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爸,姜建军,是个活死人。这话要是被我妈听见,她得从坟里爬出来抽我。但我妈没了,
家里就剩我和他。所以,我敢说。他每天六点准时起床,叠豆腐块被子,
去阳台打一套军体拳。然后,他会坐在客厅那张红木椅子上,拿一块鹿皮,擦那个破指南针。
一擦,就是两个小时。那指南针是林叔的。林叔是他的老战友,为了救他,
死在了一场山火里。从那天起,我爸的心就跟着林叔一起烧成灰了。这个家,
安静得像个骨灰盒。我叫姜天“才”,名字是我妈取的,她希望我是个天才。可惜,
我长成了个“天灾”。我爸对我唯一的交流,就是把饭盆“哐”一声放我面前。“吃。
”“哦。”然后就是筷子碰碗的声音。我受不了了。这天,
我刚看完一本《精神病学入门与自我实践》,茅塞顿开。我爸这不是抑郁,
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他活在深深的自责里,他觉得该死的是他自己。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林叔都成灰了,上哪系去?我灵光一闪。
既然他因为“爱”和“愧疚”走不出来,那我就让他“恨”!恨,也是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啊!
只要他能把对自己的愧疚,转移成对别人的愤怒,他不就解脱了吗?我,姜大才,
决定挺身而出,扮演这个“别人”。我要成为我爸最恨的人。我把这个伟大的计划,
告诉了隔壁的赵姨。赵姨是我妈的闺蜜,她正嗑着瓜子,听完“啪”一下把瓜子壳吐我脸上。
“姜大才,你是不是有病?”赵姨说,“你爸好不容易安静点,你又想作什么妖?”“赵姨,
你不懂。”我擦了把脸,“这是科学!这叫‘负面情绪转移疗法’!我自创的!
”“你自创的?”赵姨眼皮一翻,“上回你自创的‘啤酒养鱼法’,
把你爸那缸锦鲤全送走了。你忘了?”“……意外!那是意外!”我脸一红,“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拯救灵魂!”赵姨懒得理我,扭头去看电视了。我握紧拳头。行动,今晚开始。
我爸的“心结”是林叔,那我就从林叔的遗物——那个破指南针下手!不,第一步太猛了,
怕他受不了。我得循序渐进。我爸最在意的,除了那个指南针,就是他那套宝贝茶具。
据说是哪个大师开过光的,每天擦得锃亮。我溜进厨房,
拿出了我珍藏已久的一包……芥末粉。嘿嘿。我把芥末粉倒进了茶叶罐里,摇匀。晚上,
我爸照例坐在那儿,准备喝茶。他洗杯,烫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庄严的仪式感。
我坐在对面,假装写作业,心里已经开始倒计时。他把水冲下去。一股极其销魂的味道,
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我爸端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皱着眉,低头闻了闻。那表情,
就像一个无神论者突然看到了耶稣。“爸,喝啊。”我“天真”地催促他,“这茶多香啊。
”香?这简直是化学武器。我爸放下茶杯,死死地盯着我。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正眼看我。
虽然眼神有点像要杀人。“你干的?”他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门被拉开。“什么啊?
”我装傻,“我不知道啊。是不是茶叶受潮了?”他没说话,站起来,端着整个茶盘,
走到厨房,哗啦啦——全倒了。连带那包价值不菲的茶叶。我靠。我心里滴血,
那可是大红袍啊!但他倒完,只是看了我一眼,又回到了他的红木椅子上,
拿起了他的破指南针。他又开始擦了。客厅,重归死寂。失败。我爸的道行,
比我想象的要深。他对我的容忍度,也比我想象的要高。看来,必须下猛药。
2我爸对芥末茶的反应,太平淡了。这不行啊。恨意不够,怎么能覆盖愧疚呢?我姜大才,
必须加大力度。我爸这人,是个活体标兵。他的人生里,只有“规律”二字。几点起床,
几点刷牙,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他的房间,永远一尘不染。他的书,
永远按首字母排序。他的强迫症,比我的脸皮还严重。“好。”我一拍大腿,“就从这下手!
