水的时候。”

学生们学得很认真,王小丫坐在第一排,手里拿着铅笔,在练习本上记笔记,笔记写得很整齐,遇到不会的字,就举手问刘新月;张小明也很认真,虽然字写得有点歪,却很努力,还会跟同桌讨论;李小红则把重点画在课本上,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看起来很清楚。

就在刘新月讲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含义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没有声音,像是被风吹开的,可刘新月知道,不是风——因为她看见王俗苟站在门口。

王俗苟穿着件灰色的夹克,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衬衫的领口有点脏,是昨天没换;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应该是教务处的文件;头发有点乱,像是没梳,眼神半眯着,扫过教室里的学生,最后落在刘新月身上,像钉子一样,扎得她心里发紧。

刘新月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手里的粉笔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接住,指尖有点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继续讲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是说,不因为外物的好坏而高兴,也不因为自己的得失而悲伤,像范仲淹一样,心里装着大家,不管自己遇到什么事,都想着老百姓。”

学生们没发现异常,还在认真听,有的还在点头,王小丫举手:“刘老师,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像范仲淹一样,不因为考得好就骄傲,考得不好就难过?”

“对,小丫说得很对。”刘新月笑着说,眼神却不敢看王俗苟,只能盯着学生们,“咱们要向范仲淹学习,做一个坚强、乐观的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放弃。”

王俗苟没说话,靠在门框上,身体挡住了一半的光,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就那样站着,目光一直落在刘新月身上,像在监视她,让她浑身不自在。手心开始出汗,把粉笔都浸湿了,教案本的纸被她攥得皱了,上面的批注都有点模糊。

她继续讲课,讲范仲淹的生平,讲《岳阳楼记》的写作背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可心里却一直在打鼓,总觉得王俗苟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让她坐立难安。有几次,她甚至说错了话,把“范仲淹”说成了“朱自清”,还好学生们没发现,只是疑惑地看着她,她赶紧纠正过来,笑着说“老师口误了,大家别介意”,心里却更慌了。

就在刘新月准备让学生们分组讨论时,王俗苟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打破了教室里的平静:“刘老师,这篇课文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你给学生们讲讲,我也听听。”

刘新月的心里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转过身,面对王俗苟,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声音平稳:“王校长,这篇课文通过描写岳阳楼的不同景色,引出作者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教育学生们要心怀天下,不局限于个人的得失,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王俗苟的眼睛,不敢移开,怕他看出自己的紧张。王俗苟点了点头,没说话,却还是靠在门框上,目光没离开她,像是在判断她的话对不对。教室里很安静,学生们都看着王俗苟,有点害怕,不敢说话,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知了知了”地叫。

刘新月站在讲台上,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像一个小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手心的汗越来越多,把粉笔都攥得变了形。她想快点下课,想逃离这里,可又不能,只能站在那里,等着王俗苟说话。

终于,下课铃响了,铃声很响亮,像救星一样,让刘新月松了口气。她对学生们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大家课后把课文背诵下来,明天我检查;还有,把课后题做了,明天咱们讲。”

学生们齐声应着“好”,开始收拾书包,有的还在讨论刚才王俗苟的到来,小声地说“校长怎么来了”“校长是不是来检查的”。

王俗苟从门框上直起身,走到刘新月面前,手里的文件夹在身后来回晃,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刘老师,你跟我来趟教务处,有点事跟你说。”

刘新月的心里一沉,像掉进了冰窖。她知道,王俗苟找她没好事,可她又不敢拒绝,只能站在那里,手攥着教案本,指尖都发白了。

就在这时,李梅从隔壁教室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教案本,脸上带着笑,像是刚上完课:“王校长,您也在啊?我正好要去教务处交教案,跟您和刘老师一起走吧,顺便跟您说说我们班的数学成绩,暑假里学生们进步很大,我想跟您汇报一下。”

李梅的声音很大,故意让周围的学生和老师都听见。王俗苟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盯着李梅看了几秒,眼神里带着点不满,可李梅却笑着看着他,一点也不害怕。王俗苟知道,李梅是故意来解围的,要是再坚持叫刘新月去教务处,会被别人说闲话,只能改口:“那算了,刘老师,有事明天再说,我先跟李老师去教务处。”

