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与深渊的较量袁旭赵秉义免费小说完整版_完结版小说阅读黎明与深渊的较量(袁旭赵秉义)

“海鸥号”驶入黄浦江支流时，袁旭正对着镜子系领带。

镜中的男人脸色算不上明朗，眼下的青黑像两片积了灰的云，可眼神里的锐劲却比出发时更显锋利。

领口的温莎结打得一丝不苟，遮住了昨夜被刀疤脸匕首划出道浅痕的脖颈——那道痕现在结了层薄痂，摸上去像片发硬的鳞片，时刻提醒着他，上海的空气里，连风都带着刀味。

甲板上己经能看到岸边的景象了。

码头的吊臂像钢铁巨人的胳膊，慢吞吞地挥舞着；栈桥上挤满了人，挑着担子的脚夫、穿旗袍的女人、戴礼帽的商人，还有几个穿着黄军装的日本兵，背着手来回踱步，枪托在水泥地上敲出沉闷的响。

袁旭的目光在那几个日本兵身上顿了顿——他们的靴底沾着新鲜的泥，裤腿上有草屑，不像是在码头值守的，更像是刚从城外回来。

“袁先生，准备下船了。”

一个船员走过来说，手里拿着名单核对，“您的行李需要搬运吗？

码头有专门的脚夫。”

袁旭摇摇头，指尖在行李箱的黄铜锁扣上轻轻一旋——锁扣内侧的刻痕硌了指腹一下，这是他确认暗格完好的暗号。

“不用麻烦，东西不多。”

他拎起箱子，跟着人流往舷梯走，经过甲板栏杆时，故意放慢脚步，装作整理风衣下摆的样子，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码头入口。

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靠在海关大楼的柱子上，其中一个留着分头，右手无名指缺了半节——那是76号行动队的标记，据说这人以前是帮派打手，玩刀时被仇家砍掉了指节，后来投靠了李士群，下手比谁都狠。

他们的目光看似散漫，却总在乘客里逡巡，像在找什么特定的目标。

袁旭垂下眼帘，混在人群里踏上栈桥。

潮湿的风裹着鱼腥气扑过来，带着股铁锈般的腥甜。

他闻到这味道时，突然想起在巴黎解剖课上学过的知识——血液在空气中暴露超过半小时，就会透出这种类似海水的腥气。

这念头让他喉头发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行李箱的把手。

海关检查处排着长队。

袁旭前面是个穿西装的商人，手里提着个皮箱，嘴里不停念叨着“赶时间”；后面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在哭，女人低声哄着，声音发颤。

轮到袁旭时，检查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日本官员，看起来文质彬彬，手指却在护照的签证页上反复摩挲，像在确认纸张的纹理。

“法籍？”

官员抬起头，用生硬的中文问，“在法国做什么生意？”

“古董。”

袁旭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巴黎旭光堂 袁旭”，还有一行小字“专营东亚古陶瓷”。

这名片是他在巴黎特意做的，纸料用的是上海产的宣纸，边角故意做了磨损，看起来像是用了很久。

官员拿起名片，对着光看了看，又翻出一本厚厚的名册，慢悠悠地翻着。

袁旭注意到名册的封面上印着“驻沪法侨名录”，显然是在核对他的身份。

他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行李箱——这个动作他练了三年，紧张时敲得快，放松时敲得慢，此刻保持着均匀的节奏，像钟摆一样，足以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嗯。”

官员终于合上名册，指了指行李箱，“里面是什么？”

“几件私人物品，还有些古籍。”

袁旭打开箱子，把最上面的衬衫掀开，露出下面的线装书，“我这次来，是想给巴黎的朋友收几件明代瓷器，听说上海最近有好货。”

官员的目光落在那本《东京梦华录》上，突然伸手拿了过去，翻开几页，眉头皱了皱：“你对中国古籍感兴趣？”

“略懂一点。”

袁旭笑了笑，“家父以前是私塾先生，从小逼着我背这些。”

他随口背了两句《论语》，发音标准，带着点江南口音——这是老周特意请人教的，说这样更像“早年出国的华人”。

官员的脸色缓和了些，把书放回箱子里，挥了挥手：“可以了。”

袁旭合上箱子，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争执声。

那个抱孩子的女人被拦住了，日本兵指着她怀里的包裹，大声呵斥着什么。

女人脸色惨白，紧紧抱着包裹，像是里面藏着命根子。

袁旭脚步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包裹的布料上绣着朵梅花——那是军统上海区的标记，用的是苏绣针法，针脚细密，不细看只会以为是普通花纹。

他没回头，快步走出海关大楼。

刚到门口，就有人凑上来：“先生，要车吗？

黄包车，便宜！”

说话的是个老头，脸上刻满了皱纹，草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袁旭看着他的手——掌心有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拉车磨出来的，但虎口处的茧更硬，像握过枪。

他想起组织给的资料里写着，法租界联络点的车夫老陈，左手小指有点歪，是年轻时被车把砸的。

“去霞飞路，同福里。”

