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墓园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冷，风从墓碑间钻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柏叶，
打在玫瑰的黑呢大衣下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站在距离墓碑十米远的香樟树下，
墨镜的镜片反射着灰白的天空，将眼底翻涌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不远处，
庄国栋正弯腰给墓碑献花。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定制大衣，肩线依旧挺拔，
只是头发比上个月见时多了几缕白霜。那束白玫瑰裹着透明的玻璃纸，水珠还凝在花瓣尖上，
是他特意绕路去城西那家老字号花店买的——十年前，他给亡妻林晚送的第一束花，
也是这个品种。玫瑰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指甲陷进皮肉的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看见庄国栋的手指拂过墓碑上“林晚”两个字，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连呼吸都放得极缓。风把他的声音吹过来，断断续续的，是低低的絮语，像在跟老朋友聊天。
“……今年的桂花开得晚，你以前最喜欢的那家桂花糕，我去看了，店还在，
就是老板换了……”玫瑰的舌尖抵住上颚，突然尝到一股铁锈味——是刚才看他弯腰时，
不知不觉咬破了口腔内壁。这味道太熟悉了，十年前的婚礼上，她吞下药片时，
嘴里也是这样又苦又腥的滋味。那天的天气跟今天很像，也是阴沉得压人，
可宴会厅里却亮得晃眼。水晶灯折射出的光落在红地毯上，像撒了一地碎钻。
玫瑰混在宾客里，穿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是庄国栋以前说过喜欢的款式。
她看着他牵着林晚的手走过来，林晚的婚纱裙摆很长，拖在地毯上像一片云，
而庄国栋的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朵跟她连衣裙同色的胸花。那时她还抱着幻想，
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那就是还爱她的证明。
直到司仪问“是否愿意无论贫穷富贵都彼此相爱”，庄国栋看着林晚的眼睛，
说“我愿意”时，声音没有一丝犹豫。玫瑰从手包里摸出那个小玻璃瓶，
是她提前半个月就准备好的安眠药。瓶身是磨砂的，印着细碎的玫瑰花纹，跟她的名字很配。
她端起桌上的香槟，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然后将药片一颗一颗倒进嘴里。
药片卡在喉咙口，苦涩的味道瞬间漫开，盖过了香槟的甜腻。周围的惊呼声像隔着一层水，
模糊不清。她看见庄国栋冲过来，脸色惨白，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空瓶。他的手在抖，
连声音都劈了叉：“玫瑰！你干什么！”她想笑，却没力气，只能任由意识一点点沉下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通红的眼睛，像一头失控的困兽。“玫瑰？
”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是墓园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束快要枯萎的菊花。“姑娘，
是不是来祭拜的？这边的花圈要是不需要了，我们等下会统一清理。”玫瑰回过神，
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哑：“我等个人。”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风又吹过来，这次带着些桂花的冷香——墓园后门种了几棵老桂树，这个季节还在零星开花。
玫瑰想起林晚生前最喜欢桂花，庄国栋的书房里，至今还摆着一个桂花形状的香薰炉，
是林晚亲手做的。葬礼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庄国栋和几个林家的亲戚。
他跟林家的人说了几句话，转身朝玫瑰的方向走来。步伐不快，
大衣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十年过去，他还是能轻易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走到跟前，
他才发现她的墨镜没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你来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在墓碑前温和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玫瑰抬起头，透过镜片看着他。
他的眼底有红血丝，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应该是这几天没睡好。“怕打扰你。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毕竟，今天是你亡妻的葬礼。
”庄国栋的脸色僵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上车吧，
我送你回去。”玫瑰没拒绝，跟着他走到停车场。他的车还是去年那辆黑色的奔驰，
副驾驶的储物格里，还放着她上次落下的一支口红——豆沙色的，是他说适合她的颜色。
上车时，她无意间瞥见后座放着一个棕色的牛皮本，封面上有个小小的“晚”字，
是林晚的笔记本。车子发动后，两人都没说话。收音机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
是肖邦的《夜曲》，以前林晚最喜欢听这首。玫瑰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突然想起十年前她住院时的情景。那天她醒来，病房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庄国栋坐在床边，
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节都泛了白。他的胡子没刮，头发也乱糟糟的，
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商场精英的模样。“你疯了？”他的声音是哑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你知不知道，要是晚一点发现，你就……”她当时刚醒，身体还很虚弱，
却还是扯出一个笑，用尽全身力气说：“为你疯第二次，不值得吗？”第一次发疯，
是在三年前。那时她刚满二十，在一场艺术展上认识了庄国栋。他比她大八岁，成熟稳重，
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淡淡的细纹，很温柔。她很快就陷进去了，不管不顾地跟他在一起，
哪怕知道他有未婚妻。家里人知道后，跟她闹翻了。父亲把她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收了，
母亲坐在沙发上哭，说她怎么这么不懂事，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当第三者。
