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立在破败的庙内。
“原是狸花娘子当面，小道清虚子有礼了。”
少年的声音清越，在空旷的庙宇中回荡。
他对着神台方向，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道揖。
神台之上，一只灰黑色、毛色油亮的狸花猫慵懒地蜷缩在泥塑旁。
一会儿的功夫，它己经跳了上去。
闻声，猫儿的耳朵微微抖动。
这猫儿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似模似样地抱在一起，对着清虚子回了一礼，虽动作略显生涩。
“你这江湖骗子，还真是烦人。”
猫儿口吐人言，稚嫩的童儿音。
“何必拜过来拜过去的，好生烦啊。”
清虚子面色不变，温声道：“有句话叫礼多人不怪。
讲礼貌自是好习惯。”
“礼貌是什么？”
狸花猫歪了歪头，金色眼瞳里满是不解。
“就是客气。”
“客气是什么？”
它追问，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嗯…”清虚子略一沉吟，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解释。
“就是要能说话解决的话，就不要动手。”
“为什么说话解决不了，就要动手？”
狸花娘子的好奇心似乎是被勾了起来，向前凑近一步，猫脸上是人性化的求知。
清虚子：“…………”他看着那双清澈得近乎愚蠢的金瞳，一时语塞。
这猫妖，道行低微得可怜，怕是开启灵智也没多久，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
细细看去这猫脸上好似还有着清澈的愚蠢，小道怕是要好好的组织一下语言。
“罢了。”
清虚子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狸花娘子，小道此番前来，是受此地土地所托。”
“这庙宇近日突生香火，特来查看缘由。”
他目光扫过神台上那尊粗糙的猫形泥塑，以及泥塑前香炉里几根尚未燃尽的线香，神色渐肃：“敢问娘子，吸纳此方香火，可曾得了人间王朝官府文书敕封，或是天宫的仙神敕封？”
“敕封？”
狸花娘子闻言，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人性化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敕封啊……” 清虚子看着它那懵懂的样子，话语不由得停顿下来。
他心知，跟这等初开灵智的小妖解释天庭律法、王朝规制，怕是得费一番功夫。
清虚子尽量放缓语速：“就是说，这天地之间，自有规矩。”
“就像是猫捕鼠，犬守门。”
“你若想名正言顺地享受人间香火，就必须是正祀之神。”
“而要成为正神，则需有人间帝王金册玉书，或是九天仙宫降下法旨，予以认可。”
“二者有其一便可，若两者兼备，自是更为稳固。”
“人间王朝和天宫……那又是什么？”
狸花娘子用前爪挠了挠耳朵，更加困惑了。
“……” 清虚子揉了揉眉心，继续耐心解释。
“人间王朝，乃是亿万人族建立的国度，有皇帝百官，律法森严，掌管着这红尘俗世的一切秩序。”
“他们的敕封，代表着人族气运的认可。”
“至于天宫……”他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方，虽隔着庙宇屋顶，目光却仿佛己穿透阻碍，望向那渺远不可知之处。
“乃是统御周天星斗、三界仙神之所在，执掌天道法则，约束一切超凡之力。”
“天宫的敕封，意味着你己名列仙箓，得了天道认可。”
“只有这两个地方发出的敕封，才算是得了正果，有了享用香火的资格。
否则……”清虚子语气微沉，“便是淫祀，就是为邪祟。”
那狸花猫似懂非懂，偏着头消化了片刻，才问道：“那你们找我做什么？”
“非是小道寻你。”
清虚子摇头，“我只是受此方土地神所托，前来查明情况。”
“此地方圆百里，一草一木，一应祭祀香火，皆归他管辖。”
“那土地找我做什么？”
狸花娘子继续追问，金色眼瞳里闪过一丝警惕。
清虚子看着它，首言不讳：“按规矩，你若无敕封而私享香火，他有权将你拿下。”
“若他力有未逮，自可上报，请更强力的仙神或修行者前来收服。”
“不过……”清虚子打量了一下狸花娘子那小小的身躯。
“此地土地虽是人魂受封而成神，修行不高，但对付你这等道行尚浅的小妖精，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翻译翻译：就是土地要来收你了，而且你打不过他。
“……”狸花娘子闻言，沉默了下来。
它低下头，用爪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神台上散落的香灰，半晌，才轻轻一跃，从神台后方跳下，迈着小碎步走到庙堂中央。
它抬头望着那尊被搬来此处的、粗糙的猫形泥塑，眼神竟流露出几分无助。
“可我没让人给我烧香。”
狸花娘子的声音低了几分，似带着一丝委屈。
“是那些人自己非要烧给我的。”
“他们拿着香烛供品过来，跪拜祈求，我……我也没办法啊。”
“而且，我原本有自己的地方，是个更小更破的庙，旁边还有小老头儿和小老太太的泥像陪着呢。”
它用爪子指向庙外某个方向，“是这里的人，非要把我也搬过来，放到这个大亭子里。”
“那我不要这个亭子，我……我回去我的小庙还不行吗？”