“好,王校长。”刘新月赶紧点头,心里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把教案本都浸湿了。

王俗苟瞪了刘新月一眼,然后跟着李梅往教务处走。李梅走的时候,悄悄给刘新月递了个眼神,意思是“别担心”,刘新月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李梅的背影,心里满是感动——要是没有李梅,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只剩下刘新月一个人。她坐在讲台上,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心里还有点慌,手还在抖。她拿起那篮鸡蛋,鸡蛋还热着,裹着稻草,带着点王小丫娘的心意,心里暖暖的,慢慢平静下来。

没一会儿,李梅回来了,她走进教室,笑着说:“新月,没事了,王俗苟没说什么,我跟他聊了聊学生的成绩,他也没心思说别的。以后他再找你单独谈话,你就找我,或者找其他同事,别给他机会。”

“嗯,李姐,谢谢您,每次都帮我。”刘新月站起来,握着李梅的手,她的手很暖,能给刘新月力量。

“跟我客气啥。”李梅笑了,“走,咱们去办公室,我给你泡杯茶,你刚才肯定吓坏了,喝点茶压压惊。”

刘新月跟着李梅往办公室走,心里的害怕渐渐被温暖取代。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到李梅这样的好同事,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她,给她力量。

办公室里已经有几个老师了,他们都在忙着整理教案和学生的名单。李梅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茶叶,是她老家带来的,绿色的,带着点清香,她给刘新月泡了杯茶,“这茶是我老家山上采的,清热解火,你喝点,能放松点。”

刘新月接过茶杯,茶味很淡,却很清香,喝在嘴里,心里的慌意渐渐消失了。“谢谢您,李姐,这茶很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我这里还有很多。”李梅笑着说,坐在刘新月身边,跟她聊起了学生的事,“你教的那些学生都很懂事,王小丫、张小明,都很努力,以后肯定有出息。咱们当老师的,不就是为了这些孩子吗?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着孩子,就什么都不怕了。”

刘新月点了点头,心里很认同。是啊,只要想着那些期待的学生,再难的事,都能挺过去。

下午,刘新月又上了两节课,都是语文课。她教学生们背诵《岳阳楼记》,用分组比赛的方式:第一组背第一段,第二组背第二段,第三组背第三段,最后看哪组背得又快又好。学生们都很积极,王小丫所在的第一组背得最响,张小明还站起来领背,声音洪亮,学生们都跟着他背,整个教室都充满了背书声,很热闹。

刘新月看着学生们认真的样子,心里很满足。她觉得,只要能和这些学生在一起,教他们知识,看着他们进步,再大的困难都不算什么。王俗苟没再来教室巡查,她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讲课也比上午顺畅了,还跟学生们互动,偶尔开玩笑,教室里的气氛很好。

放学的时候,刘新月送学生们到学校门口。学生们都笑着跟她挥手,喊“刘老师明天见”,声音脆生生的,让她心里暖暖的。王小丫走在最后,她拉着刘新月的手,小声说:“老师,今天上午那个校长是不是欺负你了?我看见你讲课的时候手在抖,还说错了话。”

刘新月心里一惊,没想到王小丫这么细心,连她的小动作都看出来了。她蹲下来,摸了摸王小丫的头,笑着说:“没有,老师只是有点累了,昨天备课到很晚,所以今天有点走神,不是校长欺负我,你别担心。”

王小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糖纸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花朵,是她娘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老师,这颗糖给你,娘说吃了糖就不累了,你吃了它,明天就有精神了。”

刘新月接过糖,糖纸还带着王小丫口袋里的温度,暖暖的。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嘴里散开,带着点水果的清香,比任何糖都甜。“谢谢你,小丫,老师很喜欢,吃了糖,明天就有精神了。”

王小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像开了朵小小的花,她挥挥手:“老师再见,明天见!”

“明天见,小丫,路上小心。”刘新月看着王小丫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满是感动。她握着手里的糖,甜味还在嘴里,心里的委屈和害怕都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坚定——她要好好教书,保护好这些孩子,不让任何人破坏他们的学习和生活。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了。月亮从窗户照进来,把宿舍染成了银白色,桌上的教案本、鸡蛋,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边。刘新月把那块手帕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在手心,褐色的污渍已经很淡了,几乎看不见。她把帕子叠好,放进抽屉里,然后拿出教案本,准备明天的课,教案本上的红笔批注很整齐:“明天要检查学生的背诵,重点关注张小明和李小红,他们基础有点弱,要多鼓励”。