朋友们也劝她，说庄国栋这样的男人，根本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可她不听，
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跟庄国栋住在外面。那段日子很辛苦，他很少带她去见朋友，
也从不在公开场合跟她牵手。可只要他说一句“玫瑰，再等等我”，她就愿意等。
直到有一天，她在他的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枚钻戒——不是给她的，是给林晚的。那天晚上，
她跟他大吵了一架，跑出去喝了很多酒，最后在马路上被车撞了，右腿缝了十几针。
住院的时候，庄国栋来看她，手里拿着一束白玫瑰。“玫瑰，对不起。”他的语气很愧疚，
“我跟林晚的婚期已经定了，不能改了。”她当时心就凉了，
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我呢？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他没回答，只是沉默地帮她掖了掖被角。也就是从那天起，
她开始准备第二次“发疯”——她想，要是他结婚那天，她用命去赌一次，他会不会回头？
结果，她赌输了。“在想什么？”庄国栋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车子已经开到她住的小区门口，是个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她住在顶楼。“没什么。
”玫瑰解开安全带，拿起放在腿上的包，“谢谢你送我回来。”“上去吧，注意安全。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带你去吃你喜欢的那家日料。
”玫瑰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关车门的时候，她无意间回头，看见庄国栋还坐在车里，
看着她的方向。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像被风吹走了什么。回到家，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发现肩膀处沾了一片白玫瑰的花瓣——应该是刚才在墓园时沾上的。她把花瓣摘下来，
放在手心，轻轻捏了捏，花瓣很快就碎了，留下一点淡淡的花香。洗漱完后，她躺在床上，
却怎么也睡不着。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亮了一下，是庄国栋发来的信息：“早点休息，
明天见。”她看着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后却没回。放下手机，她盯着天花板，
突然想起林晚生病时的情景。两年前，林晚查出胃癌晚期，住进了医院。
庄国栋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待在医院，很少来看她。有一次，她忍不住去医院找他，
在病房门口，看见他坐在床边，给林晚读报纸，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林晚睡着了，
他轻轻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走出病房。看见玫瑰站在走廊里，他愣了一下，
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我想看看你。”玫瑰的声音有些委屈，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我现在没空。”他的语气很冷淡，“晚晚身体不好，我得陪着她。
你要是懂事，就别来这里闹。”“闹？”玫瑰笑了，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庄国栋，
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个会闹的人吗？我等了你七年，从二十岁等到二十七岁，
我到底在等什么？”他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没说话，转身走回了病房，关上了门。那扇门，
像一道鸿沟，把她和他彻底隔开了。从那天起，她就很少主动联系他了。
直到上个月林晚去世，他给她打电话，声音很疲惫：“玫瑰，晚晚走了。”她当时正在加班，
手里还拿着没做完的报表。听到这句话，她愣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没有难过，也没有开心，就像听到一个陌生人的消息。她以为自己早就心死了，
可今天在墓园看到他给林晚献花的样子，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玫瑰翻了个身，
看着那道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庄国栋跟她说过的一句话。“玫瑰，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
就带你去巴黎。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埃菲尔铁塔吗？”那时他的眼睛很亮，语气也很认真，
她信了。可直到现在，她也没去过巴黎。手机又亮了一下，还是庄国栋发来的，
这次是一张照片——是墓园里的那棵老桂树，上面还挂着几串零星的桂花。
配文是：“下次带你来看桂花。”玫瑰看着照片，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极淡的笑。下次？
还有下次吗？她关掉手机屏幕，闭上眼睛。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婚礼上的场景，
水晶灯的光很亮，庄国栋牵着林晚的手，一步步走向司仪，
而她手里拿着那个磨砂的小玻璃瓶，将药片一颗一颗倒进嘴里，苦涩的味道漫开，
盖过了所有的希望。这一次，她不会再为他发疯了。她想。
第二章 无声的拉锯庄国栋来接玫瑰去吃日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他特意换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了些。
“昨晚没睡好？”他看着玫瑰眼下淡淡的青黑，语气里带着点关切。玫瑰坐在副驾驶上，
系好安全带，摇了摇头：“还好。”她没说自己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也没说她今天早上收拾房间时，扔掉了他以前送的所有礼物——包括那支豆沙色的口红，
还有他去年生日时送的那条铂金项链。车子开到日料店门口，是家隐蔽在巷子里的小店，
以前玫瑰很喜欢来这里，尤其是喜欢吃这里的三文鱼刺身。老板是个日本人，跟玫瑰很熟，
看见她来，笑着用不太流利的中文打招呼：“玫瑰小姐，很久没来了。”玫瑰笑了笑，
点了点头：“最近有点忙。”庄国栋跟在后面，对老板说：“还是老位置，
再来一份三文鱼刺身，一份寿喜烧，还有一瓶清酒。”老板应了声，转身去准备了。
两人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巷子深处的一棵樱花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
玫瑰看着窗外，突然想起去年春天，她和庄国栋来这里吃饭时，樱花正好开得盛，
花瓣落在窗台上，很美。“最近工作还好吗？”庄国栋率先打破沉默，拿起桌上的茶杯，