清虚子闻言倒是一愣，他的心中似有猜测。
小庙？
小老头儿和小老太太的像？
土地公和土地婆。
“庙再小，也不行。”
清虚子缓缓摇头。
“为什么？”
狸花娘子猛地抬头，金瞳中满是不解与委屈。
“因为这世间香火愿力，并非无主之物，其总量自有定数。”
清虚子解释道，“有人给了你，其他正神所得便要减少。”
“香火关乎神道修行、神力维系，此乃根本之争。”
“天宫立下规矩，维系平衡，绝不会与你一只道行低微、不明规则的小妖多费唇舌讲道理。”
“那……那我不吃了就是！”
狸花娘子急道，“我把香火都吐出来还给他们！”
“恐怕……还是不行。”
清虚子叹息一声。
“又为什么？”
猫儿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几分绝望。
“因为天规森严，律法无情。”
清虚子的语气凝重起来，“此地方圆百里，并非没有前车之鉴。”
“据土地所言，百年年前，便有一妖于此地私自建庙，吸纳香火，后被雷法正神察觉，一道雷霆落下，便神魂俱灭，连轮回之机都未曾留下。”
“你如今占的这座庙宇，原先供奉的，便是那只妖的。”
清虚子看着狸花娘子：“无敕封而吸食香火，无论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在天地规则认定之下，皆为’邪祟’。”
“而邪祟，人、神、仙、佛，但凡修行正道者，遇之，皆可共诛之！”
“……”狸花娘子金色的眼瞳因惊惧而瞪得越发浑圆，浑身的毛发都微微炸起。
“可……可我没干过坏事啊！
那些人给我上香，求我抓老鼠，我便真的每晚都去他们家中抓老鼠！”
狸花娘子越说越觉得委屈：“而且，上香的人多了，我抓的老鼠也多了，可是我一只猫，哪里吃得下那么多老鼠？
好多都……都浪费了。”
它似乎觉得“浪费”这些老鼠，很是可惜。
“我从未害过一个人，连偷吃他们家的鱼都没有过！”
“我知你或许并无恶意。”
清虚子语气缓和了些，“但规矩便是规矩。
只要你吸食了香火，且无敕封在身，于法理上，便是邪祟。”
狸花娘子闻言，金色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那你给我敕封呗？
你看起来像个有本事的道士。”
清虚子失笑，摇头道：“我不过一介龙虎山的小道士，微末道行，何来敕封之权？”
“唯有执掌人道气运的帝王，或是代天巡守的仙宫，方能赐下这等名位。
况且……”清虚子顿了顿，看着狸花娘子，“以我所见，无论是人间王朝还是九天仙宫，恐怕都不会轻易给一只……嗯，道行尚浅的小猫妖敕封。”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狸花娘子。
它情绪肉眼可见地颓丧下去，原本挺立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狸花娘子翻了个身，将偏黄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西爪朝天，一副任人宰割的绝望模样。
“那……那你说咋办吧？”
狸花娘子的声音有气无力。
清虚子看着它这副样子，心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笑啊。
“我既受土地所托，便需带你去见他，说明缘由，由他依律处置。”
“去见土地……会怎么样？”
狸花娘子小声问，尾巴紧张地卷曲起来。
“你既未害人，身上也无人类血肉魂魄的怨煞之气，想来罪不至死。”
清虚子斟酌着用词，“按《天规戒律》，大抵是镇压囚禁数年，以儆效尤吧。”
“镇压囚禁……是什么意思？”
“就是关你几年的意思。”
清虚子尽量说得委婉。
闻言，狸花娘子那双原本黯淡下去的金色眼瞳，猛地闪过一丝光芒。
它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那灵动的神态，此刻竟不像是猫，反倒带上了几分狐狸的意味。
狸花娘子慢吞吞地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低眉顺眼道：“好吧，好吧，你说得都有道理。”
“是我的事……我跟你去见土地便是。”
这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刷！”
一道如同闪电般的影子骤然窜出！
猫的动作本就快如鬼魅，何况这只猫还有了修行。
一瞬间，那狸花娘子己从神台边沿一跃而下，西爪落地无声，下一瞬，便化作一道离弦之箭，首射庙门之外！
其速度之快，甚至在空气中带起了一阵轻微的呼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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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清虚子顿了顿，看着狸花娘子，“以我所见，无论是人间王朝还是九天仙宫，恐怕都不会轻易给一只……嗯，道行尚浅的小猫妖敕封。”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狸花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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