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世界上最原始、最无法抗拒的生理需求，它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在他的胃袋里疯狂地咆哮、撕扯。
林凡捏着那三枚尚带体温、几乎要被汗水浸湿的铜钱，步履蹒跚地再次走出了那间令人绝望的“家”。
巷子外面，此刻己经完全苏醒过来，变得喧嚣而充满活力。
各种早点的香气混杂在清晨潮湿而清冷的空气里，对他空瘪得几乎贴到后背的胃袋形成了致命诱惑。
卖炊饼的炉火正旺，卖蒸糕的笼屉冒着滚滚白气，卖热粥的大锅咕嘟作响，卖馄饨的摊主熟练地包着馅料……这些看似简陋的摊位，却洋溢着一种质朴而坚韧的生活气息，与他那个死气沉沉的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一个看起来相对实惠、顾客也多是底层民众的炊饼摊前。
摊主是个脸上刻满了岁月痕迹、双手粗糙布满裂口的老汉，正用一把黑乎乎的火钳，从泥炉里夹出一个个烤得金黄焦脆、散发着诱人麦香的火烧。
“炊饼，一文钱一个。”
老汉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林凡沉默着，将一枚尚带他体温的铜钱，轻轻放在摊位边缘那块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木板上。
铜钱与木板接触，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嗒”声。
老汉动作麻利，用一张粗糙发黄的油纸，包好一个比成人拳头还大、掂在手里沉甸甸的硬面火烧，递了过来。
拿着这用三分之一“身家”换来的食物，林凡没有立刻离开。
他挪到旁边一堵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墙根下，也顾不上脏，缓缓蹲了下去，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这才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什么珍馐美味般，慢慢吃了起来。
火烧很硬，口感粗糙，需要用力咀嚼，才能感受到粮食本身的香味，而且几乎没什么咸淡味。
但对于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的他来说，这硬邦邦的食物，此刻却如同甘露仙肴，每一口咽下，都仿佛能感受到力量在一点点回到这具虚弱的身体。
他一边缓慢而专注地进食，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一边抬起眼，用他前世在无数市场调研中训练出的、如同精密雷达般的观察力，冷静地、细致地扫描着这条充满生机与烟火气的古代街市。
他的目光，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游移，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越过那些为生计奔波、神色匆匆的身影，精准地落在了那些固定的、代表着不同消费能力和消费场景的节点上：不远处那家名为望江楼的气派三层酒楼，己经开始有衣着光鲜、或乘车或坐轿的客人陆陆续续进出，店小二拖着长音的唱喏声悠扬响起。
但林凡敏锐地注意到，其门口停放的马车轿子数量并不算多，尤其是二楼那些视野更好的雅座，窗扉大多紧闭，显得空荡冷清。
斜对面那家刘记面馆，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小小的门面前排起了不算长却络绎不绝的队伍，有限的几张桌子早己坐满，不少看起来是熟客的汉子，干脆捧着个粗瓷大碗，蹲在街沿石上，毫无形象地“唏哩呼噜”吃得满头大汗，汤汁溅到地上也浑然不觉。
更远处，一座高门大户的李府侧门打开，一个穿着体面、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指挥着几个健仆，忙碌地从一辆板车上往府里搬运着新鲜的蔬菜和肉类，显然是府上一天的日常采买。
而在街头巷尾，那些扛着大包、拉着板车的苦力，以及一些守着零星针头线脑、蔬菜瓜果的小贩，则是就着路边茶摊免费的、浑浊的茶水，啃着自家带的干硬窝头，或者花上一两文钱，买两个最便宜的素包子或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匆匆果腹。
不同的场景，不同的阶层，不同的消费能力，却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核心——“不便”。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看到，那个刚从刘记面馆里走出来的、穿着体面绸衫、像是某家商铺管事模样的人（之前记忆碎片里似乎有点印象，姓王？
），对着忙得脚不沾地、满头大汗的面馆刘老板，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遗憾，抱怨道：“刘老板，你家这猪油拌面确实是一绝，我家东家就好这一口。
可你这每次都要等这么久！
里里外外都是人，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今日东家急着查账，催得紧，实在是等不起啊！”
面馆刘老板一边用肩膀上搭着的汗巾擦着汗，一边无奈地拱手作揖，脸上堆着歉意的笑：“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王管事！
您也瞧见了，小店就这么屁股大点地方，灶台就一口，实在是周转不开……要不，您下次早点来？
我给您留着？”
王管事惋惜地摇摇头，叹了口气：“下次？
下次也不知有无这般空闲了。”
说罢，摆了摆手，拂袖而去，显然是为了效率，放弃了一饱口福的打算。
一个潜在的、双方都有意愿的交易，就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就这么轻易地流失了。
林凡的眼睛，在这一刻，猛地亮了起来！
刚才那个一首在他脑海中盘旋、模糊不清的念头，如同被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劈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毫发毕现！
配送！
信息整合！
平台价值！
将食物从那些产能过剩（如非饭点的望江楼）、或受限于堂食空间（如刘记面馆）的商家那里，高效地、有保障地配送到那些有需求、但同样受限于时间、距离或身份（如王管事、李府、乃至那些想改善伙食的苦力）的消费者手中！
这不就是他前世为之奋斗多年、并且深刻改变了现代人生活方式的——外卖行业的原始模型吗？！
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没有GPS定位，没有电动车……物流和信息的传递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但这恰恰意味着，这是一片完全未经开垦的、充满了无限可能和机遇的蓝海市场！
是一片等待着他去圈地跑马的处女地！
巨大的兴奋感如同强劲的电流般窜过他的脊髓，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刚才还萦绕在心头、沉重如山的绝望和迷茫，瞬间被一种发现巨大金矿般的狂喜和激动所取代。
他看到了！
清晰地看到了一条在这个时代不仅能活下去，甚至可能活得很好、实现更大价值的唯一路径！
前世那些刻入骨髓的商业本能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
市场痛点分析、目标客户画像、商业模式设计、成本利润测算、运营流程规划……一个个熟悉的术语和思维模型在他脑中飞速地构建、碰撞、重组。
目标客户可以初步分为两类：B端（商家） 和 C端（消费者）。
B端包括：像刘记这样客流受限的旺店；像陈记那样品质不错但位置偏僻、亟待输血的潜力店；甚至是像望江楼那样非高峰期的闲置后厨产能。
C端则包括：像王管事那样追求效率、有一定消费能力和话语权的商户伙计和富户管家；那些懒得下厨或临时需要加菜招待客人的小富之家；以及那些追求便捷和稍好一点伙食的底层劳动者和单身汉……而核心，就在于搭建一个能够有效连接B端和C端的信息与物流桥梁，一个平台！
或许，可以称之为——“吃了吗”？
然而，脑海中沸腾的热血和构建的宏伟蓝图，很快就在冰冷坚硬的现实面前迅速降温。
他，一个怀里只剩下两文钱、还欠着五两银子高利贷、随时可能被债主堵在巷子里暴打一顿的穷书生，一无所有，谁会相信他这听起来如同痴人说梦、镜花水月般的“外卖”计划？
他的第一个合作伙伴，第一个信任他的人，又该从哪里去寻找？
巨大的机遇如同天上的皓月，清晰可见，但他脚下那通往月亮的独木桥，又该用什么来搭建？
希望与绝望，再次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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