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十万与一个家的重量
傍晚六点半，苏晓月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拧开了家门。
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丈夫陈默系着围裙正在翻炒，女儿悦心坐在客厅地毯上搭积木，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回来啦！”。
这本该是一天中最治愈的时刻，但苏晓月的心却像被一块湿透的棉花堵着，沉甸甸地往下坠。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头，把包放下，就想钻进卧室，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暂时逃离那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手机像索命符一样，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的“妈”字，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
“晓月啊，下班了吧？”母亲王秀兰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却掩饰不住急切的亲热。
“嗯，刚到家。妈，有事吗？”苏晓月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有事，当然有事！是天大的喜事！”王秀兰的音调拔高，“你弟弟，宝根！他谈的那个对象，小丽，人家家里点头了！同意他俩结婚了！”
苏晓月心里咯噔一下，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哦……那，挺好的。”
“好！当然好！咱们老苏家就宝根这一根独苗，总算要开枝散叶了！”王秀兰兴奋地说着，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呢，人家女方家提了条件……”
来了。苏晓月握紧了手机，指尖泛白。
“女方要求，必须在市中心全款买一套新房，三居室的！房产证上得加上小丽的名字！”王秀兰的声音理直气壮，“晓月，你也知道，你爸我俩那点退休金，也就够糊口。宝根那工作……唉，也不稳定。这买房的大事，可不就得靠你这个当姐姐的帮衬吗？”
苏晓月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几乎能猜到下一个数字。
“妈……我……”她试图解释，“心心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学区房这边开销也大，我和陈默的积蓄……”
“哎呀！我知道你们不容易！”王秀兰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但这不是特殊情况吗？你弟弟结婚是头等大事！女方说了，全款买房，显得咱们家有诚意！这样，你也不用多拿，就先拿五十万出来！给宝根把首付凑上！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五十万！
苏晓月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她和陈默省吃俭用，加上年初掏空积蓄换了这套学区房，现在手里满打满算，能动用的存款还不到二十万，那是给女儿预备的教育基金和家庭应急金！
“五十万？妈！你让我去哪里弄五十万？”苏晓月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颤抖，“我和陈默不是印钞机！我们也有自己的家要养！”
电话那头的热情瞬间冷却，变成了惯有的、带着指责的冰冷：“苏晓月！你这是什么态度？跟你拿点钱怎么就这么难？宝根是你亲弟弟！他结婚买房，你这当姐姐的出钱不是天经地义吗？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现在让你帮衬一下弟弟，你就推三阻四？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又是这一套！永远的道德绑架，永远的“天经地义”！
“妈！讲点道理好不好？”苏晓月胸口剧烈起伏，“是，你们养大我不容易，可我工作这十几年，贴补家里的还少吗？宝根上大学的生活费、学费，他之前找工作打点关后的钱，他买车首付的十万……前前后后，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了吧？那些钱，我说什么了吗？可现在这是五十万！是五十万啊！我拿不出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王秀兰开始撒泼，“我不管！反正这五十万你必须给我想办法！苏晓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出这个钱，让你弟弟结不成婚，让老苏家断了香火，我就……我就没你这个女儿！我和你爸就当白养你了！”
“妈！”
“嘟嘟嘟——”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苏晓月握着手机，浑身冰凉地靠在阳台栏杆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委屈、愤怒、无力感……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得她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晓月，怎么了？妈又来电话了？”陈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这样的戏码，在过去几年里，已经上演了太多次。
苏晓月慌忙擦掉眼泪，转过身，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没……没什么，就是问问宝根结婚的事。”
陈默沉默了一下，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饭好了，先吃饭吧。”
这顿晚饭，吃得味同嚼蜡。
悦心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苏晓月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母亲那句“五十万”和“断绝关系”。
吃完饭，陈默去洗碗，苏晓月陪着女儿在客厅读绘本。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弟弟苏宝根发来的微信语音。
她点开，苏宝根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埋怨的声音立刻外放出来：
