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师嗣推开金碧辉煌大门的时候，里面正闹哄哄的。五光十色的灯球转着，音乐放得震天响。
一群穿着光鲜的男人女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了菜，盘子摞着盘子。
一个穿名牌衬衫的男人眼尖，先看见了他。“哟，这不是凌师嗣吗？
”1声音一下子盖过了音乐。所有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好奇，
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凌师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普通的牛仔裤，
脚上一双旧运动鞋。他站在这群人里，跟黑白电视进了彩电店似的。“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李浩从人群里站起来，他身上那件衬衫的Logo，凌师嗣在杂志上见过，不便宜。
李浩绕着凌师嗣走了一圈，像看什么稀罕物。“凌师嗣，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朴实啊。
”他笑着说，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凌师嗣没说话，只是找了个空位坐下。
那个位子边上放着几个包，他把自己的包塞了过去。“哎，别介。
”一个叫张伟的男人把包拿开，“这是小婉的位置，她马上就到。”凌师嗣的手停在半空，
又慢慢收了回来。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李浩又凑过来，一股酒气喷在凌师嗣脸上。“没高就，打工。”凌师嗣喝口茶。“打工？
也行，自食其力嘛。”李浩拍了拍凌师嗣的肩膀，力气很大，“不像我，就啃老。
我爸非让我回来接手公司，烦死了。”他说“烦死了”的时候，脸上全是得意。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浩哥，你就别装了，谁不知道你们家是咱们市的首富啊。”“就是，
上次我在市中心看见你们家那栋楼了，真气派。”“浩哥，以后可得带带我们兄弟啊。
”李浩摆摆手，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好说，好说。”他的眼睛又瞟向凌师嗣，“凌师嗣，
你要是干得不开心，来我这儿，我给你安排个保安队长干干。”桌子底下，
凌师嗣的拳头攥了一下，又松开了。他拿起茶杯，看着里面飘着的茶叶。2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女人。她穿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卷卷地披在肩上。她一出现，
屋里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小婉，你可算来了！”苏小婉笑了笑，
露出两颗小虎牙。“路上堵车。”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凌师嗣身上。
她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凌师嗣？你也来了。”“嗯。”凌师嗣抬起头。
苏小婉就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像是洗发水的味道。
“你……最近还好吗？”她小声问。“还行。”“你还在……”苏小婉的话没说完，
就被李浩打断了。“小婉，坐我这边来啊。”李浩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我给你留了位置，
正对门口，风水好。”苏小婉看了看凌师嗣，又看了看李浩，没动。“哎呀，
你这人怎么坐那儿了？”李浩走过来，不由分说就想拉苏小婉的胳膊，“那位置又挤又靠墙，
多不方便。来来来，坐我这儿，我跟你聊聊我新买的那个游艇。”苏小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不用了，李浩，我坐这儿就行。”李浩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有点不好看。
他看了看坐着一动不动的凌师嗣，冷笑一声。“行，你坐吧。”他转身回自己座位，
顺手拿起一瓶红酒，“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今天我请客，大家随便喝，
不醉不归！”他给每个人都倒了酒，轮到凌师嗣的时候，酒瓶在杯子上空停住了。“凌师嗣，
你喝白酒还是红酒？”“我喝茶就行。”“那哪行！”李浩把酒杯重重地顿在凌师嗣面前，
“同学一场，多少年没见了，连我的酒都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
”旁边的张伟也帮腔：“就是啊，凌师嗣，浩哥敬你酒，你得喝。”苏小婉皱了皱眉。
“李浩，你别这样，他不能喝酒就别喝了。”李浩眼睛一瞪。“苏小婉，这没你的事！
我跟凌师嗣说话呢！”他盯着凌师嗣，“怎么着，今天这酒，你喝是不喝？
”凌师嗣看着杯子里红色的液体，没说话。他伸手，把酒杯端了起来。3酒是辣的。
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凌师嗣放下杯子，李浩又给倒满了。“好！够意思！”李浩拍了拍手，
“凌师嗣，我就喜欢你这种实在人。来，我们再走一个！”他又端起杯子。凌师嗣也端起来。
两个人一口干了。李浩又倒上。“浩哥，悠着点啊，凌师嗣看着快不行了。”有人开玩笑。
“没事！”李浩大手一挥，“今天不把他喝趴下，算我白请客！”他一杯接一杯地敬。
