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金明池宴金明池的水面在春阳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柳丝轻拂水榭雕栏,
桃花随风落入杯中。宾客们衣香鬓影,笑语盈盈,却掩不住暗流涌动的等级森严。
项燕儿立于水榭东侧,一袭淡青罗裙衬得她眉眼清亮。她指尖微颤地捏着茶盏,
目光频频掠向远处静坐的零星河。他执卷而读,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繁华皆与他无关。
“燕儿,别看了。”身旁婢女低声道,“那位可是寒门翘楚,怎会留意你这般出身的姑娘?
”燕儿抿唇一笑,将茶盏搁下。“我偏要让他瞧瞧,商贾之女,未必便低人一等。”此时,
尚书府千金林婉如款步而来,环佩叮当,珠翠生辉。她瞥见零星河独坐,嘴角微扬,
径直走向他案前。“零公子,听闻你连考三届乡试皆落榜,不知此次会试可还有信心?
”她语带讥诮,声音恰巧传遍全场。众人哄笑。零星河抬眸,神色不动,
只淡淡道:“功名自有天定,不劳小姐挂心。”林婉如笑意更浓:“难怪寒门难出贵子,
原是连自知之明都无。”话音未落,一道清越嗓音突兀响起:“那依小姐之见,
何谓‘贵子’?莫非生来锦袍玉带,便可自称栋梁?”全场骤静。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项燕儿已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林婉如眯起眼:“你是什么人?也配在此高谈阔论?
”“项氏燕儿。”她坦然拱手,“虽出身商贾,却知仁义廉耻四字如何写。
”林婉如冷笑:“商贾逐利,何谈廉耻?你们连祖宗牌位都卖得动,还敢谈德行?
”燕儿心头一刺,幼年母亲改嫁时族中冷语瞬间浮现耳畔。但她不曾退缩,反手端起茶盏,
轻轻一泼——温茶洒在林婉如绣鞋上,不伤人,却极尽羞辱。“茶凉了,替小姐醒醒神。
”燕儿微笑,“免得说出更失体面的话。”全场哗然。林婉如脸色铁青,正欲发作,
忽听一道温润之声响起:“尚书千金质问寒门学子科场成败,
本就不合礼数;再以出身贬损他人,更是失了大家风范。”众人惊愕回头。
竟是零星河起身开口,目光平静扫过林婉如。“况且,”他顿了顿,声音清晰,
“商贾亦有赤子之心,贩夫走卒也能存浩然之气。若仅凭门第论人高低,岂非辜负圣贤教化?
”寂静如潮水般蔓延。谁也没料到,素来避世自守的零星河竟会为一个女子出头。燕儿怔住,
心跳如鼓。她望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眉梢,仿佛镀了一层暖金。那一刻,她几乎想落泪。
林婉如怒极反笑:“好一对寒门贱侣!今日之事,我必禀明父亲,
让你们知道得罪权贵的下场!”她甩袖欲走,却被一名黑袍监察使拦住去路。
“贞宁司例行巡查。”那人面无表情,“方才言语冲突,需查验身份凭证,以防奸佞混入。
”气氛陡然凝重。贞宁司掌监察百官、纠劾庶民,权力凌驾律法之上,人人畏惧。
宾客纷纷呈上玉牒。轮到燕儿时,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项燕儿,无官身,
持家族商引一份。”监察使冷冷打量她:“你便是顶撞尚书之女者?”“是。”她昂首,
“我言出由衷,并无虚妄。”监察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正欲开口,忽觉袖中一物轻触。
他微微一顿,终只道:“暂记备案,后续自有人查。”燕儿松了口气,转身之际,
却见表兄李川立于廊柱阴影处,朝她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她低头看向自己袖口,
赫然多了一枚青玉佩——纹样古朴,似云非云,似龙非龙,
边缘刻着半句铭文:“承命于……”她心头一震,来不及细想,已被人群裹挟前行。宴散后,
暮色渐沉。燕儿缓步穿过回廊,月光洒在石阶上,如铺了一层霜。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
看见零星河站在廊尽头,手中握着一册旧书,神情复杂。“你……不必谢我。”他先开口,
声音低哑,“我只是厌恶无端欺压。”燕儿摇头:“我不是要道谢。我是想知道,
你为何肯为我说话?”零星河沉默片刻,
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泼茶那一瞬……让我想起小时候。有个孩子为护一只受伤的雀鸟,
挡在达官贵人马前。”燕儿怔住。“那孩子被鞭打了。”他缓缓道,
“但我一直记得他的背影。”她眼眶微热:“所以你也曾被人嘲笑出身?