给她倒了杯茶。“还行，挺忙的。”玫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温热的，
带着点淡淡的茶香，“你呢？公司的事多吗？”“还好，最近在处理一些林晚的后事，
可能会忙一点。”提到林晚，他的语气顿了顿，眼神也暗了些，“她名下还有些资产，
需要跟她家里人商量怎么处理。”玫瑰没接话，只是看着杯里的茶叶。她知道林晚家境不错，
父亲是做房地产的，林晚名下有好几套房产和商铺。庄国栋能有今天的地位，
少不了林家的帮助。菜很快就上来了，三文鱼刺身很新鲜，寿喜烧的汤汁也很浓郁。
庄国栋给她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她的碗里：“尝尝，还是以前的味道吗？”玫瑰尝了一口，
牛肉很嫩，汤汁也很甜，跟以前一样好吃。可她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庄国栋看她没怎么吃，皱了皱眉：“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没有，就是不太饿。
”玫瑰放下筷子，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对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庄国栋放下筷子，看着她，眼神很认真：“玫瑰，我知道，这十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现在晚晚走了，我想……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玫瑰的心跳漏了一拍，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诚恳，带着点期待，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可她却没什么感觉，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重新开始？”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淡，“庄国栋，
你觉得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庄国栋的脸色僵了一下，
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也不该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玫瑰笑了，笑容里带着点嘲讽，“然后呢？
让你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你在亡妻的葬礼刚结束，就跟我这个‘第三者’在一起了？
让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害死你妻子、抢别人老公的狐狸精？
”庄国栋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没想到玫瑰会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解释，
“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是我对不起你，跟你没关系。”“解释？”玫瑰看着他，
眼神里带着点失望，“庄国栋，你觉得解释有用吗？十年前，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你怎么不跟他们解释？十年后，你妻子刚去世，你就想跟我重新开始，
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我？”庄国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玫瑰，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只要你能消气，我都认。
但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我不想再错过你了。”玫瑰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清酒瓶，
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很烈，喝下去的时候，喉咙里像着了火一样。她放下酒杯，
看着庄国栋：“庄国栋，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已经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庄国栋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玫瑰，你……你说什么？”“我说，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玫瑰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十年，
我等得太累了，也伤得太狠了。我不想再继续了。”庄国栋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看着玫瑰，
眼神里充满了恐慌：“是不是因为晚晚的事？我知道你还在介意，我会弥补你的，真的，
我会对你好的，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跟林晚没关系。”玫瑰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想通了。以前我总觉得，只要你回头，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在乎的不是你有没有跟我在一起，而是我这十年的青春，到底值不值得。
”她顿了顿，看着庄国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值得。
”庄国栋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玫瑰，她的眼神很平静，
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彻底放下的释然。这种眼神，比任何指责都让他难受。
那天的日料吃得很不愉快，最后不欢而散。庄国栋送玫瑰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没说话，
脸色很难看。到了小区门口，玫瑰下车前，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玫瑰，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他的手很凉，也很用力，攥得她的手腕有些疼。
玫瑰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庄国栋，我们到此为止吧。”说完，她推开车门，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接下来的日子，庄国栋开始疯狂地找她。每天给她发很多信息，
打电话，还会去她公司楼下等她。有时候，他会拿着她以前喜欢吃的蛋糕，站在公司门口，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等着她原谅。同事们都看出来了，偶尔会跟她开玩笑：“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