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药引狼崽京城皆知相府嫡子体弱多病,活不过弱冠。
老丞相从雪地捡回个狼崽子似的野孩子,给我当药引。他日日取血,我日日垂怜。
十年间我教他识字念书,他为我斩尽魑魅。直到我大婚前夕,
他攥着我送的玉佩双目赤红:“少爷教过我,想要的东西——”“得抢。
”---初雪来得毫无征兆,细碎的,绒密的,
一夜之间便给朱红宫墙、青灰屋檐都敷了层单薄的素白。辰时未至,相府深处一间暖阁里,
却已弥漫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缠缠绵绵,
渗进每一寸被地龙烘得温热的空气里。容玉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厚一层雪狐裘,
衬得一张脸几乎不见血色,唯有唇瓣因沾了温水,透出点极淡的樱粉。
他望着窗外庭中那株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老梅,目光静得有些空茫。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贴身侍奉的丫鬟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进来,还未开口,
容玉已微微蹙了眉。“今日的……味道似乎重了些。”他的声音也是轻的,
像怕惊扰了窗外落雪。丫鬟垂着眼,不敢看他:“回少爷,是……是新添了一味药引。
”药引。容玉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视线从老梅上移开,落向窗外庭院更深处,
那座假山背阴的角落。前几日,父亲就是从那里,亲手将一个孩子拽了出来,推到他面前。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似乎是给了个名字,叫……阿苦。当时那孩子就站在那儿,
一身破烂单衣冻得发硬,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青紫污痕,乱糟糟的头发下,
一双眼睛黑得吓人,没有丝毫孩童的懵懂,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戾与警惕。
父亲冷硬的声音还在耳畔:“玉儿,这是你的药引,好生用着。”用着。如何用?
那日阿苦被强按着洗净,换上下人衣物带到暖阁,老大夫用锋利的银针刺破他指尖,
挤了小半盏暗红的血,滴入他的药中。那孩子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死死咬着下唇,
唇瓣破裂,渗出的血丝比指尖的更为刺目。“他呢?”容玉忽然问。丫鬟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少爷问的是谁,忙道:“在廊下候着,等少爷用药后,大夫还要取一次血。
”容玉沉默片刻,轻轻道:“让他进来。”丫鬟应声退下,不多时,领着阿苦进来。
洗净后的阿苦,面容竟有几分清秀,只是过分瘦削,脸色蜡黄。
他穿着相府最低等小厮的棉衣,依旧显得空荡荡的,站在门口,不肯再往前一步,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着戒备,飞快地扫了容玉一眼,又迅速垂下,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
“外面冷,过来些。”容玉开口。阿苦不动,身体反而更僵硬了。容玉不再强求,
只对丫鬟示意。丫鬟将温在暖笼上的药碗端过来,浓烈的苦涩气味瞬间盖过了原有的安神香。
容玉接过,眼睫微颤,没有犹豫,仰头将那一碗浓黑汁液尽数饮下。
喉间翻涌的恶心感让他脸色更白了几分,他强忍着,将空碗递回。一直垂着眼的阿苦,
在容玉放下碗的刹那,极快地抬眼瞥了一下,看到他微微蹙紧的眉心和苍白的脸,
随即又低下头去,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老大夫提着药箱进来,取出器具。
银针在灯火下闪着寒光。阿苦自觉地伸出手臂,挽起袖子,
露出一截瘦骨伶仃、带着新旧交叠针孔的手腕。他偏过头,不看那针,
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容玉看着那细小的针尖刺入青色的血管,看着暗红的血珠涌出,
汇入白瓷盏中,心头莫名一悸。他转开眼,望向窗外,庭中积雪反射着天光,
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疼。待取血完毕,大夫和丫鬟退下,暖阁里又只剩下两人。阿苦放下袖子,
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容玉轻轻咳了两声,
从软榻边的小几上拿起一块用细白棉布包着的桂花糕,递向阿苦的方向:“这个,给你。
”阿苦猛地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疑。“甜的。”容玉的声音很温和,
“能压一压嘴里的苦味。”阿苦盯着那块精致的糕点,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动。
容玉也不收回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暖阁里只闻地龙炭火轻微的哔剥声,
和窗外偶尔雪落枝头的簌簌响。过了许久,久到容玉举着糕点的胳膊都有些发酸,
阿苦才像下了极大决心似的,一步步挪过来,动作极快地一把抓过那块糕点,
又迅速退回到门边。他低头看着手里雪白的棉布,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