”“我母亲曾是药铺掌柜的女儿。”他苦笑,“世人说她配不上我父亲。父亲死后,
我们连坟前都不许立碑。
”燕儿忽然明白他眼底那份疏离从何而来——那是被世界反复推开后的自我保护。
“可你现在站在这里,”她说,“不是已经赢了吗?”零星河摇头:“我没有赢。
我只是还没倒下。”两人对视良久。夜风拂过,吹动他手中书册一角,
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名单与批注,似记录着某地灾民姓名。燕儿正欲细看,他却迅速合拢,
藏于袖中。“日后小心。”他终于说道,转身欲走。“等等!”她脱口而出,“若有一天,
你不想再独自扛着,能不能……让我陪你?”零星河脚步微滞。
月光映出他紧握书册的手指微微发白。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低语:“有些路,
带着别人走,只会害了他们。”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燕儿伫立原地,心口闷痛。她知道,
他并非拒绝她,而是恐惧依赖任何人。远处,李川悄然现身,望向她手中的玉佩,眸色深沉。
而那名贞宁司监察使立于高阁之上,手中拿着一份密报,目光落在“项燕儿”三字上,
轻轻勾唇。与此同时,尚书府内,林婉如摔碎瓷瓶,怒吼:“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更深露重,金明池恢复宁静。唯有水波轻漾,倒映着残月与未尽风云。无人注意到,
零星河归途中拐入僻巷,将那本册子交予一名灰衣老仆,
低声叮嘱:“北境三州名单务必送至济民堂,不可经官府之手。”老仆点头离去。
零星河靠墙而立,闭目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破铜牌——上面刻着半个徽记,
与李川所赠玉佩纹样竟隐隐呼应。他指尖摩挲铜牌,喃喃:“娘,这条路,我还能走多久?
”城南某宅,烛火摇曳。林兰芝独坐窗前,
手中针线缝补一件旧衣——正是零星河常穿的那件青衫。她指尖微颤,一滴泪无声落入布纹。
而在皇宫最幽深处,一道密令悄然下达:“贞宁司第七卫,即刻彻查项氏女与寒门士子往来。
”夜风穿堂,卷起一页泛黄卷宗,露出一行朱批:“凡涉北地遗孤者,格杀勿论。
”第7章:司狱惊魂项燕儿蜷缩在牢房角落,湿冷的石壁渗着水珠,滴落在她肩头。
铁栏外烛火摇曳,映出狱卒沉默的身影。清晨的雾气裹着寒意钻入囚室,
她抬手抚了抚散乱的发丝,指尖冰凉。裙裾沾满泥污,却仍挺直脊背,像一株压不垮的野草。
“项氏女,你可知罪?”司狱官踱步进来,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燕儿抬眼,
目光清亮:“若敬重之心也算罪,那我甘愿领罚。”司狱官冷笑:“贞宁司掌妇德纲纪,
岂容你巧言狡辩?当众顶撞权贵之女,成何体统!”她轻笑一声:“若沉默便是体统,
那世间还有何理可言?我只是不愿低头罢了。”烛光忽地晃动,
司狱官眯起眼:“你出身商贾,竟敢妄议贵女?可知一句话便可令你永不得脱身?
