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料场的雨，连绵不绝，将天地浸染成一片灰蒙蒙的湿冷。
泥泞中，李禾己蹲守在灵田边整整十日。
蓑衣沉甸甸吸饱了雨水，冰凉的湿气侵蚀肌肤，他却恍若未觉。
所有心神都系于指尖触碰的那片泥泞，系于那日惊鸿一瞥后便再难寻觅的、土壤深处一丝微弱的“活性”。
张管事的威胁，旁人的嗤笑，在这份源自啬夫灵魂的执拗面前，都显得遥远。
他非要弄清楚，这片被判定为“灵性尽失”的黑土深处，究竟蛰伏着何物。
他尝试了所有温和的法子：以《引气诀》的微末灵力涓流浸润；引导场边稀薄水汽缓缓汇聚；甚至屏息凝神，试图与这片死寂进行无声的沟通。
然而，那丝“活性”如同最狡猾的游鱼，偶有触动，便瞬间隐入无尽的黑暗。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这日轮到李禾去藏经阁底层执役。
踏入其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死寂。
与废料场的污浊暴烈不同，这里是岁月沉淀下的、被遗忘的冰冷。
陈年纸帛与细微霉尘的气味萦绕，劣质月光石投下清冷光辉，照亮一排排积尘木架。
李禾手持除尘符，微光在黑暗中艰难撑开一小片光明。
他清理得极慢，极仔细——前世啬夫刻入骨子里的秩序感，让他见不得杂乱。
将断裂的砚台依形制归拢，把朽坏的竹简按顺序叠放，动作耐心而专注。
在一处堆满废弃玉简碎片的角落，他挪开几块刻着模糊符文的金属残片，指尖忽然触到一物。
冰凉，坚硬，带着沉甸甸的实质感。
取出一看，是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
通体黝黑，毫无光泽，表面粗糙得近乎丑陋。
它被随意压在一叠兽皮杂记上，充当着无人问津的镇纸。
李禾下意识渡入一丝灵力，石沉大海；以神识探查，亦感知不到分毫灵韵波动。
可就在指尖触碰到石体表面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灵魂深处涌起。
那不是灵力的共鸣，也非神识的感应，而是一种……更古老、更亲切的呼唤。
仿佛远行的游子跋涉千山万水，终于赤足踏上了故乡温润肥沃的黑土。
一股难以言喻的踏实、温暖，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安宁与眷恋，瞬间包裹了他。
这感觉，竟与他在灵田黑土深处感知到的那丝“活性”，同源同根！
只是手中的黑石，其气息更为内敛、古老、纯粹！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将其放回。
用衣袖仔细擦去浮尘，仿佛拂去时光的尘埃，然后将它郑重揣入怀中，贴肉放置。
冰凉的触感传来，那份奇异的亲切感却愈发清晰、温暖。
接下来的几日，他白天依旧在灵田与那片“病土”较劲，夜晚回到茅屋，便取出黑石反复摩挲观察。
他不再试图用灵力或神识去“征服”它，而是将其置于窗前，模仿日月轮转的光影变化；取来清水，模拟雨露润物；甚至将那日从病土旁收集的、带有一丝异常气息的泥土，轻轻洒在黑石周围。
他在“喂养”它——用他所能理解的，天地自然的方式。
转眼又到黄昏，雨势稍歇。
李禾再次蹲在灵田间，面对那簇枯黄卷曲、濒临死亡的稻苗，心力交瘁。
温和的手段己用尽，那丝“活性”依旧顽劣。
张管事的考核如悬顶之剑，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望着稻苗枯黄的叶尖，前世面对赤地千里、禾苗焦萎时的焦灼与心痛，再次浮现。
“罢了……”他几乎是叹息着，将怀中黑石取出，轻轻置于稻苗根部旁。
并非指望它能做什么，只是在这绝望之际，下意识地想让这个唯一让他感到亲切的“同伴”，见证他的坚持，或者说……失败。
然后，他运转起体内最后残存的微弱灵力，混合着全部的不甘与执念，再次渡向稻苗根部——也渡向了紧贴其旁的黑石。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其所有，是告别前的最后一次努力。
就在他灵力即将枯竭、心神耗尽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一首沉寂的黑石，仿佛终于被这毫无保留的、蕴含“滋养”本意的纯粹心念与灵力打动，内部亿万道比发丝更细的玄奥纹路被瞬间点亮！
纹路流转，勾勒出微缩的山川地脉、草木荣枯的浩瀚虚影，散发出混沌而深邃的光辉！
一股浓郁到极致、混合着雨后黑土、新生嫩芽、百花晨露乃至最纯粹大地本源的气息，轰然爆发！
气息过处，空气中令人烦恶的锈蚀与硫磺味被瞬间涤荡！
与此同时，李禾感到掌心传来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吸力！
他体内本就枯竭的灵力，如同百川归海，被疯狂汲取！
“呃！”
李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他即将昏迷的刹那，那源自黑石的磅礴生机，仿佛终于认可了他，分出一缕纤细却无比精纯的碧绿光华，轻柔地缠绕上那簇濒死的稻苗。
奇迹，在他眼前轰然绽放！
稻苗枯黄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化为一种深沉内敛、充满生命力的墨绿！
叶片猛然挺立、舒展，表面泛起滋润油光！
其核心处，一点灵动的、带着欢欣情绪的翠绿光点骤然亮起！
眨眼之间，濒死之物不仅焕发蓬勃生机，更是……灵性初萌！
而李禾的脑海深处，恰在此时，惊雷炸响！
源壤！
自然经！
两个非篆非籀、古朴苍劲、仿佛由天地规则首接凝聚而成的金色大字，携带着浩瀚如星海的信息洪流，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浑身剧震，望着掌心那枚仍在散发温润光华的黑石，喉间溢出一声低喃：“原来他的名字叫源壤……”吸力，戛然而止。
源壤表面的光华缓缓内敛，温度也逐渐恢复正常，但那源自万物本源的生命芬芳，却萦绕不散。
李禾手握源壤，身体因脱力而颤抖，望着那簇灵光湛湛、仿佛在对他无声叩拜的稻苗，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狂喜，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明悟。
“原来这便是它的真名……源壤。”
他摩挲着黑石上尚未完全隐去的纹路，感受着怀中源壤传来的、血脉相连般的温顺悸动，“而我能唤醒它，是因这‘滋养’二字……”夜色笼罩，废料场依旧死寂。
但在李禾立足的这方寸之地，几株原本光芒黯淡的萤火星兰，仿佛受到了至高滋养与召唤，竟同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星河倾泻般璀璨而柔和的光辉，将他和那簇新生的稻苗，温柔地包裹、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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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坚硬，带着沉甸甸的实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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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壤表面的光华缓缓内敛，温度也逐渐恢复正常，但那源自万物本源的生命芬芳，却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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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摩挲着黑石上尚未完全隐去的纹路，感受着怀中源壤传来的、血脉相连般的温顺悸动，“而我能唤醒它，是因这‘滋养’二字……”夜色笼罩，废料场依旧死寂。
但在李禾立足的这方寸之地，几株原本光芒黯淡的萤火星兰，仿佛受到了至高滋养与召唤，竟同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星河倾泻般璀璨而柔和的光辉，将他和那簇新生的稻苗，温柔地包裹、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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