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寂静被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硬生生撕开。
那不是争吵，不是意外，更像是某种东西被瞬间掐住了喉咙，连尾音都来不及逸散，就戛然而止。
我正靠在床头，就着昏黄的阅读灯修改一张线稿，笔尖因为这声音猛地一顿，在数位屏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疼，但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几秒钟的死寂后，杂乱的脚步声、压抑的哭泣和惊恐的议论声才如同潮水般从楼下涌来，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出事了。
放下数位笔，我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楼下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影，影影绰绰，所有人的脸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我们这栋单元楼的外墙。他们的姿态很统一，仰着头，僵着脖子，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咒。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寻常的意外，人们会围观，会议论，但不会是这样一种……近乎凝固的恐惧。
套上一件外套，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照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平添几分诡异。越往下走，那种混合着恐惧和不安的压抑气氛就越发浓重。
推开单元门，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我。初夏的夜本该带着一丝暖意，此刻的风却冷得刺骨，仿佛能穿透衣物，直接钻进骨头缝里。
所有人都站在单元门前的空地上，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面墙。
我也抬起头。
然后，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面原本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有些斑驳的单元楼外墙，此刻正散发出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来自冥界的微光。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照亮墙上正在缓缓浮现的文字。
那不是油漆，不是投影，更像是墙壁本身在渗血，然后血液自主排列组合，形成一行行清晰无比、结构严谨的繁体字：
清河雅苑居住守则即时生效
标题之下，条款逐一显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每日日落至次日日出，请勿在小区户外停留。
二、夜间若听到敲门声，切勿回应，切勿窥视猫眼。
三、每日19：00，所有居民须在自家门口放置一杯清水。
四、垃圾请于每日18：00前投入指定垃圾桶，逾期勿弃。
五、若看到黑色野猫，请立即闭眼，直至其离开视线范围。
六、信任身着蓝色制服的保安，但请勿与他们进行任何视线接触超过三秒。
七、……
一条接着一条，冰冷，精确，带着一种非人的逻辑。人群起初是死寂，随后骚动如同水入滚油般炸开。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恶作剧吗？谁干的！”
“拍下来！快拍下来发网上！”
恐慌在蔓延，有人开始试图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一种无形的囚笼感开始压缩每个人的空间。
“安静！大家都安静！”一个洪亮而带着强制镇定的声音响起。是顾琛，小区的保安队长。他穿着那身笔挺的蓝色制服看到那制服，我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规则第六条像条件反射般跳入脑海，分开人群走到前面，脸上虽然也带着惊疑，但更多的是试图维持秩序的坚毅。
“都不要慌！情况不明，我们先冷静下来！”他挥舞着手臂，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不管这是什么，聚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大家先回家，锁好门，我们会处理……”
他的声音很有感染力，一部分居民在他的安抚下，开始犹豫着是否要退回楼内。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不满。
“处理个屁！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是住在三楼的张启明，一个体型肥胖，总因为一点小事就和物业吵架的租户。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喝酒回来，满脸通红，脚步虚浮，手里还拎着个半空的酒瓶。他挤开人群，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发光的墙壁，嗤笑一声。
“什么狗屁规则……老子……老子累了，要回家睡觉！”
“张先生！等一下！”顾琛脸色一变，急忙出声阻止。
但晚了。
张启明骂骂咧咧，一步三晃地朝着单元门的台阶走去。他对墙上那仍在增加的血色规则视若无睹，对周围人惊恐的眼神也毫无所觉。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回家的路和满腹的酒后怨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他抬起的脚，落下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
就在他那只穿着脏兮兮皮鞋的脚，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踏入单元门投下的阴影范围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光影特效。
张启明前倾的身体猛地顿住，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充满弹性的墙壁。但下一刻，那“墙壁”变成了无数只看不见的触手，瞬间缠绕上他的四肢、躯干、头颅。
他肥胖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猛地向内收缩、扭曲。皮肤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被巨大的压力碾碎。他脸上的醉意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取代，嘴巴张大到极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到两秒钟。