她看着教案本上的批注,想起学生们的笑脸,想起李梅的关心,想起王小丫送的糖,心里很踏实。她知道,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困难,王俗苟可能还会找她麻烦,但她不会再害怕了。因为她有李梅的帮助,有学生们的支持,还有自己的初心——她要在这里好好教书,守护好这些孩子的梦想,做一个让学生们骄傲的老师。

那天晚上,刘新月睡得很安稳。梦里,她又回到了教室,学生们围着她,王小丫举着颗水果糖,笑着说“老师,吃糖”,李梅站在旁边,也笑着看她,整个教室都充满了笑声,温暖又热闹。

第五节:暮色藏衣掩委屈

2010年2月13日,星期六,高屏县云清镇中学教师宿舍。

暮色是从西边的山头上漫过来的,像娘当年在染缸里搅混的橘色染料,先把天际染成浅粉,像刚蒸好的桃花糕上撒的糖霜;再慢慢沉成橘红,混着点火烧云的暖,像灶台上刚焖好的红薯,冒着甜丝丝的热气;最后揉进一点深紫,是夜要来时的凉,裹着雨后的潮气,一点点压下来,把云清镇的屋顶、树梢都染成了半明半暗的剪影。

2010年的大年初一,雨在下午三点多停的。停雨时刘新月正坐在桌前改学生的寒假作业,听见窗外的雨声突然歇了,还愣了愣——这雨下了两天,把宿舍的墙都浸得有点潮,墙角的霉斑又大了一圈。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裹着泥土的腥气涌进来,还混着远处人家烟囱里冒出来的煤烟味——那是煮年夜饭剩下的余温,裹着白菜猪肉饺子的香气,飘得很远,勾得人心里发空,像少了块什么。

刘新月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窗沿上的灰尘。灰尘积了薄薄一层,是这几天没来得及擦的,指尖划过,留下一道浅痕,又很快被风吹来的细尘盖了点。玻璃上还留着上午雨珠的痕迹,像一道道浅浅的泪痕,被暮色映得发亮,顺着玻璃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看着窗外的操场,旗杆上的国旗早就降下来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银白色杆子,在风里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像老家屋檐下挂着的旧风铃,没了铃铛,只剩杆子晃荡的声。

操场的水泥地上,还有几个孩子放鞭炮留下的红纸碎屑,被风卷着滚来滚去,有的粘在积水的洼里,泡得发皱,像没人要的碎糖纸。上午她还听见孩子们的笑声,穿红棉袄的小子举着“二踢脚”跑,炮仗没炸响,几个孩子围着笑,笑声裹着雨丝飘进来,当时觉得闹,现在却觉得那热闹离自己很远,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白天的平静像一层薄冰,一触就破。上午李梅送饺子时,保温桶里的韭菜馅香气还绕在鼻尖,李梅的手拍在她背上的暖意还没散尽,可一低头看见床底的木箱,想起那袋粉色保暖内衣,心里就像压了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湿冷石头,沉得喘不过气。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上午学生们发的短信还在:王小丫用她娘的老年机发的,字打得歪歪扭扭,“刘老师新年快乐,我娘给我晒了蘑菇,开学我给您带,可香了”;张小明发的是语音,声音有点怯,“刘老师,我寒假背了《木兰诗》,开学背给您听,您别嫌我背得慢”;还有李小红,发了张画,是用彩铅画的小太阳,旁边写着“给刘老师的新年礼物”。

这些稚嫩的文字和声音像小太阳,晒得人心暖,可一对比王俗苟那天的眼神——半眯着,带着点酒后的浑浊,还有点不容拒绝的强势——又觉得那些温暖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碰不着。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碰到手机壳上的小挂饰,是王小丫送的纸折小星星,用彩纸折的,边角有点卷,却一直没掉。

她转过身,慢慢走到床边。床是学校统一配的铁架床,床腿有点晃,上次后勤来修过,垫了块木片,可一翻身还是会“咯吱”响。她用手扶住床沿,指尖碰到冰冷的铁管,冬天的铁管凉得刺骨,像摸在冰块上,才稍微定了定神。床底的木箱就放在床腿边,是她来学校报到时娘亲手给她打的,松木的,颜色已经有点深了,上面还留着娘用砂纸反复磨过的痕迹,摸起来很光滑,没有一点毛刺——娘说“女孩子家,手嫩,别被木刺扎了”。

