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人生，是在他三十八岁生日那天，被精准“熔断”的。
前一秒，他还在工位上，小心翼翼地调试一段极其顽固的底层代码，像是一个老练的矿工在黑暗的隧道里屏息摸索。
下一秒，他的内网账号瞬间掉线，屏幕上弹出的无效登录提示，冰冷得像个笑话。
HR和部门总监一起站在他面前时，脸上那种混合着程式化惋惜与不容置疑的表情，陆远在很多影视剧里见过。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出戏会以自己的真实人生为舞台上演。
“陆工，公司架构调整，整个中间件团队……很感谢你这些年来的贡献。”
总监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补偿方案会按N+3执行，这是协议。”
HR递过来几张纸，动作流畅得像流水线上的机械臂。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陆远却觉得后背有些汗湿。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们这个项目刚上线，稳定性还需要跟进，想说那几行诡异的bug还没找到根因……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首微不足道的挽歌。
抱着一个装满了杂物的纸箱走出那座熟悉的玻璃幕墙大厦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陆远眯了眯眼，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林婉清发来的微信：“晚上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早点回来，我和朵朵等你切蛋糕。”
后面跟着一个女儿朵朵用儿童手表发来的语音条：“爸爸生日快乐！
我的小猪存钱罐有钱，我给你买大蛋糕！”
陆远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听着女儿稚气的声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他抬头望了望那座他为之奋斗了八年的庞然大物，它依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冷漠而辉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用略带夸张的、他自认为轻松的语气回了句语音：“谢谢宝贝！
爸爸今天……下班早，马上回来！
蛋糕必须得是爸爸买！”
他把那个“失业了”三个字，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
回到家，门口的生日彩带，妻子温柔的笑脸，女儿举着画的生日贺卡扑上来的拥抱，这一切熟悉的温暖，此刻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表演得无懈可击，讲着公司里的趣事，吐槽不靠谱的实习生，把裁员说成是“拿了大礼包，正好休息一阵，考虑考虑新机会”。
林婉清不疑有他，只是略带担忧地说：“休息一下也好，你这两年太累了。
不过现在经济环境不好，新机会也别太挑。”
“放心吧，你老公我这身手艺，到哪儿不是香饽饽？”
陆远拍着胸脯，故意做出一个健美的姿势，把女儿逗得咯咯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容底下，是正在快速崩塌的自信与悬崖边的恐慌。
夜里，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身边的妻子呼吸均匀。
他悄悄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睡意的脸。
他点开招聘软件，更新了简历，把那串代表工作年限的“15年”看了又看，然后开始海投。
从一线大厂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从技术专家到项目经理，他像是一个落水者，拼命想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接下来的几周，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面试，过程却更像是一场场公开处刑。
“陆先生，您的经验非常丰富。”
对面的90后面试官扶了扶金丝眼镜，“但我们这个岗位，可能需要更多的……拼搏精神，和团队保持同步的活力。
您这个年龄，长期高强度加班，身体能扛得住吗？”
陆远心里苦笑，想起自己曾经为赶项目连续通宵三天三夜的光辉历史，嘴上却只能保证：“没问题，我身体很好，精力充沛。”
另一家公司的技术面试官，看起来比他小十来岁，问的问题剑走偏锋，全是些最新的、花哨的框架名词。
陆远沉下心来，想跟他探讨一下更深层的架构原理和性能优化，对方却明显不耐烦：“我们只需要能快速上手出活的。”
最离谱的一次，是一家初创公司，创始人看着他的简历，首接问：“陆先生，您这资历，来我们这小庙太屈才了。
我们预算有限，可能给不到您之前的零头，您看……”陆远几乎是落荒而逃。
房贷一万二，车贷五千，女儿朵朵上那个国际幼儿园每月八千……这些数字像精密编程过的代码，在他脑子里循环运行，计算着家庭的现金流还能支撑多久。
存款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夜里开始失眠。
他不敢让妻子知道，每天依旧准时“出门上班”，要么去图书馆，要么找个便宜的咖啡馆一坐一天，不断地投简历、刷面试题。
这天下午，他坐在星巴克最便宜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个穿着亮黄色外卖服的小哥，提着好几个袋子，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入，精准地找到取餐台，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跨上电驴，瞬间汇入车流。