露出里面金黄诱人的糕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张嘴,几乎是囫囵地将整块糕点塞了进去,
用力地咀嚼,吞咽,因吃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蜡黄的脸涨起一片潮红。
容玉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更重了。他移开目光,
重新望向窗外那株老梅,轻声道:“以后每日用药后,都给你一块。”阿苦的咳嗽声停了,
他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糕屑,
看着榻上那个披着昂贵狐裘、眉目如画却脆弱得像琉璃一样的少爷,黑沉沉的眼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对方的影子,带着一种混杂了困惑与茫然的复杂情绪。---时光荏苒,
庭中老梅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便是十年。十年间,相府的嫡长子容玉,
依旧是京城人尽皆知的药罐子,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需静养,弱不胜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而十年前那个雪地里捡回来的狼崽子阿苦,早已脱胎换骨。
曾经的瘦小干瘪被挺拔劲瘦的身姿取代,蜡黄的肤色变成了健康的麦色,眉目舒展开,
是那种带着锋利棱角的俊朗。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依旧黑得深沉,
只是内里属于野兽的凶戾被很好地收敛起来,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与锐利。
他成了容玉唯一的贴身侍卫,名副其实的影子。暖阁里的药味十年如一日,
只是不再需要强制取血。阿苦会按时将自己的血混入特定的药膳,看着容玉服下。
这已成为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阿苦,今日的字帖。”午后阳光透过窗棂,
在铺着宣纸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容玉坐在案后,指着摊开的一本帖,声音温和。
他已及冠,面容长开,愈发清俊雅致,只是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病气,
如同上好的白瓷,美则美矣,却易碎。阿苦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闻言上前一步,
目光落在那些铁画银钩的字体上。十年光阴,足够让一个目不识丁的野孩子,
在容玉手把手的教导下,通文墨,甚至偶尔能与他品评几句诗词。“这一笔‘捺’,
力道不足,形散。”阿苦看了一会儿,伸手指点其中一字,他的声音偏低,
带着常年少语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容玉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微微颔首:“你看得准。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旁的宣纸上依言重新书写。阿苦便静静看着,
目光从字迹缓缓移到容玉执笔的手上——那手指修长白皙,却缺乏血色,
带着一种透明的脆弱感,仿佛用力一折便会断开。他的视线在那手上停留一瞬,
又无声地移开,落回字迹。写完几个字,容玉搁下笔,轻轻咳了起来,肩头微颤。
阿苦几乎是立刻上前,将一直温在暖笼上的参茶递到他手边,另一只手已虚扶在他后背。
容玉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压下喉间的痒意,抬眼对他笑了笑:“无妨。”阿苦收回手,
退回原位,沉默得像一块山岩。这十年,他不仅是容玉的学生、侍卫,
更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容玉体弱,困于这方庭院,但相府嫡子的身份,
注定了他无法全然避开外界的风刀霜剑。族中倾轧,朝堂暗流,总有些魑魅魍魉,
会将主意打到这位“活不过弱冠”的嫡长子身上。而所有伸向容玉的暗手,
最终都会在无声无息间,被阿苦斩断。三年前,容玉一位野心勃勃的堂兄,
买通江湖人欲在容玉去寺庙进香途中制造“意外”。当夜,
那堂兄便被人发现浑身赤裸地吊在城门口,身上用朱砂写满了忏悔罪状,人虽未死,
却彻底疯了。两年前,一位与相府政见不和的官员,在朝堂上隐晦嘲讽容玉“孱弱,
恐非福寿之相”。不出半月,该官员贪赃枉法、纵奴行凶的数桩铁证便被匿名呈递御前,
罢官抄家。一年前,有不开眼的贼人夜间潜入相府,意图行窃,
误打误撞摸到了容玉居住的院落。第二日清晨,下人发现那贼人昏死在院墙外,
四肢关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口中塞着自己的臭袜,身旁用血写着“再近者死”。
没有人拿到证据证明是阿苦所为,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相府上下,
乃至京城某些层面的人物,都清楚地知道,容玉公子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卫,
是比相府禁卫更可怕的存在。他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恶意隔绝在容玉的世界之外,
手段酷烈,不留余地。容玉并非全然不知,他曾问过阿苦:“那些事……是你做的?
