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揽月轩己半月有余，林静姝的日子过得如同古井水，波澜不惊。
每日晨昏定省，向皇后及高位妃嫔请安，是她了解这后宫格局最重要的途径。
凤仪宫内，香气馥郁，暖意融融。
皇后端坐主位，永远是那副雍容宽和的模样，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玉观音。
慧贵妃惯常坐在左下首第一位，衣着华丽，珠翠生辉，与右下首素净端庄、大多时候沉默不语的德妃形成鲜明对比。
再往下，是几位嫔、贵人、常在，依照位份依次而坐，构成了这后宫森严的等级。
静姝位份低，总是坐在末流，安静地听着，观察着。
她很快发现，慧贵妃跋扈，言语间常含机锋，目标多是稍有姿色或可能得宠的低位妃嫔，以及对皇后看似恭敬实则偶有挑衅。
皇后则大多一笑置之，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尽显中宫气度。
德妃则像一块温润的鹅卵石，很少主动发言，但每当皇后问及六宫事务，她总能条理清晰地回答，显然协理六宫并非虚职。
这日请安散去，静姝扶着云苓的手，沿着宫墙慢行。
途径御花园一角，忽闻一阵压抑的哭泣和斥骂声。
“小蹄子，走路不长眼吗？
这身衣裳可是我们娘娘新赏的云锦，你十个月的月钱也赔不起！”
一个穿着体面的大宫女正指着一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厉声斥责。
那小宫女衣饰普通，显然是做粗使活计的。
周围有几个路过的宫人，却都低着头，加快脚步，无人敢管。
那大宫女静姝认得，是慧贵妃身边颇为得脸的彩珠。
静姝脚步微顿。
云苓在她耳边低声道：“主子，那是钟粹宫（慧贵妃居所）的彩珠姐姐，另一个……像是浣衣局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宫中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静姝本欲绕行，目光却扫过那小宫女抬起的、满是泪痕和绝望的脸，那眼神让她想起了得知姐姐死讯时，自己院中那个哭得几乎晕厥的小丫鬟。
她心念电转。
首接出面呵斥彩珠，无疑会得罪慧贵妃，愚蠢至极。
但若视而不见，不仅于心难安，也可能让一些底层的宫人觉得她这个新主子懦弱可欺。
就在彩珠扬起手似乎要打下时，静姝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何事在此喧哗？”
彩珠一愣，见是林静姝，虽只是个贵人，但毕竟是主子，不得不收敛几分，草草行了个礼：“回林贵人，这浣衣局的贱婢毛手毛脚，撞脏了奴婢的衣裳，奴婢正在教训她。”
静姝目光落在那所谓的“污渍”上，只是裙角沾了些许湿泥，若非刻意挑剔，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面色平静，对彩珠道：“原是为此。
慧贵妃娘娘向来宽厚待下，若知你为这点小事在宫道上严加斥责，恐有损娘娘仁德之名。
再者，御前侍卫巡逻必经此地，若撞见了，只怕于你、于钟粹宫颜面都不好看。”
她语气温和，字字却点在要害。
一是搬出慧贵妃的名头反将一军，二是点明此地不宜生事。
彩珠脸色变了变，她自然知道轻重。
静姝不等她反驳，又转向那跪着的小宫女，语气微沉：“你冲撞了彩珠姑娘，确是不该。
还不快磕头赔罪，日后行走当心些。”
那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咚咚磕头：“奴婢知错，彩珠姐姐恕罪！”
静姝这才对彩珠淡淡道：“一点泥渍，回去擦拭便可。
本主瞧她也是无心之失，彩珠姑娘大人大量，想来不会与她过多计较。
本主初入宫闱，尚有许多规矩要学，日后若有机会，还需向彩珠姑娘请教。”
她给了彩珠一个台阶，也暗示了自己无意与她为敌。
彩珠眼神闪烁了几下，终究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贵人说的是，倒是奴婢小题大做了。”
她瞪了那小宫女一眼，“还不快滚！”
小宫女连滚爬爬地跑了。
彩珠向静姝又行一礼，也转身离去。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回到揽月轩，云苓为静姝斟上一杯热茶，轻声道：“主子今日处理得极好。”
静姝捧着茶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淡淡道：“不过是息事宁人罢了。
在这宫里，有时候，退一步并非软弱。”
云苓看着静姝沉静的侧脸，心中微动。
这位新主子，年纪虽轻，心思却缜密，手段也圆融，不似表面那般柔弱可欺。
她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主子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可曾想去……瑶昭仪娘娘生前居住的缀霞宫附近看看？”
静姝猛地抬头，看向云苓。
云苓垂着眼睑，神色恭敬如常。
“你知道我想查什么？”
静姝的声音压得很低。
云苓跪下：“奴婢不敢妄揣圣意。
只是……奴婢曾在尚宫局当差，与缀霞宫一位旧人略有交情。
瑶昭仪去后，缀霞宫的宫人大多被遣散分派各处，那位旧人，如今在辛者库。”
辛者库，那是宫中罪奴服役之地，环境最为艰苦。
静姝的心沉了沉。
将旧人发配辛者库，是巧合，还是有人不想他们开口？
“你可知她叫什么？
因何被罚？”
“她叫染墨，原是瑶昭仪的近身侍女之一。
瑶昭仪去后，她因‘伺候不力’之罪被罚入辛者库。”
云苓答道，“奴婢……可以试着托人打听一下她的近况。”
静姝看着云苓，知道这是她的投诚。
在这深宫，若无几个可信之人，寸步难行。
她伸手虚扶起云苓：“云苓，你有心了。
此事……需万分谨慎。”
“奴婢明白。”
然而，没等云苓打听到更多消息，一个意想不到的夜晚，皇帝萧景琰竟毫无预兆地驾临了揽月轩。
彼时静姝刚卸了钗环，正坐在窗下，对着一盏孤灯，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架旧琴的琴弦。
这是她唯一从宫外带来的物件，姐姐昔年教她弹奏时用的。
“皇上驾到——”高无庸尖细的唱喏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揽月轩上下顿时一片慌乱。
静姝心头也是一紧，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发髻，迎了出去。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她跪在冰凉的地上，心中念头飞转。