木箱的盖子上贴着一张小贴画,是前年教初一2班时,学生莉莉送的,画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熊,举着颗爱心,现在贴画的边角已经卷了,颜色也淡了,边角还沾了点胶水的黄印,却一直没掉——那是她来云清镇中学收到的第一份学生礼物,当时莉莉怯生生地塞给她,说“老师,我觉得你像小熊一样暖”,现在想起来,眼睛还会有点热。

她蹲下身,膝盖碰到冰冷的水泥地,一股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把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才伸手抠住木箱的边缘,木纹硌着指尖,有点痒,像娘当年用手挠她手心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手腕用了点劲,掀开木箱盖,“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了。

木箱里铺着一层旧棉布,是娘给她缝的第一条床单改的,蓝白格子的,现在格子已经有点模糊了,边角还缝了圈花边——那是娘拆了自己的旧手帕缝的,说“铺层布,衣服就不会被木箱磨坏了”。棉布上放着她的几件旧衣服:一件藏蓝色的外套,是去年冬天穿的,袖口磨破了点,她用同色的线缝了个小补丁,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一条黑色的裤子,裤脚短了点,是去年秋天长个子了,她找李梅借了针线,接了一块黑色的布,颜色稍微有点差,却能继续穿;还有一本没写完的教案本,封面用红笔写着“初二1班语文”,字写得很工整,现在红笔有点褪色,边角还卷了——这是她去年秋天用自己的工资买的,学校发的教案本不够用,她就多买了一本,记满了学生的学情:王小丫作文好,就是字有点小;张小明基础弱,要多补古文;李小红上课爱走神,要多提问她。

她的手在衣服上轻轻摸索着,指尖划过外套的补丁,又碰到裤子的接缝处,最后终于碰到了那个透明塑料袋。塑料袋有点凉,因为一直放在床底,沾了点潮气,指尖划过塑料袋表面,能感觉到里面粉色蕾丝边的硬度,像某种带刺的花,扎得人心里发紧。她把塑料袋慢慢拿出来,放在膝盖上,塑料袋“哗啦”一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她赶紧抬头看了看门口,怕有人听见。

她盯着塑料袋上的标签,“XXL”的字样用黑体印得很清楚,字的边缘还有点毛边,像被人用指甲抠过——她记得那天王俗苟递过来时,标签就是这样,当时她没敢细看,现在盯着看,只觉得那几个字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慌,手心都有点出汗。

王俗苟送这袋内衣时的样子,又清晰地涌了上来,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天也是个阴天,比今天还冷,走廊里的灯坏了一盏,忽明忽暗的,像鬼火一样。她刚改完学生的寒假作业,三十本作业,改得手指都有点酸,正坐在桌前喝热水,搪瓷杯里的水已经凉了,她却没舍得倒——学校的热水要去锅炉房打,冬天冷,锅炉房离宿舍又远,她懒得跑,就想将就着喝凉的。

门没敲就被推开了,“吱呀”一声,吓得她手里的搪瓷杯差点掉在桌上。王俗苟倚在门框上,左手插在黑色的裤兜里,右手捏着这个透明塑料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袋的边缘,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像小虫子爬的声音。他身上的酒气混着烟味,比上次生日聚餐时更重,是廉价的“二锅头”和“红塔山”的味道,飘在冷空气中,刺得人鼻子疼,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的眼睛半眯着,带着点酒后的浑浊,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沉,带着点含糊,却又透着不容拒绝的调子:“天冷,给你添件衣裳。”刘新月当时手里的搪瓷杯真的差点掉了,杯里的凉水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凉得她一哆嗦,却没觉得疼——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塑料袋上,粉色的蕾丝从袋口露出来,像一团扎眼的粉,晃得她眼睛花。

娘的话又在耳边响了,是来学校前一晚,娘坐在炕边,握着她的手说的:“新月,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凡事要忍,别跟人起冲突,尤其对方是校长,管着你的工作,对你不好。”她攥紧了衣角,指甲掐进掌心,有点疼,却不敢说“不要”。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还是那双旧帆布鞋,是去年开学时李梅送的,李梅说“我女儿穿小了,你不嫌弃就拿去”,现在鞋头的破洞更大了点,她用针线缝了块米色的布,颜色不搭,却能挡点风,下雨天也不会进水。