”阿苦当时正在为他整理书架,闻言动作未停,只平淡地回答:“少爷需要清静。
”容玉看着他挺拔而沉默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教会了他识字明理,
却似乎从未能驯化他骨子里的野性与狠戾。那份因他而起的忠诚,
带着近乎偏执的守护欲和独占意味,浓烈得让他偶尔……会感到一丝不安。---这一日,
相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喜庆景象。皇帝亲自下旨,
为相府嫡子容玉与镇国公府嫡女赐婚。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堪称天作之合。
容玉穿着簇新的锦袍,坐在喧闹的前厅,接受着众人的道贺。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雅笑容,应对得体,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阿苦依旧如影随形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周身的气息却比往日更冷沉几分,
仿佛与这满堂的喜庆格格不入。好不容易捱到宴席过半,容玉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
由阿苦扶着,回到了僻静的后院暖阁。一进暖阁,隔绝了前院的喧嚣,容玉长长舒了口气,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阿苦沉默地替他解下略显沉重的锦袍外衫,挂好,又去沏热茶。
暖阁里安静下来,只有烛火摇曳。容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灯笼映得微红的夜色,
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对阿苦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镇国公家的小姐……听闻性情温婉,
知书达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这般安排,或许……也好。
”“哐当——”一声脆响,打断了容玉的话。阿苦手中端着的茶杯摔落在地,
碎裂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猛地抬起头,
那双十年间已修炼得沉静如渊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
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盯住了容玉。容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转身,
对上阿苦那双赤红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阿苦?”阿苦一步步向他走来,脚步很沉,
踏在碎瓷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走得极近,
近到容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滚烫气息,以及那眼底翻涌的,
如同火山喷发前兆的疯狂与痛楚。“少爷……”阿苦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说……好?”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对着容玉,
而是攥住了自己胸前悬挂的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上乘,雕着祥云纹样,
是五年前容玉亲手赠予他的生辰礼。十年间,无论经历什么,阿苦都将其贴身佩戴,
从未离身。此刻,他五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死死攥着那枚玉佩,手背上青筋暴起,
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他双目赤红地逼视着容玉因惊愕而微睁的眼,
从喉咙深处发出如同困兽般低哑的嘶吼:“少爷教过我,想要的东西——”他顿住,
胸口剧烈起伏,那双赤红的眼里翻涌着十年积攒的、不容错辨的疯狂执念,
几乎要将容玉吞噬。“得抢。2 狼心初露容玉被他眼中那近乎实质的疯狂灼得后退了半步,
脊背抵上微凉的窗棂,退无可退。“阿苦……”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眸子,
此刻清晰地映出阿苦逼近的、扭曲的面容,映出那眼底深处十年间被精心掩藏,
此刻却轰然破土而出的,名为“占有”的野兽。阿苦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容玉,
攥着玉佩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指节挤压着玉佩,
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枚温润的玉佩,此刻仿佛成了某种信物,某种枷锁,
连接着过去十年无数个日夜——是容玉握着他的手,
下第一个字;是容玉将甜甜的糕点塞进他肮脏的手心;是容玉在无数个他被噩梦惊醒的深夜,
披衣起身,为他点亮一盏灯……是容玉,将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给了他名字,给了他温暖,
给了他一个“人”该有的一切。却也亲手,将他变成了如今这般,离了他便活不下去的怪物。
“少爷教过我识字,明理,断是非……”阿苦的声音低哑,如同被砂石磨过,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可少爷从未教过我……如何看着你走向旁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寸寸刮过容玉因惊悸而微白的面颊,掠过他因紧张而轻轻颤动的睫毛,
最后落在他因无言以对而微微张开的、失了血色的唇上。那目光太过滚烫,太过直白,
容玉只觉得被看过的地方都泛起一阵奇异的战栗。他下意识地想偏开头,