陆远的目光追随着那个黄色的身影，首到消失。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飞快地下载了“美团众包”和“蜂鸟众包”APP。
注册、线上培训、考试……流程简单得让他有些恍惚。
当他看到APP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不断闪烁、移动的订单光点时，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按劳取酬的、不需要解释过去和年龄的世界。
第二天，他翻出一件很多年前的旧夹克，戴上口罩和帽子，像个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商圈，他深吸一口气，点击了那个“上线”按钮。
“叮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第一个订单来了。
是一家麻辣烫店，取餐后送往三公里外的一个写字楼。
路线清晰，报酬：六块八。
他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旧电动车，突然觉得有些滑稽。
他，陆远，曾经的985高材生，某知名互联网公司P8级技术专家，此刻正为了六块八毛钱，在初秋的凉风里穿梭。
找到店铺，挤在一群职业骑手里，他显得有些笨拙和格格不入。
“尾号多少？”
店员头也不抬。
“呃，2587。”
陆远赶紧翻看手机。
“好了，你的。”
店员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陆远接过，小心地挂在车把上，然后朝着导航指示的写字楼出发。
路上等红灯时，他看着身边那些同样骑着电车、皮肤黝黑、眼神专注的骑手们，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经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享受着他们风雨无阻送来的午餐。
如今，角色互换，他才体会到这便捷背后的艰辛。
停好车，小跑着进入写字楼，挤进拥挤的电梯。
找到对应的公司，前台女孩正低头玩手机。
“您好，您的外卖。”
陆远说。
女孩抬了下眼皮，“放那儿吧。”
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走出写字楼，重新跨上电动车，手机又“叮咚”一声。
系统提示：您有一笔新的跑腿订单。
同时，账户余额里多了六块八。
陆远看着那微不足道的数字，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他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对着空气，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略带嘶哑的声音说：“行吧，陆师傅，开工大吉。
至少……今天的油钱，算是挣出来了。”
前一秒，他还在工位上，小心翼翼地调试一段极其顽固的底层代码，像是一个老练的矿工在黑暗的隧道里屏息摸索。
下一秒，他的内网账号瞬间掉线，屏幕上弹出的无效登录提示，冰冷得像个笑话。
HR和部门总监一起站在他面前时，脸上那种混合着程式化惋惜与不容置疑的表情，陆远在很多影视剧里见过。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出戏会以自己的真实人生为舞台上演。
“陆工，公司架构调整，整个中间件团队……很感谢你这些年来的贡献。”
总监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补偿方案会按N+3执行，这是协议。”
HR递过来几张纸，动作流畅得像流水线上的机械臂。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陆远却觉得后背有些汗湿。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们这个项目刚上线，稳定性还需要跟进，想说那几行诡异的bug还没找到根因……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首微不足道的挽歌。
抱着一个装满了杂物的纸箱走出那座熟悉的玻璃幕墙大厦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陆远眯了眯眼，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林婉清发来的微信：“晚上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早点回来，我和朵朵等你切蛋糕。”
后面跟着一个女儿朵朵用儿童手表发来的语音条：“爸爸生日快乐！
我的小猪存钱罐有钱，我给你买大蛋糕！”
陆远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听着女儿稚气的声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他抬头望了望那座他为之奋斗了八年的庞然大物，它依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冷漠而辉煌。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用略带夸张的、他自认为轻松的语气回了句语音：“谢谢宝贝！
爸爸今天……下班早，马上回来！
蛋糕必须得是爸爸买！”
他把那个“失业了”三个字，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
回到家，门口的生日彩带，妻子温柔的笑脸，女儿举着画的生日贺卡扑上来的拥抱，这一切熟悉的温暖，此刻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表演得无懈可击，讲着公司里的趣事，吐槽不靠谱的实习生，把裁员说成是“拿了大礼包，正好休息一阵，考虑考虑新机会”。
林婉清不疑有他，只是略带担忧地说：“休息一下也好，你这两年太累了。
不过现在经济环境不好，新机会也别太挑。”
“放心吧，你老公我这身手艺，到哪儿不是香饽饽？”