王俗苟见她不说话,就迈开步子走进来,把塑料袋往门后的挂钩上一挂——那挂钩是她刚来宿舍时钉的,有点歪,塑料袋挂上去晃了晃,粉色的蕾丝边也跟着晃,像在炫耀。他又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里的东西她看不懂,却觉得害怕,然后才转身走。关门时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她的心上,震得她半天没敢抬头,直到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远了,才敢慢慢抬起头,盯着那个塑料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敢掉。

这几天,她一直把这袋内衣藏在床底,不敢看,也不敢碰。白天忙着改作业、给学生回短信、准备下学期的教案,还能暂时忘了它;可一到晚上,宿舍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就总想起它,想起王俗苟的眼神,想起他说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有天晚上她甚至梦见自己把这袋内衣扔了,醒来却发现它还在床底,心里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知道王俗苟的心思,像一层窗户纸,谁都没捅破,却又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是校长,管着学校的人事、考勤,甚至评职称的名额,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背景,没靠山,要是得罪了他,被辞退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娘说——娘还以为她在镇上过得很好,每次打电话都叮嘱“好好工作,别委屈自己”,她只能笑着说“我很好,李姐很照顾我”。

她拿起塑料袋,想把它重新塞回木箱里,手指却没抓稳,塑料袋“哗啦”一声,破了个小口——是上次藏的时候被木箱的钉子勾了下,当时没在意,现在一用力,口就更大了。粉色的保暖内衣从袋口掉出来,落在灰色的床单上,蕾丝边散开,像一朵扎人的粉色花,在素净的床单上格外显眼,刺得人眼睛疼。

她赶紧伸手去捡,手指碰到内衣的布料,滑溜溜的,是那种便宜的化纤料,却带着点凉意,像蛇的皮肤蹭过手心,让她浑身一颤,赶紧把手缩回来——她想起小时候在村里,被蛇咬过一次,现在一碰到滑溜溜的东西,就会想起当时的恐惧。

她定了定神,还是伸手把内衣捡起来,想塞回塑料袋里,却看见内衣的领口处,有一个模糊的指印,浅灰色的,边缘有点模糊,应该是王俗苟捏过的——那天他递塑料袋时,手指就捏在领口的位置。她的手指碰到那个指印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缩回来,后背瞬间就出汗了,连贴身的秋衣都湿了点。

她想起那天在食堂后厨,王俗苟攥着她手腕的手,也是这样的温度,粗糙的指节硌得她骨头疼,还有他呼吸里的酒气,混着吃卤菜沾的蒜味,喷在她的脖颈上,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当时她撞翻了菜筐,土豆滚了一地,有个带泥的土豆蹭到她的白衬衫,留下一块褐色的印子,后来洗了好几次都没洗掉,就像现在心里的委屈,怎么也抹不掉。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安静的宿舍里炸开,吓了刘新月一跳。她手里的内衣“啪”地掉在床单上,她赶紧把内衣塞进塑料袋里,手忙脚乱地把塑料袋往木箱里塞,因为慌,塑料袋又被木箱的边缘勾了下,破口更大了,她也顾不上,赶紧盖好木箱盖,用手按了按,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其实没什么灰,只是想掩饰自己的慌。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指尖有点抖,小声问:“谁呀?”

“新月,是我,李梅。”门外传来李梅的声音,带着点刚从外面回来的沙哑,却很熟悉,像冬日里的炭火,让刘新月松了口气。她拧开门锁,把门拉开,看见李梅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是她女儿妞妞去年给她买的生日礼物,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很细——李梅说“妞妞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我舍不得穿,过年才拿出来”。

李梅的头发上沾着点雪粒,很小,像盐粒一样,落在黑色的头发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刚才她来的路上,下了点小雪,虽然很快就停了,却还是沾了点在头发上。她的鞋尖也沾了点泥,是路上的雪化了,泥泞得很,裤脚也湿了点,却一点没在意,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碗,碗里装着六个白胖的汤圆,冒着热气,芝麻馅的香气飘出来,裹着暖意,勾得人肚子直叫。

“大年初一,怎么能不吃汤圆呢?”李梅笑着说,把碗递过来,她的手有点红,是冻的,却还是稳稳地端着碗,“我家妞妞今天非要让我煮芝麻馅的,说‘娘,芝麻甜,刘老师肯定喜欢’,我就给你留了一碗,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新月接过碗,碗沿有点烫,她赶紧用手捧着碗底,能感觉到碗的温度透过手心传过来,暖得她手心发痒,连心里的慌意都散了点。碗是李梅家的老碗,青花的,上面画着缠枝莲,边缘有个小缺口——李梅说“这碗是我婆婆传下来的,用了十年了,摔了好几次都没碎,结实着呢”,平时李梅都舍不得用,只有过年才拿出来。