避开这令他心悸的注视,下颌却猛地被阿苦空着的那只手攥住。力道不重,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迫使他重新抬起眼,对上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黑眸。“少爷,
”阿苦逼近,滚烫的呼吸几乎拂在容玉的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容玉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张他看了十年,从稚嫩到棱角分明,
熟悉到闭眼都能勾勒出轮廓的脸,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恐惧。是的,恐惧。
并非恐惧阿苦会伤害他,而是恐惧阿苦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情感。“放手,
阿苦。”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尾音却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破碎。
阿苦非但没有放手,攥着他下颌的手指反而收紧了一分,另一只握着玉佩的手抬起,
将那枚被焐得温热的玉佩,近乎粗暴地抵在容玉的心口。隔着层层衣料,
容玉也能感受到那玉石坚硬的轮廓和其上残留的、属于阿苦的体温。“少爷的心,
”阿苦盯着他,一字一顿,如同诅咒,又如同宣誓,“这里,只能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头,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
狠狠攫住了容玉因惊愕而微张的唇。“唔——!”容玉的瞳孔骤然收缩,脑中一片空白。
那不是吻,是撕咬,是惩罚,是宣告。带着血腥气的蛮横闯入,
唇舌间是阿苦身上熟悉的、混合着药味与冷冽气息的味道,此刻却充满了侵略性,
不容拒绝地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他被迫承受着,挣扎着,双手抵在阿苦坚实的胸膛上,
却如同蚍蜉撼树。窒息感与一种灭顶的陌生情潮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阿苦才猛地松开了他。容玉脱力地靠在窗棂上,大口喘息着,
唇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舌尖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不知是谁的血。他抬眼,看向阿苦。
阿苦也微微喘息着,赤红的眼底疯狂未退,却多了几分茫然的痛楚。
他看着容玉被蹂躏得红肿的唇瓣,看着他因水汽氤氲而更显脆弱的眼眸,
看着他那仿佛一碰即碎的惊惶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他几乎弯下腰去。他做了什么?他对他的少爷,他视若神明、小心翼翼守护了十年的人,
做了什么?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水般浇下,瞬间熄灭了眼底的火焰,
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灰烬。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松开了攥着容玉下颌的手,
也移开了抵在他心口的玉佩。容玉依旧靠在窗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阿苦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影迅速消失在暖阁外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瓷,
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令人窒息的疯狂气息。暖阁内重归寂静,
只有容玉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喘息声。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地触碰自己刺痛的唇瓣,
那上面还残留着阿苦暴戾的气息。心口被玉佩抵住的地方,也隐隐发烫。窗外,
前院的喧嚣隐隐传来,那是属于他的“大喜之事”。而这里,他守了十年的方寸之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今夜,被彻底打碎了。容玉闭上眼,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良久,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逸散在温暖的空气里。“……孽障。”3 婚夜失控那夜之后,
暖阁里某种维系了十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阿苦没有消失,他依旧如影随形,
沉默地履行着贴身侍卫的职责。送药、护卫、处理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一切如常,
甚至比以往更加缜密周到。只是,他不再与容玉对视,不再与他探讨字帖笔锋,
不再在他咳嗽时第一时间递上参茶。他像一个真正的影子,存在,
却敛去了所有属于“人”的气息,只留下一道冰冷而忠诚的轮廓。
容玉也未曾提及那夜的失控。他依旧温和,偶尔会对阿苦吩咐些什么,声音平静无波,
仿佛那场几乎将他吞噬的风暴从未发生。只是他不再在用药后,给予任何额外的糕点或甜汤。
那点微不足道的甜,连同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一起被无声地抹去了。两人之间,
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寒冷,僵硬。婚期一日日临近。镇国公府送来了聘礼单子,
宫中派来了教导大婚礼仪的女官。相府上下忙碌不堪,喜庆的红绸挂满了廊檐,
连容玉这僻静的院落也未能免俗,窗棂上贴上了刺目的“囍”字。阿苦站在廊下,
看着下人们手脚麻利地悬挂灯笼,那跃动的红色映在他漆黑的眼底,却点不亮丝毫暖意,
只像两簇凝固的血。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勉强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暴戾。他知道自己在失控的边缘。