凌师嗣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他没说话，也没看任何人，就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杯子。倒上，
喝干。倒上，喝干。像个机器。苏小婉有点急了。她伸手去拦凌师嗣的杯子。“别喝了！
”凌师嗣没理她，把她的手轻轻拨开，又端起了杯子。李浩笑得更开心了。“看看，看看，
凌师嗣比你们想象中能喝吧？这才是男人！”他话锋一转。“光喝酒没意思。咱们玩个游戏。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拍在桌上。“谁要是能说出自己现在最值钱的东西，
这钱就是谁的。怎么样？”桌上一下子安静了。没人说话。李浩指了指张伟。“你先来。
”张伟脸红了。“我……我最值钱的就是我那辆二手车，不值钱。”“轮到你了。
”李浩又指着另一个人。“我……我上个月刚买了套房，还在还贷款。”李浩一路问过去，
没人敢说自己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大家都是普通家庭，刚毕业没几年，
哪有什么值钱玩意儿。最后，李浩的目光停在了凌师嗣身上。“凌师嗣，到你了。
”凌师嗣抬起头，眼睛里因为酒精，有点红。他看着李浩，嘴巴动了动。“说啊。
”李浩催促，“你最值钱的是什么？不会是你身上这件T恤吧？哦，对了，
可能还有你那双鞋。”屋里又响起一阵哄笑。凌师嗣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自由。
”笑声停了。李浩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自由？凌师嗣，
你是不是喝多了？自由能当饭吃吗？能换钱吗？”他指着桌上的那沓钱，“这个，
才是最实在的！”他又指了指自己。“我，李浩，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自己。我爸的公司，
以后都是我的。我这个人，就值几千万！”他站起来，走到凌师嗣面前，弯下腰，
脸几乎贴着凌师嗣的脸。“你呢？你那所谓的‘自由’，值几个钱？”4凌师嗣没回答。
他只是看着李浩。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李浩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你看什么看？不服？”李浩直起身子，一脚踹在凌师嗣的椅子上。椅子腿和地面摩擦，
发出刺耳的声音。凌师嗣跟着椅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苏小婉站了起来。“李浩，
你太过分了！”“我过分？”李浩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过分？是他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什么狗屁自由，穷酸！”他拿起桌上没开瓶的红酒，在手里掂了掂。“凌师嗣，
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现实。”他拔掉瓶塞，举起酒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小婉想冲过去，被旁边的张伟拉住了。“别去，浩哥生气了，你过去不是找骂吗？
”李浩把瓶口对准了凌师嗣的头。“哗啦——”红色的酒液从凌师嗣的头顶浇了下来，
流过他的额头，鼻子，下巴，然后滴在他洗得发白的T恤上，洇开一片一片的暗红色。
那样子，像是血。屋里死一样的寂静。连音乐都好像停了。凌师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任由冰凉的酒液流过他的脸。李浩把空酒瓶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现在，
你的自由，还值钱吗？”他冷笑着问。凌师嗣慢慢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酒。
他看着手上的红色液体，站了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倒去，也发出一声巨响。
他没有看李浩，也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他转身，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想走？
”李浩在他身后喊，“没那么容易！把今天这顿饭钱结了！一万块！”凌师嗣的脚步没停。
他推开大门，外面的夜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他站在走廊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还沾着一点红酒。他擦了擦，按下一个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
他没等对方说话，先开了口。“王叔。”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情绪。“我有点麻烦。
”5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中音。“在哪儿？”凌师嗣报出酒店的名字和包房号。
“金碧辉煌，三楼，牡丹厅。”“等着。”电话就挂了。凌师嗣把手机揣回兜里，
靠在走廊的墙上。他能听见包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先是李浩的叫骂，然后是苏小婉的争辩，