”第二天,我爸去早锻炼。我溜进了他的房间。一股淡淡的肥皂水味。
他的被子叠得像刀切的。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我的“艺术创作”。首先,
我把他按“A-Z”排好的书,全部抽出来,按“彩虹色”重新排列。红的,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橙的,《企业管理学》。黄的,
《家庭养猪指南》……这个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管了!然后,
我把他书桌上那排“一、二、三”摆放的钢笔,换成了“三、一、二”。最绝的,
是我把他那双摆在门口、鞋尖永远朝正东的军靴,给调了个个儿。鞋尖朝西!气不气?
我搞完这一切,拍拍手,躲回自己房间,从门缝里往外偷看。我爸回来了。他换鞋,进屋,
倒水。一切正常。他走向书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推开门。站住。我看见他的背影,
僵硬得像一根钢筋。他站在门口,足足站了五分钟。我以为他要爆发了,
比如冲出来揪着我的领子怒吼。结果,他默默地走了进去。然后,
我听到了“刷刷刷”的声音。他……他在把书重新排序。十分钟后,他又出来了,
手里拿着那双军靴。他走到阳台,拿起鞋刷,开始刷鞋。一边刷,一边刷,刷得泡沫横飞。
那力道,好像刷的不是鞋,是我的狗头。我缩了缩脖子。看来,强迫症,
也没能战胜他的自闭。我爸这块铁,太难啃了。赵姨端着一碗饺子过来,
看我爸在阳台疯狂刷鞋。“大才,你又干啥了?”“我帮他整理房间了啊。”我无辜地说。
赵姨“呵”了一声,“你是帮他整理,还是帮他超度?”“哎呀,赵姨,”我拉着她,
“你就说,我爸这状态,是不是比以前活泛点?你看他刷鞋多有劲!”赵姨白了我一眼,
“他那不是有劲,那是想杀生。你小心点,别玩脱了。”“安啦安啦。”我必须承认,
我有点受挫。我爸这人,简直是铜墙铁壁。芥末、强迫症,都打不倒他。
我的“负面情绪转移疗法”,难道要破产了?不行。我姜大才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只有“换个姿势,再来一次”。既然小打小闹不行,那就必须直捣黄龙。那个指南针。
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破指南针上。那是林叔的遗物,是我爸的精神寄托,是他自责的源泉。
只要这个东西毁了,而且,是毁在我手里……嘿嘿嘿。我爸不恨我到天崩地 裂,
我姜大才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这个计划太大了,我得好好筹备。首先,
我得找到一个完美的时机。其次,我得设计一个完美的“意外”。我不能直接上去砸,
那太刻意了。我要让他相信,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孝、粗心、无可救药的“天灾”。
我开始观察。我爸擦指南针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到九点,雷打不动。
他会把它放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旁边放着鹿皮和一小瓶保养油。机会来了。周五早上,
我爸擦完指南针,接了个电话。是他的老战友,约他去公园下棋。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答应了。“我出去一趟。不许乱碰我的东西。”他临走前,警告地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点头如捣蒜,“放心吧爸!我作业多着呢!”他一走,我立刻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我看着茶几上那个玻璃柜,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个黄铜指南针。它已经很旧了,
玻璃表面都有些划痕,但被擦得锃亮。“林叔,对不住了。”我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我这也是为了我爸。您在天有灵,可千万别怪我。”我开始布置“犯罪现场”。
我把我的书包,扔在离茶几不远的地方。然后,我端来一盆水,和一块抹布。
我要上演一出“勤劳的女儿擦地,不慎滑倒,撞碎圣物”的年度苦情大戏。
我甚至还想好了台词。“哎呀!”第一声要短促,表示惊慌“爸!我不是故意的!
”第二声要带哭腔,表示无辜完美!我把水“不小心”洒在地上。然后,
我开始助跑……“砰!”一声巨响。我没撞到茶几。我滑倒了,一头磕在了对面的电视柜上。
“我……去……”我眼冒金星,额头上瞬间起了一个大包。而那个玻璃柜,和那个指南针,
在茶几上,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我。我捂着头,欲哭无泪。当个“罪人”,怎么这么难!