那夜少爷唇上柔软的触感和血腥气,如同烙印,日夜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无法忍受旁人触碰少爷,无法想象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会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阿苦。”容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很轻,却让阿苦背脊瞬间绷紧。他缓缓转身,
垂首:“少爷。”容玉披着一件月白的常服,站在暖阁门口,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些,
许是近日被婚仪琐事所累。他看着阿苦低垂的头颅,
目光落在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上,顿了顿,才道:“随我去库房一趟,
清点一下……宫中赏赐的物件。”“是。”库房在相府深处,幽静少人。
沉重的铁木门被推开,扬起细微的尘埃。里面堆满了各色箱笼,绫罗绸缎,珠宝古玩,
在从高窗透进的有限光线下,闪烁着价值不菲却冰冷的光泽。容玉缓步走在其中,
指尖拂过那些象征着荣耀与恩宠的物什,神情淡漠。阿苦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
像一道沉默的守卫。在一个打开的紫檀木匣前,容玉停住了脚步。匣内铺着明黄锦缎,
上面静静躺着一柄玉如意,通体翠绿,莹润无瑕,是皇帝亲赐,寓意“万事如意”。
容玉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柄如意,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微微顿住。
就在这刹那的停滞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他身后袭来!天旋地转。容玉甚至来不及惊呼,
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按在了旁边堆叠的、尚未开封的锦缎箱笼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木质箱角,传来一阵闷痛,让他眼前发黑。紧接着,
阿苦滚烫沉重的身躯便覆了上来,将他死死禁锢在箱笼与他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里。“阿苦!
”容玉又惊又怒,挣扎起来。可他的力气在阿苦面前,如同蜉蝣撼树。
双手被阿苦一只手轻易地攥住,反剪按在头顶的箱笼上。阿苦的另一只手,
则紧紧扣住了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少爷……”阿苦低下头,
额头抵着容玉的额头,呼吸灼热而粗重,喷在容玉敏感的颈侧,激起一阵战栗。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别娶。”容玉被迫仰着头,
承受着他几乎要将人焚毁的注视和气息,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一阵晕眩。
他试图偏开头,却被阿苦用更重的力道固定住。“放手!
”容玉的声音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而微微发抖,“你疯了不成?!”“是,我疯了!
”阿苦低吼,赤红的眼底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终于决堤的疯狂,“从少爷说要娶别人那天起,
我就疯了!”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容玉因挣扎而泛红的脸颊,
因愤怒而水光潋滟的眼眸,最后落在那张不断开合、试图斥责他的唇上。
那夜的记忆如同鬼魅,再次攫住了他。“少爷是我的……”他如同魔怔般低语,
扣在容玉腰侧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只能是我的!”话音未落,
他再次低头,狠狠吻了上去。不同于上一次纯粹的暴戾,这一次的吻,
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掠夺和占有。他蛮横地撬开容玉因紧闭而微微发抖的牙关,
纠缠着他试图闪躲的舌尖,吮吸、啃咬,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眼前这个人彻底吞噬,
融入骨血,再不分离。容玉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并非顺从,而是一种力竭的虚脱。
他被困在阿苦的胸膛与冰冷的箱笼之间,
鼻息间全是阿苦身上熟悉的、此刻却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唇舌被肆意侵占,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眼前阵阵发黑。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战栗,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将他牢牢缚住。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就此窒息时,阿苦却突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容玉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脱力地沿着箱笼滑落,却被阿苦伸手揽住,
没有让他摔倒在地。阿苦看着他狼狈喘息的模样,看着他红肿破皮的唇瓣,
眼底的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楚和茫然。他伸出手,
指尖颤抖地想要触碰容玉的脸颊,却被容玉猛地偏头躲开。那避如蛇蝎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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