袁旭报出地址，那是周老板古董店的位置。

老头点点头，没多问，拉起黄包车就走。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响。

袁旭坐在车上，掀起油布一角往后看——那三个76号的人还在海关门口徘徊，没跟上来。

倒是那个抱孩子的女人被放行了，她低着头快步走，怀里的包裹被抱得更紧了。

“先生是从法国来的？”

老陈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嗯。”

袁旭应了一声，手指在膝盖上敲着，“第一次来上海？”

“不，”老陈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以前常来，后来去了南京，这不是听说上海的古董生意好做，又回来了嘛。”

他这话里藏着暗号——“南京”是组织内部对安全区的代称，“生意好做”是问“是否需要协助”。

袁旭没首接回答，而是说：“我听说霞飞路有个周老板，收古董很公道？”

这是在确认联络人。

“周老板啊，”老陈拐了个弯，“人是不错，就是最近不大露面，听说家里出了点事。”

这话的意思是“周老板可能暴露，暂时无法联系”。

袁旭的心沉了下去。

连联络点都出了问题，看来上海的局势比预想的更糟。

他沉默着，看着路边的景象——法租界的街景和别处不同，梧桐树叶铺了一地，咖啡馆的遮阳棚是墨绿色的，穿着洋装的女人牵着狗走过，恍惚间竟有点像巴黎的蒙马特街区。

可街角的沙袋工事、荷枪实弹的法国巡捕，又时刻提醒着他，这里终究是沦陷区的孤岛。

黄包车在同福里路口停下。

老陈接过袁旭递来的钱，低声说：“前面第三个门，二楼是空的，钥匙在门垫底下。

今晚别出门，会有人找你。”

说完，拉起车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梧桐树荫里。

袁旭走进同福里。

这是条老式里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斑驳的墙皮上还能看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标语，被人用灰浆涂过，却又隐隐透了出来。

第三个门是栋两层小楼，门口挂着“吉屋出租”的牌子。

他弯腰从门垫底下摸出钥匙，黄铜钥匙上锈迹斑斑，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屋里积着层薄灰，空气里飘着樟脑味。

一楼是客厅，摆着套旧沙发，扶手上有烟头烫过的痕迹；二楼是间卧室，床板松动，踩上去“吱呀”响。

袁旭先检查了门窗——窗扣是新换的，带着机油味，显然有人来过；门后的墙壁上，有块砖比别的更松动，他抠开砖，里面是空的，没有预想中的电台或密信。

看来老陈说的“会有人找你”是真的，但对方是谁，还不能确定。

袁旭把行李箱放在墙角，从里面拿出青铜小鼎，放在窗台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鼎身上，云纹的阴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图案。

他坐在床边，开始梳理目前的线索：夜莺蛰伏在汇中饭店，刘婉清是钓饵，周老板失联，76号在盯梢，还有那个藏在衬衫里的监听器……这些线索像团乱麻，总得找到个头。

他想起老周教过的“剥茧法”——遇到复杂的局面，先抓住最明确的线索，一层层往下剥。

现在最明确的，是“汇中饭店”和“周三”。

不管那里是不是陷阱，他都得去，因为那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夜莺或“蜂鸟计划”的机会。

傍晚时，袁旭出门买了些面包和水。

回来时，发现门后的砖被动过了——边缘的灰被蹭掉了点。

他不动声色地把砖按回去，走到窗边，借着暮色观察对面的楼房。

三楼的窗台上，放着一盆栀子花，花盆是碎了又粘好的——这是76号监视点的标记，据说李士群喜欢用这种“半残”的物件做记号，寓意“猎物跑不掉”。

袁旭冷笑了一声。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那件藏着监听器的衬衫，换在身上，又把青铜小鼎揣进风衣内袋——鼎身的棱角硌着肋骨，像个提醒。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那本《东京梦华录》，故意大声念道：“……州桥夜市，煎茶斗浆，至三更不绝……”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监听器捕捉到。

念了半小时，他放下书，起身在屋里踱步，边走边“自言自语”：“周三去汇中饭店碰碰运气吧，听说那里常有大官出入，或许能收到好东西……” 他特意加重了“汇中饭店”和“周三”，像在跟自己商量，又像在给某个“听众”传递消息。

夜色渐深，里弄里安静下来，只有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晃。

袁旭靠在窗边，看着对面三楼的栀子花。

花盆后面，隐约有个人影闪过，很快又缩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的话被听到了，接下来就看对方怎么反应。

凌晨一点，袁旭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他没睁眼，继续装睡，耳朵却捕捉着屋里的动静——有人从窗户爬了进来，脚步很轻，像猫。

地板发出“吱呀”一声，那人停住了，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醒。

过了半晌，脚步声又响起来，朝着行李箱的方向走去。

袁旭能感觉到对方在翻他的东西，动作很轻，显然是行家。

他的手悄悄摸向枕头下——那里藏着那半截削尖的钢笔，笔尖冰凉。

突然，脚步声停在了床边。

袁旭屏住呼吸，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像羽毛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猜不出对方是谁，是76号的人想趁他睡着下手？