“谢谢李姐,您快进来坐。”她侧身让李梅进来,转身快步走到桌前,把碗放在桌上,又赶紧去给她倒热水——还是那个印着“云清镇中学”的搪瓷杯,是去年学校教师节发的福利,杯身有点掉漆,她却很宝贝。她倒了点热水,用嘴吹了吹,才端到李梅面前,“李姐,您喝口水暖暖身子,外面冷。”

李梅坐在床边,把碗往刘新月面前推了推,“你先吃,我不着急喝。”她搓了搓手,因为外面冷,她的手指有点红,指尖还冻得有点肿——李梅的手有风湿,一到冬天就容易肿,却还是坚持给她送汤圆。她的目光扫过床底的木箱,又落在刘新月的脸上,眼神里带着点担心,小声问:“新月,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刚才在楼下路过你宿舍,看见你站在窗前,半天没动,像在想什么难事。”

刘新月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汤圆,汤圆在热水里滚了滚,芝麻馅的香气更浓了,飘进鼻子里,却没什么胃口。她的声音有点发涩,像被砂纸磨过,不敢看李梅的眼睛,只能盯着碗里的汤圆:“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大年初一,别人家都一家人团圆,吃饺子,放鞭炮,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孤单。”

她说的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实话。她不敢说王俗苟送内衣的事,也不敢说那天后厨的事——她怕李梅担心,李梅家里事多,妞妞还小,婆婆身体也不好;她更怕这件事传出去,镇上的人嘴碎,要是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到时候她就没法在学校待了。

李梅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李梅的手虽然有点凉,却很暖,带着点刚搓过的温度,拍在手上很舒服,像娘的手一样。“我知道你想家,”李梅的声音很轻,像在哄小孩,“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比你还惨,那年大年初一,我也是一个人在宿舍,看着窗外别人家的灯亮着,听着他们的笑声,偷偷哭了好几次,还不敢让家里知道。”

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才又说:“要是实在想,就给家里打个电话,跟娘说说心里话,娘肯定也想你了——我早上给我娘打电话,她还问起你,说‘那个刘丫头怎么样了,过年有没有人陪’。”

刘新月点了点头,眼睛有点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娘,想起家里的大年初一:每年大年初一早上,娘都会早起煮汤圆,在每个汤圆的碗底放个硬币,谁吃到谁来年就顺顺利利;爹会在院子里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吵得很,却很热闹,弟弟会捂着耳朵躲在门后,却还忍不住探出头看;早饭过后,娘会带着她和弟弟去给邻居拜年,邻居们会给他们糖吃,还会夸她“新月越来越懂事了”。那些日子,像在梦里,离她很远,却又清晰得像昨天刚发生的事。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汤圆放进嘴里,汤圆很软糯,一咬开,芝麻馅就流了出来,有点烫,烫到了舌头,她却没舍得吐,慢慢咽下去,甜味在嘴里散开,带着点暖意,却没让她觉得开心,反而更委屈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吃汤圆,不让李梅看见——她不想让李梅担心。

李梅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却没再追问——她知道刘新月的性子,犟,要是不想说,再问也没用,只会让她更难受。她拿起搪瓷杯,又喝了口热水,笑着转移话题:“我家妞妞今天可热闹了,早上起来就吵着要画年画,说‘娘,我要画个胖娃娃,贴在门上辟邪’。她找了张作业本纸,用彩笔涂了半天,把胖娃娃的脸涂得通红,还说‘这样才喜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刘新月,“你看,这就是她画的,丑是丑了点,却很认真,刚才还跟我说‘娘,你一定要给刘老师看看,让她也开心开心’。”

刘新月接过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是张普通的作业本纸,边缘有点毛,上面画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娃娃,头很大,身子很小,圆脸蛋涂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嘴唇画成了粉色,手里还拿着个元宝——其实元宝画得像个饺子,却看得出来很用心。胖娃娃的旁边还画了颗小太阳,用黄色的彩笔涂的,有点涂出了边。

她看着画,忍不住笑了,眼泪却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落在纸上,晕开了一点粉色的颜料,把胖娃娃的脸晕得更大了。“妞妞画得真好,比我小时候画得强多了,”她的声音有点哑,却带着点真心的笑意,“我小时候画胖娃娃,把眼睛画成了两个黑点,还被我娘笑了半天。”