再然后是乱糟糟的劝架声。他没在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他很少抽烟，
但现在，他想抽。烟雾缭绕，他的脸在烟雾里变得模糊。他想起了上学的时候。那时候，
李浩就爱欺负人。抢他的作业本，在他的凳子上放图钉。他都没吭声。
苏小婉是唯一一个会跟他说说话的人。她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会在他被欺负后，
偷偷塞给他一颗糖。后来，毕业了，大家就散了。他以为，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看来，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变不了。他抽完一根烟，又点上一根。五分钟。电话里说，
等着。他就在这里等。包房里的门突然被拉开，苏小婉跑了出来。她看见靠在墙上的凌师嗣，
愣了一下。“你……你没事吧？”她走过来，身上还带着那股淡淡的香味。凌师嗣摇摇头。
“对不起。”苏小婉低着头，“都怪我，要不是我来，你也不会……”“不关你的事。
”凌师嗣把烟头按灭在墙上的烟灰缸里。“李浩他……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别跟他计较。
”“嗯。”“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苏小婉劝他，“他们还在里面，
你回去又会吵起来。”“我不走。”“为什么啊？”苏小婉有点急，“你留下来能干什么？
他们人多……”凌师嗣转头看着她。“等个人。”“等谁？”凌师嗣没回答。就在这时，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他们走得很齐，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像军队一样。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但表情很严肃。
他们径直走到凌师嗣面前。为首的男人停下脚步，对着凌师嗣，微微鞠了一躬。“凌先生。
”他的声音很恭敬。“王市长马上就到，他让我先过来处理一下。
”6苏小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张着嘴，看看那个中年男人，又看看凌师嗣，
像是在看外星人。凌先生？王市长？这……这是怎么回事？凌师嗣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那个男人——后来凌师嗣才知道，他是市长的秘书，姓刘——立刻转身，
对身后的几个人吩咐。“去，把牡丹厅的门给我看好，一只苍蝇也别飞进去。”“是！
”那几个黑衣人立刻散开，像铁塔一样守在了包房门口。刘秘书又转向凌师嗣，
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了。“凌先生，您受委屈了。王市长正在路上，最多三分钟就到。您看，
是先在这里等，还是……”“就在这儿。”凌师嗣说。“好，好。”刘秘书连连点头，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双手递给凌师嗣，“凌先生，抽根烟。”凌师嗣摆摆手。“刚抽过。
”苏小婉还愣在原地，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她认识凌师嗣这么多年，只知道他家境普通，
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怎么突然之间，市长的秘书会对他这么恭敬？还叫什么“凌先生”？
包房里的人好像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门被拉开一条缝，李浩探出头来。“搞什么鬼？
什么人啊，堵着我们门口干什么？”他一眼就看到了刘秘书，还有旁边的凌师嗣。
他脸上的嚣张气焰还没收起来，就撞上了刘秘书冰冷的眼神。“你是谁？”李浩有点不爽。
刘秘书没理他，只是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请无关人员离场。”一个黑衣人立刻上前，
一步就跨到李浩面前。“请你回去。”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谁啊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李浩挺起胸膛，“知道我是谁吗？我爸是李卫国！
”黑衣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推在李浩的胸口上。
李浩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小火车撞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砰”的一声撞在了包房里的墙上。“哎哟！”他疼得龇牙咧嘴。包房里的人都看傻了。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李浩，被人一推就飞了出去？刘秘书这才瞥了李浩一眼，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李卫国？是那个开房地产公司的李卫国吗？”“对！就是我爸！
”李浩撑着墙站起来，“你敢动我，我爸不会放过你的！”刘秘书冷笑一声。“是吗？
那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不放过我。”7走廊里安静得可怕。牡丹厅的门大开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