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苑,春风不入。
这里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唯一的规矩,是姜先生。
苏晚来的时候,带了一身江南的烟雨。
却一头撞进了北地的寒霜。
她以为自己是来做家庭教师的。
后来才发现,她是来给一尊冰冷的神像,献祭自己的人间烟火。
车停了。
黑色的铁艺大门缓缓洞开,沉重得像是地狱之门。
苏晚提着简单的行李箱,走下车。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宅院,青瓦白墙,飞檐翘角,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这里就是姜南苑。
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具体位置的地方。
一个传闻中,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牢笼。
领她进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姓李,大家都叫她李嫂。
李嫂面无表情,脚步无声,一身黑色的中式褂子,让她看起来像个从旧时代走出来的影子。
“苏小姐,跟我来。”
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温度。
苏晚跟在后面,脚下的青石板路一尘不染,两侧的松柏修剪得像是复制品,精确到每一片叶子的朝向。
太安静了。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微响,再无其他。
这不像一个家。
更像一个陵墓。
穿过几重庭院,李嫂在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
“小少爷的房间在主楼三层,每天早上八点,你要过去陪他。”
“记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李嫂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条新的枷锁,套在苏晚身上。
苏晚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在这里,顺从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李嫂交代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苏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里面的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与外面庭院的奢华格格不入。
她走到窗边,想推开窗透透气。
窗户,却被钉死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试着拧动窗户的把手,纹丝不动。上面甚至能看到细小的铁钉边缘。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心脏。
她来之前,中介人千叮万嘱,姜家的酬劳是市面上的十倍,但规矩也多。
她以为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是不能随意走动。
却没想到,是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晚饭是在一个小偏厅吃的,只有苏晚一个人。
四菜一汤,精致得像艺术品。
可她食不知味。
晚上,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准时在八点前赶到主楼。
主楼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空旷。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映出人影,高高的穹顶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却没有开。
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昏暗压抑的氛围里。
李嫂已经在等着她。
“跟我来。”
她们乘坐电梯上了三楼。
长长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吞噬了所有声音。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李嫂停下。
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
“小少爷,苏老师来了。”
苏晚跟着走进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几乎有一百平。落地窗前,一个瘦弱的男孩正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拼着一幅巨大的拼图。
他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穿着一身洁白的丝质睡衣。
听到声音,他没有回头。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小少爷,姜澈。”李嫂简单介绍。
苏晚看着那个叫姜澈的男孩。
他就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漂亮,却没有生气。
“从今天起,你的任务就是陪着小少爷。”
“他想做什么,你就陪他做什么。”
“但是,不能带他离开这层楼,不能教他说任何关于外面的事情,更不能让他接触任何电子产品。”
李嫂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条款。
苏晚的心又是一紧。
这是在养一个孩子,还是在养一个囚犯?
“明白了吗?”
“明白了。”苏晚低声回答。
李嫂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和姜澈。
还有那幅永远也拼不完的,单调的蓝色星空拼图。
苏晚试着走近。
“你好,姜澈,我叫苏晚。”
男孩依旧没有反应。
他的手指纤细,缓慢而精准地拿起一块拼图,嵌入正确的位置。
苏晚在他身边蹲下。
“这个拼图真漂亮,是星空吗?”
姜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停顿了一下。
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仿佛苏晚是一团空气。
一整个上午,苏晚都在尝试和他沟通。
她给他讲故事,给他念诗,甚至试着给他唱歌。
姜澈始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拼图。
当最后一块拼图被嵌入,一幅巨大的,深邃又冰冷的星空图呈现在眼前时,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按下一个按钮。
地毯从中间裂开,将整幅拼图缓缓吞了进去。
然后,他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盒一模一样的,全新的星空拼图。
倒在地上。
周而复始。
苏晚的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绝望,才会让人沉浸在这样永无止境的重复里。
午饭时间,有佣人将餐车推了进来。
依然是精致的菜肴。
姜澈默默地走到餐桌前,拿起刀叉,小口地吃着。
动作优雅,却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苏晚坐在他对面,没什么胃口。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苏晚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手工西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得极具攻击性。
他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苏晚的时候,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是他。
姜南苑的主人。
姜夜庭。
姜澈看到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他手里的叉子掉在餐盘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姜夜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
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
那扇本该紧闭的窗户,此刻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是苏晚早上进来时,觉得房间太闷,顺手推开的。
她完全忘了李嫂关于窗户的警告。
“谁开的?”
姜夜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张了张嘴,正要承认。
“是我。”
一个微弱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
是姜澈。
苏晚震惊地看向那个男孩。
他低着头,瘦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却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开的。”
姜夜庭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温情,只有审视和冷漠。
“理由。”
“闷。”姜澈的声音更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晚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姜夜庭的目光太可怕了,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姜夜庭终于开口。
“李嫂。”
一直守在门外的李嫂立刻推门进来。
“先生。”
“姜南苑的规矩,看来有人忘了。”
姜夜庭的目光从姜澈身上,缓缓移到了苏晚脸上。
“教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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