3我顶着额头上那个“紫薯包”,深刻地反思了我的失败。结论是:我的演技,太浮夸了。
我爸是侦察兵出身,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他一眼就能看穿。我必须来个真实的。
真实的意外,才最有冲击力。我放弃了“滑倒”这个高难度动作,
决定采用更朴实无华的“手滑”。我爸不在家,这是机会。我走到茶几前。那个玻璃罩子,
是定制的,死沉。我使出吃奶的劲,才把罩子搬开。指南针拿在手里,冰凉的。
我深吸一口气。“林叔,您安息吧。”我手一“松”。“啪嗒。”指南针掉在了……地毯上。
厚厚的羊毛地毯,完美地接住了它。它弹了两下,毫发无伤。我:“……”这个家,
什么时候铺了这么厚的地毯!我捡起指南针,不信邪。我把它拿到厨房,这里是瓷砖地。
我再次手“滑”。“当啷!”声音很清脆。我低头一看。指南针,依然完好。我靠,
军工品质啊这是!我有点上头了。我就不信了!我,姜大才,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硬!
我把它拿到阳台,高高举起,对准了楼下的小花坛。“永别了!”我刚要松手。“姜大才!
你拿着那玩意儿干嘛呢!”赵姨的声音,从隔壁阳台传来。我吓得一哆嗦,手一抖。指南针,
“嗖”一下,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扑通。
”掉进了楼下王大爷刚挖好的……粪肥坑里。那一刻,空气是静止的。
赵姨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粪肥坑。完了。这下,我爸不是恨我了。
他得把我打死。“赵……赵姨……”我哭丧着脸,“那个……您刚才……看见啥了?
”赵姨的表情很复杂。“大才啊,我看见……一颗流星。”“啥?”“黄铜色的流星,
掉进了一坨……黑洞里。”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赵姨,救我啊!”赵姨叹了口气,
“你爸什么时候回来?”“不……不知道啊。”“赶紧的!下去捞!”我俩戴着三层口罩,
提着一根晾衣杆,跟做贼一样溜到楼下。王大爷的粪肥坑……那味道,简直是生化武器。
“大才,你眼神好,你找。”赵姨捏着鼻子,躲在三米开外。我拿着晾衣杆,
在那个……黏稠的……坑里,搅啊,搅啊。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受到了污染。“找到了!
”我惊喜地大喊。我把它挑了出来。黄铜的外壳上,裹满了不可名状的物体。“快!
快去水龙头!”我俩在水龙头下,冲了半个小时。指南针,重见天日。就是那味道,
有点……上头。我把它拿回家,用消毒水泡,用酒精擦,
用我爸的宝贝洗发水洗……折腾了俩小时,它终于恢复了原样。只是,
玻璃罩子……我搬罩子的时候,太紧张,手一滑。“哐当!”罩子,碎了。
碎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我看着一地的玻璃渣,
和那个散发着淡淡清香混合着不可名状的底味的指南针。我认命了。我把指南针,
恭恭敬敬地摆回茶几。然后,我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开始写遗书。“爸,如果我死了,
请把我的骨灰撒进粪肥坑,我想陪林叔的指南针……”刚写两句,门开了。我爸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惨状”。没有罩子,孤零零的指南针。他愣住了。他走过去,
拿起指南针。他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他的脸,瞬间绿了。那是一种,
混合了震惊、困惑、愤怒,以及……恶心的表情。他猛地抬头,看向我。“姜!天!才!
”他吼了。三年来,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我!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一哆嗦,
眼泪“唰”就下来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激动的。“爸!”我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帮你擦擦,我手滑了!罩子碎了,它……它就掉下去了!