皇帝为何会来她这偏僻的揽月轩？
是因姐姐的缘故，还是一时兴起？
萧景琰穿着一身常服，玄色锦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龙章凤姿。
他虚扶一下：“平身。”
他走入殿内，目光随意扫过。
揽月轩陈设简单，甚至有些清冷，唯一显眼的就是窗下那架琴。
“会弹琴？”
他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
“回皇上，略通皮毛，不敢献丑。”
静姝垂首站在一旁，心跳如擂鼓。
她必须小心应对，不能流露出对姐姐之死的执念，也不能显得过于蠢笨或谄媚。
“无妨，弹来听听。”
萧景琰似乎只是兴之所至。
静姝依言坐到琴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弹什么？
欢快的曲子不合时宜，也非她心境。
悲切的曲子又恐引人猜疑。
最终，她指尖流淌出的，是一曲《幽兰操》。
曲调清冷孤高，带着山野幽兰的寂寥与自赏，恰好契合她此刻试图营造的、一个因姐姐去世而心怀感伤、却又恪守本分的新入宫妃形象。
琴音淙淙，如冷泉滴落玉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没有刻意讨好，没有浓烈情感，只有一种疏离的、带着淡淡哀愁的平静。
萧景琰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确实与林静瑶有几分相似，但气质迥然不同。
林静瑶是明媚的、鲜活的，如同盛放的牡丹；而眼前这个女子，却像一株月光下的白梅，清冷，幽静，带着一股不易折弯的韧劲。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琴音如其人。”
萧景琰缓缓开口，听不出喜怒，“冷了些。”
静姝心头一凛，连忙起身请罪：“臣妾技艺粗浅，扰了皇上圣听。”
“起来吧。”
萧景琰摆摆手，“尚可。
高无庸。”
高无庸会意，立刻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
“赏你的。”
萧景琰起身，“夜了，安歇吧。”
他甚至没有多留一刻，便起驾离开了。
皇帝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揽月轩仿佛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驻足之地。
静姝跪送圣驾，首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起身。
她看着那对翡翠玉镯，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赏赐，是恩宠的象征，却也可能是催命的符咒。
今夜之后，后宫无数双眼睛，怕是都要真正开始注意到她这个住在偏僻揽月轩的“林贵人”了。
而皇帝那句“冷了些”的评语，更让她琢磨不透。
是嫌她不够热情？
还是……看穿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她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依旧清冷的弯月。
姐姐，这宫里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我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她不知道的是，离去的銮驾上，萧景琰闭目养神，忽然对高无庸道：“这个林氏，倒不像她姐姐那般……张扬。”
高无庸躬身，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的意思是？”
萧景琰睁开眼，眼底深邃如海：“看着点。
朕倒想瞧瞧，这轮‘冷月’，能在朕的后宫里，照出怎样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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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刻意讨好，没有浓烈情感，只有一种疏离的、带着淡淡哀愁的平静。
萧景琰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确实与林静瑶有几分相似，但气质迥然不同。
林静瑶是明媚的、鲜活的，如同盛放的牡丹；而眼前这个女子，却像一株月光下的白梅，清冷，幽静，带着一股不易折弯的韧劲。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琴音如其人。”
萧景琰缓缓开口，听不出喜怒，“冷了些。”
静姝心头一凛，连忙起身请罪：“臣妾技艺粗浅，扰了皇上圣听。”
“起来吧。”
萧景琰摆摆手，“尚可。
高无庸。”
高无庸会意，立刻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
“赏你的。”
萧景琰起身，“夜了，安歇吧。”
他甚至没有多留一刻，便起驾离开了。
皇帝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揽月轩仿佛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驻足之地。
静姝跪送圣驾，首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起身。
她看着那对翡翠玉镯，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赏赐，是恩宠的象征，却也可能是催命的符咒。
今夜之后，后宫无数双眼睛，怕是都要真正开始注意到她这个住在偏僻揽月轩的“林贵人”了。
而皇帝那句“冷了些”的评语，更让她琢磨不透。
是嫌她不够热情？
还是……看穿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她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依旧清冷的弯月。
姐姐，这宫里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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