”燕儿站起身,衣袖拂过地面:“若因一句真话便被囚禁,这世道才真正该罚。
”空气凝滞片刻。司狱官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明日再审,看你能撑几时。
”脚步声远去后,角落里的狱卒缓缓走近,端着一碗稀粥。他低垂着眼,将饭碗递进铁栏。
“姑娘,吃些东西吧。”燕儿接过碗,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手背。那一瞬,狱卒抬头,
眼神一闪而逝的复杂。“多谢。”她低声说。狱卒没应声,转身欲走,却又顿住。片刻后,
他悄然塞进她掌心一物——半块玉珏,边缘断裂如裂痕。燕儿心头一震,握紧那冰凉的碎片。
还未细看,狱卒已退入阴影,仿佛从未靠近。雨夜,零星河立于司正府门前,青衫尽湿。
手中名帖已被雨水浸透,字迹模糊不清。“烦请通传,寒生零星河求见司正大人,
有要事相禀。”门房斜倚门框,眼皮都不抬:“司正大人早已歇下,不见客。
”“此事关乎项氏女子冤情,还望行个方便。”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容退让。
门房嗤笑:“一个犯妇,也值得你冒雨而来?莫非是那商贾之女勾引了你?
”零星河眸色微沉,仍将名帖递上:“烦劳转交,我在此等候。”良久,门房才慢悠悠接过,
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掩门而去。檐下雨声淅沥,他在阶前伫立,衣袍滴水成洼。
风吹湿发贴在额角,却始终未动分毫。不知过了多久,
一名小厮匆匆而出:“司正今夜不在府中,公子请回吧。”零星河眉头微蹙,拱手作别。
转身离去时,身后大门刚合,门房便疾步转入侧廊,向暗处递出一张纸条。林府密室内,
烛火幽微。林兰芝跪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是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陈叔,
燕儿如今被困贞宁司,若无援手,恐难脱身。”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老者摇头:“小姐,贞宁司执法森严,我早已退隐,不便插手。
”“先父曾与您共守北境十载,生死与共。今日我以林家血脉恳求,望您念旧情出手一次。
”老者闭目良久,终是睁开:“你可知此举一旦败露,不仅我性命难保,林家也会受牵连?
”林兰芝解下发簪,轻轻放在案上:“若需担责,由我一人承担。只求救她一命。
”老者凝视她片刻,终是叹息一声,伸手取走了发簪。墙上一幅北地地图随风轻颤,
老者目光掠过祁连山隘口,停驻良久,似有所思。黄昏时分,燕儿独自坐在牢中,
摩挲着那半块玉珏。纹路古朴,似曾相识,却想不起何处见过。
她忽然想起幼时母亲说过的话:“北地有玉,断则重圆,血亲不弃。”心头猛地一跳。
这玉……难道与北地有关?可她与此地毫无瓜葛。正思索间,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名陌生狱卒送来新换的稻草,低头忙碌时不经意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极快,
却藏不住震惊与探寻。燕儿不动声色,待其离开后,悄悄将玉珏藏入袖中。她开始怀疑,
自己是否卷入了一场远超想象的谜局。零星河回到居所,灯火未燃。他坐在窗前,
望着窗外雨幕出神。桌上摊开着一本《寒士录》,墨迹犹新。他提笔欲书,却迟迟不下。
脑海中浮现的是燕儿倔强的眼神,还有她曾在书院外递来的一盏热茶。
那时他说:“我不需施舍。”她笑着答:“这不是施舍,是敬意。”笔尖一顿,
墨滴晕开如花。他终究还是放下了笔。他知道她主动接近自己,
也曾以为不过是权贵千金的游戏。可她一次次打破规矩,甚至为此入狱。他不愿承认,
心中已有波澜。次日清晨,燕儿被带至审讯堂。司狱官翻阅卷宗,语气冷厉:“项氏女,
昨夜有人为你奔走,你以为能逃过惩处?”她淡淡道:“若有人为正义发声,那是他的选择,
与我无关。”“哼,寒门才子零星河昨夜冒雨求见司正,却被拒之门外。”司狱官冷笑,
“你倒是本事不小。”燕儿怔住,心跳漏了一拍。他……真的去了?