”“掉哪去了?”他咬着牙问。“就……就楼下王大爷的……”我不敢说。我爸的脸,
从绿变黑,从黑变紫。“你……”他指着我,手抖得像帕金森。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一把推开我,冲进卫生间,开始疯狂地洗手,洗指南针。我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
和他压抑的怒吼。我坐在客厅,顶着那个紫薯包,咧着嘴,无声地笑了。成了!第一步,
大成功!*4自从“指南针洗礼”事件后,我爸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是无视,
是透明。现在,是嫌弃,是防备,是“你这个孽畜离我远点”。太棒了!这个家,
终于不再是骨灰盒了,它现在升级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我爸不再擦那个指南针了。我估计他有心理阴影了。他把它锁进了书房的抽屉里,
眼不见心不烦。可他一不擦指南针,他就没事干了。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亲眼看见他,坐在阳台,又开始发呆了。不行。这恨意,还不够持久。我必须持续输出。
我姜大才,要把“讨人嫌”这个事业,做大做强!我爸这人,除了战友情,
这辈子就一个爱好——养花。他阳台那几十盆兰花,伺候得比我还金贵。每天浇水,施肥,
捉虫。我妈活着的时候,就嫉妒那些花。好,下一个目标,就是它们!
我不能再用“意外”了,意外这玩意儿,太不可控。我要用“无知”。用我愚蠢的“孝心”,
去摧毁他的“爱心”。我上网查了。兰花,娇贵,喜阴,怕涝。嘿嘿。我爸去公园下棋。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到阳台。“兰花啊兰花,对不住了。你们的牺牲,
是为了拯救一个失足的中年男人。”我打开水龙头,接了一大桶水。“我爸太小气了,
看你们渴的。”我“咕咚咕咚”,给每一盆花,都灌了个水饱。直到花盆底下的孔,
开始往外滋水。然后,我把它们一盆一盆,全都搬到了阳台最外面,那个阳光最毒辣的地方。
“来,宝贝们,晒个日光浴!补钙!”我忙活了一上午,心满意足地回去看电视了。下午。
我爸回来了。他哼着小曲儿。没错,他在哼小曲儿!虽然哼的是《团结就是力量》,
但那也是曲儿啊!我激动得差点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看来,上次的“粪坑事件”,
后劲儿很足。他心情愉悦地走向阳台。三秒钟后。“啊——”一声惨叫。不是我爸的。
是隔壁赵姨的。“老姜!你家花!你家花怎么全被晒成干了!!”我爸一个箭步冲出去。
我赶紧跟过去。只见阳台上,那几十盆珍贵的兰花,叶子全都卷了,焦黄焦黄的,
耷拉着脑袋,集体奔丧。花盆里,还汪着水。这叫一个……水深火热。我爸站在那里,
像被雷劈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一盆“墨兰”的叶子。叶子,“哗啦”一下,
全掉了。只剩个光杆司令。“爸……”我弱弱地开口,“我……我看它们好像很渴,
我就给它们浇了点水。又怕它们冷,就搬出来晒晒太阳……”我爸猛地回头。那眼神,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如果眼神能杀人,我现在已经是骨灰了。“你……”他指着我,
“你……你……”他气得,连“孽畜”都骂不出来了。他突然开始笑。“呵,呵呵,
呵呵呵……”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好,好啊,姜天‘才’,你可真是个天才!
”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空花盆。“哐当!”“我姜建军,这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他冲进厨房,拿起了菜刀。我“嗷”一嗓子,抱住了赵姨。“赵姨救命!我爸要灭口!
”“老姜!你疯了!”赵姨也吓坏了,“快把刀放下!为几盆花,不值当!”我爸提着菜刀,
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菜刀。最后,他把菜刀往水池里一扔。
“滚!”他指着我房间,“别让我再看见你!”我连滚带爬地跑回房间,锁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心脏“砰砰”跳。玩……玩脱了。我好像……低估了那些花在他心里的地位。
我爸在外面“哐当”“哐当”地砸东西。我吓得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这次,
好像……真的把他惹毛了。我爸的“恨意”,成功爆表了。但我的“愧疚感”,
也开始冒头了。我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了。*5我在房间里躲了两天。
我爸也没叫我出去吃饭。要不是赵姨看我可怜,从阳台递给我两个包子,
我估计已经饿成“姜天才干”了。这个家,从“火药桶”模式,无缝切换到了“冰河世纪”。
我爸不砸东西了。他开始……收拾东西。我从门缝里看,他把阳台那些兰花的“尸体”,
一盆一盆地搬出去扔了。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送别老朋友。我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我那个“负面情绪转移疗法”,是不是……药下得太猛了?我开始怀疑人生。
我好像不是在治病,我是在“致郁”啊。第三天,我饿得受不了了,决定出去“投降”。
我推开门。客厅里,没人。我爸的房门,关着。我溜到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我爸,
已经两天没买菜了。他不会……气得绝食了吧?我慌了。我跑过去敲他的门。“爸!