“她呀,就知道瞎画,”李梅笑着说,看着刘新月终于笑了,心里也松了点,“不过画得开心就好,小孩子嘛,不用画得多好。对了,新月,我跟你说个事,下学期咱们学校要开兴趣班,有语文、数学、英语的,你要不要带语文兴趣班?我跟教务处的张主任说了,他说要是你愿意,就把初二的语文兴趣班交给你,每周二、周四下午放学后,上一个小时。”

刘新月抬起头,有点意外,眼睛亮了点:“真的吗?我可以带吗?”她一直想给学生们多补补语文,农村的孩子基础弱,尤其是作文和古文,很多学生都跟不上,要是能开兴趣班,正好可以给他们多讲讲,帮他们补补基础。

“当然可以,”李梅点头,语气很肯定,“你教得好,学生们都喜欢你,上次期末评优秀教师,学生投票你得票最高,带兴趣班正好。张主任还说,带兴趣班有补贴,虽然不多,但是份心意。”她拍了拍刘新月的手,“别总想着不开心的事,想想学生们,想想以后能帮他们多学点东西,就好了。”

刘新月点了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像被太阳晒着一样。李梅总是这样,在她最难、最慌的时候,给她递一把梯子,让她能爬上去,看见点希望,看见点光。她拿起勺子,又舀了一个汤圆放进嘴里,这次慢慢吹了吹,没烫到舌头,芝麻的甜味在嘴里散开,混着眼泪的咸味,却觉得很踏实,很真实——这是她今天吃的最踏实的一口东西。

李梅坐了一会儿,看刘新月吃了三个汤圆,才起身准备走了。“你快吃剩下的汤圆吧,别凉了,凉了芝麻馅就凝住了,不好吃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刘新月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叮嘱,像娘对女儿的叮嘱:“新月,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别自己憋着,一个人扛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咱们都是女人,在外打拼不容易,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刘新月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哽咽,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她怕一开口,眼泪又会掉下来。她送李梅到门口,看着李梅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红色的棉袄在昏暗的走廊里,像一团小火,暖得人心里发疼。走廊里的灯坏了两盏,忽明忽暗的,李梅走得很慢,怕摔着,却没回头——她知道刘新月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刘新月关上门,靠在门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无声地,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忍不住发抖——这几天的委屈、害怕、孤单,在这一刻都涌了出来,却又因为李梅的温暖,没那么难受了。

她靠在门上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桌边,看着碗里剩下的三个汤圆,浮在汤里,像三个小小的月亮,冒着淡淡的热气。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掉进碗里,混着汤一起被她喝进嘴里,甜中带着点咸,却觉得很真实——这就是生活,有委屈,有害怕,却也有温暖,有希望。

吃完汤圆,她把碗拿到水池边洗干净。水龙头的水有点凉,她倒了点热水,用洗碗布慢慢擦着碗壁,把芝麻馅的痕迹都擦干净——李梅的碗,她要洗干净了,下次还给李梅。水流过碗底,带着点凉意,冲掉了碗里的甜腻,也冲掉了点心里的委屈。

她把碗放在桌上,用抹布擦干,然后走到床边,蹲下身,慢慢打开了床底的木箱。她把那个塑料袋拿出来,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很久——粉色的内衣从破口处露出来,蕾丝边晃着,像在嘲笑她的懦弱,嘲笑她的不敢反抗。

她想起王俗苟在食堂后厨攥她手腕的样子,想起他说的“跟我好,以后没人敢欺负你”,想起他送内衣时不容拒绝的眼神;又想起李梅说的“不管发生什么,我帮你”,想起学生们发来的短信,想起王小丫说要给她带蘑菇,张小明说要背诗给她听。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她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了。

忍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像无底洞,永远填不满。她是来教书的,是来给这些农村孩子带去希望的,不是来受别人欺负的,不是来委屈自己的。要是王俗苟再找她麻烦,再对她动手动脚,她就跟李梅一起,去教育局反映,就算最后被辞退了,她也认了——娘教她忍,却没教她忍得没有尊严,没教她忍得丢了自己的初心。