她强自镇定:“他为何要去?我又不曾求他。”“装什么清高!”司狱官拍案,
“你以为攀附上他就能洗清罪名?你们这些人,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燕儿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他若真帮你,怎会无功而返?还不是发现你不值得救?
”司狱官讥讽道,“权贵玩弄人心,我见得多了。”她咬紧唇,指甲掐入掌心。
不是的……他去了,哪怕被拒也不曾放弃。那一刻,委屈与酸楚涌上喉头,但她仰起脸,
一字一句道:“他肯去,已是世间少有的真心。”司狱官愣住,一时竟无言以对。傍晚,
牢门轻响。林兰芝披着斗篷悄然走入,眼眶微红。“燕儿,我来迟了。
”燕儿扑上前抱住她:“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傻瓜,我怎能不管你?
”林兰芝拭去她眼角的尘灰,“我已经托人安排,你很快就能出去。”“谁帮的?”燕儿问。
林兰芝犹豫片刻:“是父亲旧部,一位退隐的军吏。”燕儿心头一震,想起那半块玉珏。
难道两者有关?“兰芝,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玉?”她掏出玉珏。林兰芝脸色微变,
迅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从哪儿得来的?”“狱卒给的。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林兰芝久久不语,终是摇头:“现在不能说。但你要记住,若有人再给你另一半,
千万别拒绝。”燕儿还想追问,林兰芝已起身:“我得走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
都要相信自己的心。”夜深人静,零星河再度起身。他取出一封未寄出的信,
上面写着“致项氏女”。写了一半又撕毁。他苦笑:自己竟也开始做这种无谓之事。
窗外月光洒落,照见案边一本书籍——《北地风物志》。那是他私藏多年、从不示人的孤本。
书页间夹着一枚残破的玉珏拓片,形状与燕儿手中的那一块,恰好吻合。
而在京城另一处暗巷,门房将那张被雨水泡过的名帖交给一名黑衣人。对方展开一看,
嘴角微扬。“有意思。她进了贞宁司,他也坐不住了。”黑衣人收起名帖,
望向北方夜空:“时机,快到了。”第8章:裂痕初现晨雾如纱,轻笼着城南青石街。
檐角滴水声碎,马蹄踏过湿漉漉的巷口,留下浅浅印痕。项燕儿裹着素色披风,指尖微凉,
却仍攥紧了怀中那封未送出的信。她已在这条街徘徊两日。书肆、茶楼、学馆,
凡零星河曾去之处,她皆一一寻访。昨日出狱后,她本想当面解释宴会之事,
却被贞宁司禁足三日,如今自由重获,第一念便是寻他。“他又走了?”她站在书肆门前,
望着掌柜摇头,声音轻得像自语。“项姑娘,真对不住。”老掌柜搓着手,“零公子刚走,
往西边偏巷去了。他说……不想见人。”燕儿怔住。不想见人?还是——不想见她?
她没再说话,转身便朝西巷走去。脚步急促,鞋尖踢起几粒碎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巷子窄而幽深,两侧高墙夹峙,只一线灰白天空可见。她放轻脚步,忽然听见前方有翻书声,
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她屏息靠近,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墙根下,
一袭青衫洗得发白,手中正翻着一本《北地山川志》。“星河。”她唤他名字,声音微颤。
他猛地合上书,抬眼望来,眸光清冷,不见往日温润。“你怎么来了?”他语气平淡,
甚至有些疏离。“我出狱了,想跟你解释那天的事。”她上前一步,袖中手指蜷缩,
“我不是故意冒犯林小姐,我只是……想靠近你。”“靠近我?”他冷笑一声,
“所以借林兰芝脱罪?燕儿,你出身商贾,也懂权术之巧?”她心头一刺,仿佛被针扎透。
原来他以为她是利用兰芝?“我没有!兰芝是自愿帮我,她是我朋友!”她声音陡然拔高,
又迅速压下,“你若不信我,至少听我说完。”他垂眸,指尖摩挲书页边缘,
半晌才道:“不必了。眼下局势微妙,你我少来往为妙。”说完,他绕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