“姐，妈都跟你说了吧？五十万，你抓紧时间啊！小丽家催得紧，我看中了‘锦秀花园’一套房子，再不订就被别人抢了！你可是我亲姐，这事你必须帮我搞定！爸妈可都指望着你呢！”
苏晓月气得手指发抖，直接按了删除键，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妈妈，谁呀？”悦心抬起头，眨着大眼睛问。
“没谁。”苏晓月深吸一口气，把女儿搂进怀里，感受着那软软的小身子传来的温暖，心中的冰冷才被驱散一点点。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陈默从厨房出来，擦了擦手：“这么晚了，谁啊？”
他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脸色铁青的王秀兰，和她那一脸不耐烦的宝贝儿子苏宝根！
他们竟然直接找到家里来了！
苏晓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妈？宝根？你们怎么来了？”陈默愣了一下，侧身让他们进来，语气还算客气，但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王秀兰看都没看陈默一眼，径直冲到客厅，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苏晓月身上：“我不来？我不来你就要翻天了！电话里敢挂我电话？苏晓月，你长本事了啊！”
苏宝根大剌剌地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嘴里还抱怨着：“姐，你也太磨叽了，一点钱的事，至于吗？”
悦心被外婆的气势吓得缩进妈妈怀里，小声叫了句：“外婆，舅舅。”
王秀兰这才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心心乖。”随即又立刻变脸，对着苏晓月，“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宝根这婚，必须结！这房子，必须买！五十万，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陈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走到苏晓月身边，看着岳母和小舅子，语气不再客气：“妈，宝根。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五十万不是小数目。我和晓月刚换完房，手里确实没那么多钱。而且，我们也得为心心考虑。”
“考虑什么？”苏宝根嗤笑一声，打断了陈默，“姐夫，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姐嫁给你，就是我们老苏家的人，帮衬娘家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姐工资也不低，五十万挤一挤怎么会没有？我看就是不想拿吧！”
“苏宝根！你怎么说话呢！”苏晓月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来，把女儿护在身后，“我的钱是我自己挣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凭什么必须给你买房？你是没手没脚吗？三十岁的人了，自己不会赚钱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尖锐地反驳弟弟。
苏宝根被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也站了起来，指着苏晓月的鼻子：“苏晓月！你说什么屁话！我是你弟弟！是咱家唯一的儿子！你给我花钱是天经地义！爸妈都是这么说的！你嫁了人就想不管娘家了？你想得美！”
“够了！”陈默猛地提高音量，一把将苏晓月拉到自己身后，挡在妻女前面，他平时温和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苏宝根，请你放尊重一点！这里是我家！晓月是我的妻子，她不欠你的！买房是你自己的事，应该由你自己负责！我们没有义务，更没有办法给你拿出五十万！”
王秀兰见儿子被怼，立刻加入战团，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呦我的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啊！女婿欺负小舅子，女儿不管亲娘和弟弟啊！我们老苏家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她的哭喊声尖锐刺耳，在夜晚的楼道里回荡。悦心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苏晓月看着眼前这荒诞而熟悉的一幕——蛮横的弟弟，撒泼的母亲，被吓哭的女儿，还有挡在身前、脸色铁青却异常坚定的丈夫……过去多年隐忍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为了所谓的“家和万事兴”，一次次掏空自己的小家，满足娘家无底洞般的索取。她换来了什么？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理直气壮和得寸进尺！
她看着丈夫宽厚却已显疲惫的背影，看着女儿惊恐的小脸，一个从未如此清晰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
够了！真的够了！
她的忍耐，她的付出，正在毁掉她真正珍视的东西——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这个家！
一股巨大的力量，混合着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从心底喷涌而出！
她轻轻推开陈默，走到母亲面前，不再流泪，不再激动，脸色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她俯视着坐在地上哭嚎的母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妈，你听好了。”
“钱，我一分都不会出。”
王秀兰的哭嚎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苏宝根也愣住了。
陈默担忧地看着妻子，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给予无声的支持。
苏晓月迎接着母亲震惊而怨毒的目光，挺直了脊梁，仿佛要将过去那个委曲求全的自己彻底挣脱开。
“我的家，在这里。我的钱，要先顾我的老公和我的女儿。”
“从今天起，你们谁也别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