还是组织派来的联络人？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猫叫，很轻，却很特别——三短两长，和白天那个杂役敲门的节奏一样。

床边的人似乎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袁旭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一张女人的脸。

二十多岁，梳着齐耳短发，穿着身深色旗袍，领口别着枚玉簪，簪头是朵梅花——和那个抱孩子女人包裹上的梅花一模一样。

“袁先生？”

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急促，“我是‘兰草’，周老板让我来的。”

袁旭坐起身，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手——她的右手食指上有个月牙形的疤痕，这是组织内部女性联络员的标记，是用特制的药水点出来的，平时看不显，遇热才会发红。

兰草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火折子，吹亮了，凑近手指。

疤痕果然红了起来，像道淡红的月牙。

“周老板出事了？”

袁旭这才开口，声音沙哑。

兰草点点头，眼圈有点红：“三天前被76号的人抓了，现在关在极司菲尔路76号，还没消息传出来。”

她从旗袍的盘扣里抽出一根细针，针眼里穿着根线，线上系着个纸卷，“这是周老板被捕前藏起来的，说如果他出事，就想法交给‘磐石’。”

袁旭接过纸卷，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用周老板特有的瘦金体写着：“刘婉清实为夜莺，汇中饭店是死地，速转法租界天主堂。”

袁旭的瞳孔骤然收缩。

刘婉清是夜莺？

那之前杂役传递的“刘婉清恐为钓饵”是什么意思？

是杂役被误导了，还是周老板的消息有误？

更让他心惊的是“汇中饭店是死地”——这意味着他之前的计划完全错误，那里不是陷阱，而是个等着收尸的坟场。

“这消息可靠吗？”

袁旭追问，指尖捏着纸卷，几乎要把它捏碎。

“周老板亲手写的，不会错。”

兰草的声音很肯定，“他说夜莺被盯上了，之所以让你去汇中，是想引开注意力，其实真正的接头点在天主堂，时间还是周三，下午三点。”

袁旭看着纸卷上的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老板的瘦金体确实模仿得很像，但“死”字的最后一笔，他习惯性地会带个小勾，这里却没有。

还有“天主堂”三个字，周老板以前写的时候，“堂”字的竖钩会写得特别长，这里却很短。

是自己太紧张了？

还是……这消息有问题？

“你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袁旭盯着兰草的眼睛，月光下，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真诚，甚至带着点恐惧，可仔细看，眼底深处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镇定，不像是刚经历过变故的人。

“在周老板的店后面，有个墙缝，他以前跟我说过，要是出事，就去那里找。”

兰草的声音很流畅，像是早就背好了说辞，“我不敢白天去，只能半夜偷偷摸摸去拿，还好没被人发现。”

袁旭没说话，手指在纸卷上轻轻摩挲。

纸是普通的草纸，上面沾着点泥土，像是从墙缝里抠出来的。

可这泥土的颜色不对——周老板的店在霞飞路，那里的土是灰褐色的，带着沙质，而这纸上的土是深黑色的，黏糊糊的，更像是76号监狱附近的淤泥。

他心里己经有了答案，却不动声色地把纸卷折好，塞进怀里：“我知道了。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兰草站起身，“我得走了，这里不安全。

袁先生，周三一定要小心。”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窗户爬。

“等等。”

袁旭突然开口，“周老板以前常说一句话，说做古董生意，最重要的是‘辨伪存真’，你还记得他后面那句是什么吗？”

这是他和周老板约定的暗语，后半句是“去伪存真方见心”，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知道。

兰草的背影僵住了，过了半晌才转过身，脸上带着茫然：“我……我不记得了，周老板没跟我说过。”

袁旭的手握住了枕头下的钢笔，指尖冰凉。

“是吗？”

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寒意，“可我记得，他跟每个联络员都说过。”

兰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猛地往腰间摸去——那里藏着把小巧的手枪。

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袁旭己经扑了过去，手里的钢笔狠狠刺向她的手腕。

“啊！”

兰草尖叫一声，手枪掉在地上。

袁旭顺势将她按在地上，膝盖顶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说，是谁派你来的？”

袁旭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像冰锥，“76号？

还是特高课？”

兰草拼命挣扎，眼睛里满是惊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低声喊：“动手！”

袁旭心里一沉——对方果然设了圈套，兰草只是诱饵，等着他动手时，外面的人就冲进来。

他看了眼地上的手枪，又看了看窗户，知道不能恋战。

他猛地拽起兰草，用她的身体挡住自己，同时捡起地上的手枪，指向门口。

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几个穿黑色风衣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缺了半节手指的76号打手。

“袁先生，别挣扎了！”

打手狞笑着，“你杀了我们的人，这下证据确凿了吧？”

袁旭心里冷笑——他们是想让兰草死在自己手里，坐实他“杀人拒捕”的罪名。

他拽着兰草往窗边退，同时扣动扳机，朝着天花板开了一枪。

枪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外面的人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