爸你没事吧?你开门啊!”里面没声音。“爸!你别吓我啊!你再不开门我踹了啊!
”我刚抬起脚。门开了。我爸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皮鞋擦得能当镜子。我长这么大,除了在我妈的葬礼上,就没见他穿得这么“人模狗样”过。
“你……你干嘛去?”我愣住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有点吓人。
“我去见你林叔。”我脑子“嗡”一下。“见林叔?爸,你别想不开啊!
林叔他……他都走了三年了!”他没理我,绕过我,往外走。“爸!”我冲过去,
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去!你去了,我怎么办!我妈就我一个女儿了!”他停下脚步,
回头看我。“姜大才。”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把你生下来。”我的心,
像被刀子捅了一下。“我就是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你放心,我死不了。”他甩开我的手,
走了。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把你生下来。”这句话,
像魔音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好像……真的,
成了他最恨的人了。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我好像,把他从一个深渊,
推向了另一个深渊。赵姨闻声赶来,看我哭得跟杀猪一样。“怎么了这是?
”“赵姨……”我泣不成声,“我爸……他不要我了。他说后悔生下我了。”赵姨叹了口气。
“大才啊,你爸那是气话。”“不是气话!”我吼道,“他是认真的!他穿得那么好,
说要去找林叔!”赵姨脸色一变。“他去哪了?”“我不知道啊!”“坏了!
”赵姨一拍大腿,“老姜那帮战友,今天在‘烈士陵园’有聚会!他肯定是去那了!
”烈士陵园!林叔就葬在那里。我俩打了个车,火急火燎地往陵园赶。我爸,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你女儿我虽然混蛋,但我是爱你的啊!到了陵园,我跟赵姨分头找。
我在林叔的墓碑前,找到了我爸。他没穿西装,还是那身旧军装。西装,整整齐齐地叠好,
放在一边。我靠,我刚才眼花了?他出门穿的明明是西装啊!幻觉?……不对,
他肯定是出门后又换了!他背对着我,站得笔直,像一尊雕像。墓碑上,放着一束白菊。
还有……那个指南针。他把它从抽屉里拿出来了。“老林。”我爸开口了。他的声音,
沙哑得厉害。“我对不起你。”“我没照顾好你媳...你妹妹。也没照顾好……我的家。
”等等,林叔的妹妹?不是媳妇吗?我记错了?“建军啊。”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一个穿着旧军装的老大爷,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你又搁这儿跟老林说悄悄话呢?
”“老首长。”我爸赶紧立正,敬了个军礼。“行了行了,都退伍多少年了。
”老首长摆摆手,“我听说,你最近……状态不错?”我爸一愣。“什么状态不错?