或许更短。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我们眼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压缩、吸干。他就像一块被用力拧干的海绵，所有的水分、生命力都在瞬间被抽离。最后“噗”的一声轻响，一具干瘪的、如同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般的尸骸，软塌塌地倒在了台阶前。
那具干尸还维持着些许张启明的轮廓，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蜡状的灰败色，眼窝深陷，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他手里的酒瓶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浓烈的酒精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灰尘和腐败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死寂。
比刚才规则浮现时更深沉、更绝望的死寂。
连风声似乎都停止了。
“啊——！！！”
一个女人的尖叫如同利刃，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紧接着，更多的哭声、尖叫声爆发出来，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本能地向后溃散，互相推搡，跌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只想离那扇吞噬生命的单元门远一点，再远一点。
顾琛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刚才维持秩序的威严和镇定荡然无存。他看着那具干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冲击。他身上的蓝色制服，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讽刺。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恐惧。
是的，无边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但在这纯粹的、原始的恐惧之下，另一种情绪，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正如同潜水艇般缓缓浮出意识的表面。
规则……是真的。
违反，即死。
这条信息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脑海里。
可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些规则？
日落闭户，夜不出行，这像是某种宵禁。放置清水？定时丢弃垃圾？避开黑猫？不能与保安对视？
这些条款之间，有什么内在的逻辑？它们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保护居民？不像。没有任何安全规则会以如此诡异、如此不近人情的方式呈现，并且用如此酷烈的手段执行。
这更像是一套……程序。一套冰冷、精确、不容出错的运行程序。而我们，清河雅苑的所有居民，就是被置于这个程序中的一个个变量。
张启明，因为触犯了第一条核心指令，被判定为“错误”，于是被程序“清除”了。
那么，遵守规则呢？乖乖放置清水，按时扔垃圾，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呢？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幽蓝的墙壁，上面的血色文字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带着一种贪婪的、审视的意味。
顾琛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用带着颤音却依旧努力维持镇定的声音嘶喊着：“回去！大家都先回去！按照规则上说的做！快！”
这一次，没有人再犹豫或质疑。幸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人们惊恐万状地冲向各自的单元门，却又在踏入阴影前猛地顿住，小心翼翼地观察片刻，才敢飞快地窜进去，仿佛那阴影里潜伏着择人而噬的怪兽。
我没有动。
我看着顾琛指挥着几个还算镇定的保安，强忍着恐惧，用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布，颤抖着盖住了张启明的尸骸。
我看着那面墙，规则文字已经全部浮现完毕，幽蓝的光芒微微闪烁，如同一个活物在呼吸。
放置清水……清水……
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念头闪过脑海。规则第三条要求放置清水，目的是什么？解渴？祭祀？还是……某种标记？
我不知道。
但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这面墙，这些规则，绝不是什么庇护。它们是一张网，一个筛子。张启明的死，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是这套筛选机制启动后的第一个献祭。
而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就是等待被筛选的……祭品。
盲目遵守，或许能多活一阵，但最终命运如何？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只知道。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我的脸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反而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
恐惧依旧存在，但它不再能完全主宰我。
我缓缓转过身，走向我所在的单元门。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目光扫过墙角，那里不知何时，悄然渗出了一小片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水渍，就在张启明刚才站立的不远处，像一道无声的伤疤。
回到家中，反锁房门。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但我知道，那面墙的阴影，已经笼罩了 everything。
我走到厨房，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接了一杯自来水。清澈的水在杯中晃动，折射着灯光。
晚上七点整，我按照规则第三条，将这杯水，放在了自家门槛的内侧。
然后，我退后几步，静静地看着它。
遵守，是为了观察。
生存，是为了……破局。
墙，我已经看到了。现在，我要看看，墙后面的，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