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城市像一台刚启动的旧电脑,运行缓慢,带着嗡嗡的背景音。XX大厦的地下车库负二层,更是将这种“待机”状态发挥到极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若有若无的汽油味,以及……一丝狂野的DJ版《求佛》。
王德发,芳龄三十,官方职称是“XX大厦安保部高级安全顾问”,通俗讲就是保安。此刻,他正猫在一个监控探头勉强能扫到边缘、但绝对拍不清手机屏幕内容的完美死角,进行每日的必修课——窥屏“皇冠贵族·御景湾业主一家亲500”群。
这个群,是他的快乐源泉,也是他的宇宙信息中心。而今天凌晨的“星爆”,来自ID“反卷先锋·洁宝”。
反卷先锋·洁宝:“@全体成员 姐妹们,凌晨四点,隔壁组小王朋友圈:‘奋斗的青春最美丽’配图PPT。我反手就是一个链接《熬夜猝死十大前兆,看完赶紧睡!》,深藏功与名。抠鼻”
反卷先锋·洁宝:“楼上28楼张总,您家公子的《野蜂飞舞》能不能别在晚上十一点后激情上演?知道的您在培养钢琴家,不知道的以为咱楼里进了一批愤怒的蜜蜂!我们保洁明天还要早起给大理石地板做SPA呢!微笑”
反卷先锋·洁宝:“@物业老王 王经理,地下车库负二层B区墙角,蘑菇家族已成功繁衍至第三代,品种疑似平菇,请问是物业统一采摘还是业主自行分配?图片:一簇在阴暗角落顽强生长的灰白色蘑菇再不管,我就要挂闲鱼了,标题‘御景湾特供有机平菇,车库环境自然生长’。”
王德发看着“洁宝”的发言,嘴角咧得像中了彩票。他潜水这个群整整三年,几乎看全了这位“洁宝”——本尊是大厦保洁员李秀英,二十九岁——的每日反卷宣言和硬核民生播报。他感觉这姑娘身体里住着一个有趣的灵魂,用最省电的模式,对抗着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运行规则。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像习惯了每天早上一杯提神醒脑的……呃,冰美式?不,李秀英更像一杯劲儿挺足的港式奶茶,茶涩奶滑,后劲十足。
他放大那张蘑菇图片,职业病犯了,嘀咕:“啧,光照不足,品相一般,炒肉片估计有点柴……”
正盘算着这蘑菇的烹饪可行性,那阵极具穿透力的音乐猛地炸响,音量之大,仿佛就在他耳边开了一场个人演唱会。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是《求佛》!还是农业重金属混搭夜店DJ风!
王德发手一抖,手机差点表演自由落体。他循声望去,只见保洁工具间门口,李秀英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保洁服,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手里挥舞着一块灰色的、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抹布,正随着节奏狂野地甩动。那动作,既不像广场舞,也不像街舞,更像是一种……神秘的、借助抹布与地心引力沟通的仪式。
她一边甩,一边用带着点破音、但中气十足的嗓子喊:“重金求个会通下水道的男人!救救孩子吧!工具间下水道又堵了!再不通,我这‘保洁西施’的脸往哪搁!这月的流动红旗还要不要了!”
王德发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画面太美,他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看。
笑声在空旷的地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秀英动作瞬间定格,抹布还举在半空,犀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唰”地扫过来,精准锁定躲在承重柱后面的王德发。
王德发心里“咯噔”一下,大脑CPU瞬间超频。跑?显得做贼心虚。不跑?难道出去说“女士你好,我只是路过欣赏你的抹布舞”?
电光石火之间,属于保安的职业本能以及某种奇怪的、想在特定对象面前显摆一下的雄性荷尔蒙占据了上风。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脸上残留的笑意压下去,挺直那因长期站岗而依旧笔直的腰板,从柱子后面迈着自以为沉稳、实则略带同手同脚嫌疑的步伐走了出去。他肩上那个永远鼓鼓囊囊、仿佛哆啦A梦百宝袋的工具包,被他刻意地拍了拍,发出金属工具轻微的碰撞声。
他走到李秀英面前,隔着两米的安全距离主要是怕被抹布误伤,努力绷住脸,拿出平时让外卖小哥登记身份证时的严肃语气:“v我50,见证保安の神迹。”
李秀英举着抹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他一遍,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能凝成实体弹出来砸他脸上。她没接关于“50块”和“神迹”的话茬,反而把手里的抹布又往前递了递,那带着潮湿和清洁剂味道的布料几乎要蹭到他的鼻尖。
“通下水道?先把我捡的霸总小说里——那个‘天凉王破’的空调修好!”她下巴朝工具间里扬了扬,“它现在只会‘呜呜呜’,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半点冷气没有,我这工具间快成桑拿房了!”
王德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好家伙,角落里那台空调,外壳黄得像是被岁月盘出了包浆,此刻正发出拖拉机启动般的沉闷轰鸣,出风口别说冷气,连点凉风都欠奉。
“就这?”王德发挑眉,伸手接过那块沉甸甸、湿漉漉的抹布,手感微妙。他故作淡定地把它放在旁边的闲置桌子上,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接力棒。“瞧好了,什么叫做‘工匠精神’,什么叫做‘保安队的荣光’。”
他拉开工具包拉链,里面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大小型号的螺丝刀、活口扳手、电工胶带、万用表、一小捆电线、甚至还有半管502和一小瓶机油……琳琅满目,井然有序。李秀英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原本怀疑的眼神里,悄悄掺入了一丝好奇。
只见王德发打开空调外壳,这里敲敲,那里听听,手指在零件间灵活地穿梭,动作熟练得像老中医号脉。几分钟后,他拿起螺丝刀在一个电容上捣鼓了几下,又紧了紧几处接线。
“合闸,开机!”他“啪”地一声合上外壳,颇有气势地一拍空调顶部。
“嗡……”轰鸣声明显减弱,变得温顺而持续。紧接着,一股带着尘封气息、但确实冰凉沁人的冷风,徐徐吹出。
李秀英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像暗夜里划过的流星。但她嘴上依旧不饶人:“哟,保安队还秘密培训这个呢?下次是不是能看见你给总裁办公室调试时光机了?”
“技多不压身,行走江湖,总得有几手绝活。”王德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感觉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一米八。他目光转向那个正汩汩往外冒着浑浊污水的下水道口,表情重新变得“专业”起来。“现在,女士,请退至安全距离,见证真正的神迹时刻。小心,前方高能,可能溅射。”
他蹲下身,从工具包里掏出钢丝疏通器,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李秀英这次没再呛声,默默地往后又退了两步,看着这个平日里在监控里总是慢悠悠巡逻、或者躲在角落玩手机的保安,此刻专注的侧脸和熟练的动作,心想:这人……好像还真不是只会“阿巴阿巴”和“扫码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