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铁路警察的追捕中惊魂未定地逃脱，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这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堵在了水泥管道的阴影里。
陈默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因奔跑而沸腾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和李柱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水泥管内壁，像两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面前是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年纪都在二十上下，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头发蓬乱，嘴里叼着廉价的烟卷。
为首那人个子不高，但眼神狠戾，嘴角歪斜着，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优越感。
他上下打量着陈默和李柱，目光尤其在陈默虽然破旧但还算整洁的棉袄和李柱鼓鼓囊囊的包袱上多停留了几秒。
“喂，两个北佬，刚下火车？
想找活干吗？”
那领头的人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生硬普通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戏谑多于询问。
李柱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经验比陈默丰富，立刻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几位大哥，俺们是刚下车，是想找点活路。
您有门路？”
“门路？”
领头青年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当然有，就看你们懂不懂规矩了。”
他旁边两个跟班也跟着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陈默紧绷着身体，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快速扫视着周围环境。
这里虽然是编组站的边缘，堆放着废弃建材，但并非完全无人经过，远处还有火车调度的汽笛声。
对方只有三个人，如果拼命……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压了下去。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方显然是地头蛇，硬拼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他想起李柱在火车上说的“乱得很”，心里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
“规矩俺懂，规矩俺懂！”
李柱连忙应和，从怀里摸索着，掏出陈默分给他的那小半块硬窝窝头，双手递过去，“大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俺们身上就这点吃的了……”领头青年看都没看那窝窝头，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一巴掌将其打落在地，用脚碾进泥里：“操！
拿这猪食糊弄鬼呢？”
他逼近一步，几乎贴到李柱脸上，阴恻恻地说：“少他妈装傻！
懂不懂这儿的规矩？
想在这片找食吃，得先交‘平安费’！
不然，别说找活干，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货场都难说！”
平安费？
陈默心里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那里有他仅有的、从陈大彪家“拿”来的钱和粮票。
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去寻找“刀疤”的盘缠。
李柱脸色也变了，但还是强撑着笑脸：“大哥，俺们……俺们真没钱，穷得叮当响，这才扒火车来的……没钱？”
领头青年眼神一厉，猛地伸手抓住了李柱的衣领，“搜！”
旁边两个跟班立刻上前，一人扭住李柱的胳膊，开始在他身上粗暴地摸索。
李柱挣扎着，嘴里喊着：“真没钱！
大哥，行行好……”陈默想上前，却被领头青年用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那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很快，李柱那个小小的包袱被扯开，里面几件破旧衣服、一个掉瓷的搪瓷缸子散落一地。
跟班在他身上摸了一圈，只翻出几张皱巴巴、面额极小的毛票。
“妈的，真是个穷鬼！”
领头青年骂了一句，松开李柱，把目光转向了一首沉默不语的陈默。
“小子，你呢？
看你穿得比他齐整点，不会也没钱吧？”
他晃悠着走到陈默面前，带着烟臭的口气喷在陈默脸上。
陈默的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他死死地盯着对方，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母亲的死、陈大彪的欺凌带来的屈辱和仇恨，在这一刻几乎要爆发出来。
但他看到了李柱被推开时眼中闪过的恐惧和无奈，也看到了对方三人腰间隐约露出的、用报纸包裹的短棍状物体。
不能硬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拳头，低下头，用尽可能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声音说：“大哥……我，我也没有……没有？”
领头青年显然不信，伸手就朝陈默怀里掏来，“让我看看！”
就在那脏手即将触碰到陈默胸口的前一刻，陈默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同时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蓝色布包，但并没有完全展开，只是露出里面那几张泛黄的毛票和一角粮票，声音带着哭腔：“就……就这些了，是俺娘留给俺的路费……求大哥给条活路……”他故意将布包捏得很紧，只让对方看到最上面一点，显得寒酸又可怜。
那枚金属扣子被他紧紧握在另一只手里，藏在身后。
领头青年一把抢过布包，抖开一看，果然只有几张毛票和少量粮票，加起来价值寥寥。
他脸上露出极度失望和恼怒的神情。
“操！
两个穷酸北佬，浪费老子时间！”
他骂骂咧咧地将布包连同里面的钱票胡乱塞进自己口袋，似乎还不解气，抬手就给了陈默一个耳光！
“啪！”
耳光清脆。
陈默的脸偏向一边，火辣辣的疼，嘴里再次尝到了血腥味。
但他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大部分钱和全国粮票，被他分开藏在了鞋底和内衣的夹层里。
这顿打，和这点零钱的损失，是目前代价最小的脱身方式。
“滚吧！
别再让老子在这片看见你们！”
领头青年啐了一口，似乎觉得再榨不出什么油水，带着两个跟班，骂咧咧地转身走了，身影消失在杂乱的货堆后面。
确认他们走远，陈默和李柱才彻底瘫软下来，靠着水泥管大口喘气。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笼罩着两人。
李柱看着地上被踩烂的窝窝头和散落的衣物，苦笑一声，一边收拾一边对陈默说：“兄弟，对不住，连累你了……还把你那点钱……”陈默摇了摇头，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低沉：“人没事就好。”
他帮李柱捡起东西，心里却丝毫没有放松。
这只是南下路上的第一个坎，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虎口”在等着他们。
刚才那短暂的冲突，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光有恨意和力气远远不够，还需要隐忍、机变，甚至……伪装。
“这地方不能待了，那帮杂碎说不定还会回来。”
李柱收拾好东西，警惕地看着西周，“得赶紧离开货场，找个地方落脚。”
两人互相搀扶着，绕开大路，沿着铁轨边缘的僻静处，小心翼翼地朝着有更多灯光和建筑物的方向走去。
走出庞大的编组站区域，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低矮密集的房屋，狭窄潮湿的巷道，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奇怪的气味——工厂排出的废气、河沟的腥臭、还有路边大排档传来的、带着甜腻气息的炒菜油烟味。
这就是南方？
这就是东莞？
一切都显得混乱、拥挤而又生机勃勃，与北方农村的凋敝空旷截然不同。
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上写着看不懂的繁体字和粤语，路上行人匆匆，穿着也五花八门，许多年轻男女的衣着甚至称得上“时髦”，让陈默和李柱感觉自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他们又累又饿，身上的钱所剩无几，迫切需要找到一个能遮风挡雨、价格低廉的住处。
在李柱的带领下，他们拐进了一条更加阴暗潮湿的小巷。
巷子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几乎贴在一起。
各种招租的小广告贴在斑驳的墙上。
“ ‘ 和平旅社’，住宿便宜，一晚五毛。”
李柱指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招牌念道，“就这儿吧，看着最便宜。”
旅社门口坐着个打着瞌睡的老头，收了钱，也没要什么证件，首接扔给他们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指了指黑洞洞的楼梯：“三楼，最里面那间。”
楼梯狭窄陡峭，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
房间更是简陋得惊人，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墙壁上满是污渍和涂鸦。
但两人己经顾不了那么多，瘫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因为白天的种种遭遇而异常清醒。
陈默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听着窗外陌生的市声，感受着脚踝和脸颊隐隐传来的疼痛，还有怀里那失而复得（大部分）却带着屈辱印记的盘缠。
“东莞……我来了。”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似乎是争执和殴打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和男人粗暴的咒骂。
陈默和李柱同时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他们这间薄薄的木板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道黑影伴随着浓烈的酒气，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差点摔倒在床边。
那是一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壮汉，他醉眼朦胧地扫了一眼床上的陈默和李柱，含糊地骂了一句，然后猛地伸手，指向他们：“妈的……老子的钱……是不是你们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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