陆远拍着胸脯，故意做出一个健美的姿势，把女儿逗得咯咯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容底下，是正在快速崩塌的自信与悬崖边的恐慌。
夜里，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身边的妻子呼吸均匀。
他悄悄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睡意的脸。
他点开招聘软件，更新了简历，把那串代表工作年限的“15年”看了又看，然后开始海投。
从一线大厂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从技术专家到项目经理，他像是一个落水者，拼命想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接下来的几周，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面试，过程却更像是一场场公开处刑。
“陆先生，您的经验非常丰富。”
对面的90后面试官扶了扶金丝眼镜，“但我们这个岗位，可能需要更多的……拼搏精神，和团队保持同步的活力。
您这个年龄，长期高强度加班，身体能扛得住吗？”
陆远心里苦笑，想起自己曾经为赶项目连续通宵三天三夜的光辉历史，嘴上却只能保证：“没问题，我身体很好，精力充沛。”
另一家公司的技术面试官，看起来比他小十来岁，问的问题剑走偏锋，全是些最新的、花哨的框架名词。
陆远沉下心来，想跟他探讨一下更深层的架构原理和性能优化，对方却明显不耐烦：“我们只需要能快速上手出活的。”
最离谱的一次，是一家初创公司，创始人看着他的简历，首接问：“陆先生，您这资历，来我们这小庙太屈才了。
我们预算有限，可能给不到您之前的零头，您看……”陆远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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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夜里开始失眠。
他不敢让妻子知道，每天依旧准时“出门上班”，要么去图书馆，要么找个便宜的咖啡馆一坐一天，不断地投简历、刷面试题。
这天下午，他坐在星巴克最便宜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个穿着亮黄色外卖服的小哥，提着好几个袋子，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入，精准地找到取餐台，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跨上电驴，瞬间汇入车流。
陆远的目光追随着那个黄色的身影，首到消失。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飞快地下载了“美团众包”和“蜂鸟众包”APP。
注册、线上培训、考试……流程简单得让他有些恍惚。
当他看到APP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不断闪烁、移动的订单光点时，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按劳取酬的、不需要解释过去和年龄的世界。
第二天，他翻出一件很多年前的旧夹克，戴上口罩和帽子，像个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商圈，他深吸一口气，点击了那个“上线”按钮。
“叮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第一个订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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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线清晰，报酬：六块八。
他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旧电动车，突然觉得有些滑稽。
他，陆远，曾经的985高材生，某知名互联网公司P8级技术专家，此刻正为了六块八毛钱，在初秋的凉风里穿梭。
找到店铺，挤在一群职业骑手里，他显得有些笨拙和格格不入。
“尾号多少？”
店员头也不抬。
“呃，2587。”
陆远赶紧翻看手机。
“好了，你的。”
店员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陆远接过，小心地挂在车把上，然后朝着导航指示的写字楼出发。
路上等红灯时，他看着身边那些同样骑着电车、皮肤黝黑、眼神专注的骑手们，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经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享受着他们风雨无阻送来的午餐。
如今，角色互换，他才体会到这便捷背后的艰辛。
停好车，小跑着进入写字楼，挤进拥挤的电梯。
找到对应的公司，前台女孩正低头玩手机。
“您好，您的外卖。”
陆远说。
女孩抬了下眼皮，“放那儿吧。”
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走出写字楼，重新跨上电动车，手机又“叮咚”一声。
系统提示：您有一笔新的跑腿订单。
同时，账户余额里多了六块八。
陆远看着那微不足道的数字，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他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对着空气，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略带嘶哑的声音说：“行吧，陆师傅，开工大吉。
至少……今天的油钱，算是挣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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