她把保暖内衣重新塞进塑料袋里,放进木箱,然后在上面放了那本写着“初二1班语文”的教案本——教案本上记满了学生的名字,王小丫、张小明、李小红、莉莉……这些名字像一个个小太阳,提醒着她为什么来这里,提醒着她不能放弃。

她把木箱盖好,用锁锁上,钥匙放进枕头底下——钥匙是娘给她的,铜的,有点旧了,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福”字,娘说“带着它,能保平安,能让你心里踏实”。现在摸着钥匙,确实觉得心里踏实了点,没那么慌了。

她走到窗前,窗外的暮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了,天空变成了深紫色,星星开始冒出来,很亮,像撒了一把碎钻,嵌在黑色的天幕上。镇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水泥路上,像一条长长的带子,延伸到远处的山脚,把路上的石子都照得发亮。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声,还有谁家的电视声,放着春晚的小品,赵本山的声音很响,笑声也很热闹,却与她无关,却又让她觉得安心——至少,这个世界还在正常运转,没有因为她的委屈而停下,她的生活,也能慢慢好起来,慢慢回到正轨。

她坐在桌前,拿出一本新的教案本,是上次买的,还没开封,封面很干净。她翻开第一页,拿起红笔,写下“《桃花源记》备课笔记”,然后开始写批注:“要给学生们讲桃花源的样子,不能只讲课文里的,要结合他们见过的村子举例,比如王小村,有山有水,有农田,有炊烟,让他们有画面感;可以让学生画自己心中的桃花源,用彩笔,不管画得好不好,都要鼓励;还要讲陶渊明的初心,讲他对美好世界的向往,联系到学生们的梦想,鼓励他们为了梦想努力。”

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在安静的宿舍里很清晰,心里的委屈渐渐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坚定——她要好好教书,教好这些学生,让他们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她要保护好自己,不让王俗苟这样的人,毁了她的梦想,毁了她对教育的初心;她还要好好谢谢李梅,谢谢这些关心她、帮助她的人,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夜深了,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呼呼——”地吹着,还有她的呼吸声,很平稳。刘新月躺在床上,把枕头底下的钥匙握在手里,钥匙的冰冷透过掌心传过来,让她很清醒,却也让她觉得踏实——这是娘的心意,是她的勇气。

她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这一次,没有做噩梦,没有梦见王俗苟,没有梦见粉色的内衣。梦里,她回到了村里,回到了小时候。村口的老槐树下,娘站在那里,穿着蓝布衫,手里拿着一个刚出锅的包子,是她最喜欢吃的猪肉大葱馅,冒着热气,上面还撒了点芝麻——娘说“芝麻香,好吃”。

她跑过去,扑进娘的怀里,闻到娘身上的皂角味,很熟悉,很安心,是小时候的味道。“娘,我回来了。”她说,声音带着点哭腔,却很开心。

娘摸了摸她的头,手上的老茧蹭得她头皮有点痒,却很舒服。娘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给你留了包子,快吃,还热着,别凉了。”娘的手很暖,拍在她的背上,像小时候她受委屈时一样,一下一下,能驱散所有的委屈和害怕。

梦里没有王俗苟,没有粉色的保暖内衣,没有委屈,没有害怕,只有娘的笑容,只有家里的温暖,只有刚出锅的包子的香味。她靠在娘的怀里,吃着包子,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没有一点烦恼。

天快亮的时候,刘新月醒了。窗外的星星还亮着,很淡,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的教案本上,泛着淡淡的光,把教案本上的字都照得有点亮。她摸了摸眼角,还有点湿,是梦里哭的,却带着微笑——这是她来云清镇中学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她坐起身,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亮起来,从深紫变成淡蓝,再变成橘红,最后变成金色,太阳慢慢爬上山头,把光芒洒在宿舍里,洒在她的教案本上,洒在床底的木箱上。新的一天开始了,她还有学生要教,还有教案要写,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在等着她。

她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的钥匙,又摸了摸桌上的教案本,心里很踏实,很坚定。她知道,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困难,还会遇到委屈,可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会忍了——她有李梅的帮助,有学生的支持,有娘的牵挂,还有自己的初心,这些,都是她的勇气,都是她的力量。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涌进来,暖得她身上发烫,远处的山被太阳照得金灿灿的,像镀了层金。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阳光的味道,还有远处农田里的麦香,心里忽然充满了希望——她会在这里好好教书,好好生活,会守护好自己的初心,守护好这些学生的梦想,会让自己的生活,像这清晨的阳光一样,越来越暖,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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