”“你那帮老伙计,都跟我说了。”老首长乐呵呵的,“说你终于肯出门了。还说,
你家那闺女,把你那宝贝兰花全给‘升仙’了?你气得要拿刀砍她?”我爸的脸,
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老首长,您……您别听他们胡说……”“胡说?”老首长一瞪眼,
“我还听说,你闺女把老林的指南针,扔粪坑里了?”我爸的脸,黑了。我躲在树后面,
恨不得当场去世。这帮大爷,嘴怎么这么碎!“哈哈哈哈!”老首长突然大笑起来,
“建军啊建军,你这辈子,就活得太正经!你看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给你派了这么个‘天才’闺女,来治你!”我爸低着头,不说话。“老林要是活着,
”老首长拍了拍我爸的肩膀,“他也肯定不希望你活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他对你有恩,
你记着,没错。可你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活人给耽误了。”“你看看你,才五十出头,
活得像七十。你那闺女,都快被你逼成神经病了。”我使劲点头。没错没错!“她折腾你,
那是为你好。她就是想看你……多点人气儿。”我爸猛地抬头,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赶紧缩回脑袋。“姜大才,你给我滚出来!”我爸吼道。
6我磨磨蹭蹭地从树后面滚了出来。“嘿嘿,爸,老首长。”我尴尬地挠头。
老首长笑眯眯地看着我,“你就是那个‘天才’?”“……不敢当不敢当。
”我爸的脸黑得像锅底。“你跟踪我?”“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我小声逼逼。
“担心我?我看你是怕我死得不够快!”“老姜!”赵姨也赶过来了,插着腰,
“你怎么跟孩子说话呢?大才这不是关心你吗?”我爸看着我们三个,一个比一个“关切”。
他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老首长,赵妹子,你们……先回去吧。
我想……跟我闺女单独待会儿。”老首长点点头,“行。建军,丫头,好好聊聊。
”赵姨也拉着我,“大才,别跟你爸犟。”“哦。”人都走了。陵园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我爸坐在林叔的墓碑前,拍了拍旁边的空地。“坐。”我乖乖坐下。“爸,我错了。
”我先发制人,“我不该动你的花,也不该……额……洗你的指南针。”我爸没理我,
他只是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林叔笑得一脸灿烂,牙齿很白。“你林叔,
”我爸突然开口,“他不是我战友。他是我……大舅子。”我:“???”“啥玩意儿?
大舅子?”我脑子卡壳了。“你妈,是我介绍给老林的。他俩,处过对象。”我:“!!!!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被我爸一锤子干碎了。“那……那我妈……不是你老婆吗?”“是。
”我爸说,“老林牺牲后,你妈……病了。跟我一样,走不出来。我为了照顾她,
就……就娶了她。”我张着嘴,半天合不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你……你爱我妈吗?
”我爸沉默了。“她是你妈。我是你爸。”他说,“这就够了。”“那……那林叔,
他……他就是我亲大舅?”“嗯。”“那我……我算不算他的外甥女?”“……算。
”“那我把他指南针扔粪坑里……是不是更过分了?”我爸:“……”他深吸一口气,
好像在忍着打我的冲动。“姜大才。”“哎。”“你脑子里,除了粪坑,还能装点别的吗?
”“爸,重点不是这个!”我急了,“重点是,你瞒了我二十年!你俩……是形婚?
”“胡说什么!”我爸一瞪眼,“你是我亲生的!你妈……她后来,也想开了。
我们……过得挺好。直到她生你,难产……”他又沉默了。我靠。我的人生,
原来不是“家庭伦理剧”,是“狗血虐恋剧”啊!我妈爱的是林叔,林叔死了。
我爸愧对林叔,娶了我妈。然后我妈生我,也死了。我爸一个人,背负着对战友的愧疚,
和对妻子的……责任?他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我……我他妈的……我这几个月,
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啊!我以为我在“治病”,我他妈是在我爸的伤口上,疯狂蹦迪啊!
“爸……”我“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这次,是真的愧疚。“爸!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人!我就是个‘天灾’!”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他那身干净的旧军装上了。
我爸被我哭得,有点手足无措。“行了行了,哭什么。”他僵硬地拍着我的背,
“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我……我混蛋!”“知道就好。”“……”我哭得更大声了。
我爸叹了口气。“大才。”“啊?”“你那什么……‘负面情绪转移疗法’……”我一愣,
“你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写脸上了。”他哼了一声,“你当我这侦察兵是白当的?
”我:“???”“你以为,你那些‘意外’,我真看不出来?
”“那你……”“我要是看不出来,”我爸说,“你现在,已经不是顶着个‘紫薯包’了。
你得是‘植物人’。”我:“……”“你往我茶叶里放芥末,我闻不出来?你把我的书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